从瀛社看台湾近百年传统文学的发展
林正三
一、前言(台湾传统诗学昌盛之几个原因)
台湾三百多年来传统文学,尤其是属于韵文部分之古典诗,一直在蓬勃发展,其生命力值得另眼看待,究其原因,约有下列数端:(一)清廷自甲午败绩,将台湾割让日本,异族之统治者,为图消灭中华文化,极力推行其皇民化运动,于民间集会结社严加管制,唯对于诗词吟咏之雅集则未加干预,考其原因有二:
其一,为笼络文人,利用诗社作为怀柔之工具,当时日总督更常于台北之淡水馆大开文酒会,以与台籍文士相互唱酬,而遂行笼络知识分子之目的。其二,日人于有唐时大量吸收中华文化,诸如诗词、书法、茶艺与禅宗之文化内涵,千余年来,已融入其日常生活之中,故日本之官吏与读书人,对汉唐文化之造诣很深,且亦雅好吟咏,是以对台湾之汉诗亦抱持鼓励之态度。
(二)台岛有志之士,为求延斯文于一脉,遂藉此纠合同道,凝聚声气,以诗社为传习汉文之所,使不为异族所消灭,诚如松山诗人陈茂松氏所云:“深虑斯文湮没,仪注废弛,百计弘扬,使之不坠①见《重修台湾省通志·艺文志》。。”
(三)本岛文人士绅,受清代科举制度之影响,十载寒窗,无非为博取功名,以为晋身仕途之阶。日据后,文人读书进学以应科举之望既绝,遂转为流连诗酒,联吟酬唱,以纡胸中块垒②见《松山地区古老之诗社—松社》台北,文史哲出版社,2005年4月。。即以当时执全台三大诗社牛耳之栎社,亦莫不如此,以下文章,即可见其梗槪:
他们经此巨大的变故,青云壮志成空,过去所学的也成废物……因此,竞相以诗文排遣精神之积郁,物以类聚,诗社于焉相继产生,栎社社友台南连横在其栎社第一集序言中曾说:“海桑以后,士之不得志于时者,竞逃于诗,以写其无聊之感,一唱百和,南北并起,其奔走而疏附者以十数。而我栎社屹立期间,左萦右拂,蜚声骚坛③引自网络文章《栎社百年纪念》。。”
(四)早期务农时代,科技未兴,寻常百姓于农忙之余,排遣时间之休闲方式,除樗蒲饮酒外,无它声色之娱。故凡稍有上进之心者,辄以读书吟咏为务。更因当时有识士绅之倡导,故莫不翕然以从,视诗词歌赋为极其高尚之娱乐,而蔚为风气。
以上所述,即台岛传统诗社之所以历久不衰的几个原因。当时全台三大诗社中,栎社成立于公元1902年,南社成立于1906年,而瀛社则成立于1909年。瀛社虽成立较晚,然而在栎、南两社相继星散后,对一个龄届百年而仍能保有旺盛之活动力的诗社,由其史料中来检视、探讨台湾百年来传统文学的发展,毋宁说是再恰当不过的。唯须申明之一点,就是当时诗社主要创作之体裁,大都以诗为主,而本文所探究者,亦侧重于此。
二、瀛社之成立及其简史
瀛社成立之源由,据1909年2月18日《台湾日日新报》第3238号《编辑日录》载:湘沅④湘沅,原名林馨兰(1869~1923),字湘远(或湘沅)。频谓北部诗人颇多,而竟无一诗社,未免使北部减却风雅,海沫⑤海沬,原名李书(~1921),字翊业,号逸涛,晚号烟花散人,时与湘沅同任《台湾日日新报》汉文记者。曰:“君如倡之,当必有和之者。”
又1909年3月5日同报3251号《瀛社雅集》载:
淡江人士,及寄寓诸公,为提振风骚,倡开吟会,已登前报,其社名之曰“瀛”,确定此星期(即3月7日),在平乐游雅集,并折柬邀请内地侨寓诸吟客,以增该社光,扢雅扬风,和声鸣盛,亦文人之乐事也。
及3月8日同报3254号《瀛社盛况》一则云:
瀛社诸同人,已如既报,于去(3月)7日,在平乐游旗亭,举行开会式矣。会员及来宾,约有50人……社友洪以南君,起述开会之辞,群拍手和之。席间以《瀛社雅集即事》为题,即以“瀛”字韵为限,各拈一字,赋成柏梁体一句,联作长篇。又限赋即事诗……
依前述日期推算,阳历7日为农历16日,即《熙朝乐事》所指“花朝”之次日,故瀛社以花朝为社庆之日。
瀛社成立后,其固定例会,最常用者为每年六次,其次为每月一次,及每季一次等,主要视其会员之多寡及主政者是否干扰而定。如抗战末期日方之干预与限制等。由于此段期间,日方取消《台湾日日新报》之汉文版,诗社消息未再见报,故无法确切掌握。对于不固定之临时集会,则无法一一统计。兹将历年来之大型活动,择要胪述于下:
1921年10月23日小春,假台北春风得意楼主催首届全台诗人大会。
1922年3月13日,假颜云年稻江别邸开创立I5周年纪念会。
1924年4月25日,举办台湾全岛联合吟会于台北巿江山楼。
1927年3月20日,又开全岛联合吟会于蓬莱阁。
1932年花朝,创立23周年庆,假台北孔庙开五州诗人联吟大会。
1937年瀛社创立30周年会纪念会,2月14日开于万华龙山寺会议室。同年之全岛联吟大会,亦由瀛社有志吟会主办。嗣因中日关系趋紧,日方取消《台湾日日新报》之汉文版,故未见续报。
光复后,1949年3月13日,瀛社创立40周年,社友李建兴为兼祝其母白太夫人八秩寿辰,以瀛社名义,召开全省联吟大会于瑞三大楼。全省诗人300余人出席,于右任、祝绍周、梁寒操、孔子七十七代孙孔德成等,自大陆迁台,首次与会。
1959年诗人节召开大会于太平国民学校。次日于静心乐园举行瀛社50周年纪念会,于右任、贾景德诸老与会。
1969年创立60周年纪念,于3月29日假台北市中山堂举行全国诗人联吟大会,次日(星期日)续开创立60周年纪念招待会。
1973年,台北市文献委员会筹组中国诗社联合社,于6月27日邀请全省21县市诗社负责人,在台北中山堂光复厅召开第一回筹备会。各县市诗社负责人30余人出席,推时任瀛社社长李建兴氏任主席,商订组织规程及各有关事项,议决今后由瀛社及台北市文献委员会负责进行筹组工作。翌日由瀛社长李建兴先生招待续开击钵吟会。同年8月18日于台北巿中山堂堡垒厅召开创立总会。审议会则原案修改通过,共推李建兴为社长。陈皆兴、易大德、陈进东为副社长;蔡锦栋、白剑澜、王天赏、杜万吉、刘斌峰、吴松柏、王大任为常务理事;林江郁、李步云、张晴川、陈晓斋、萧献三、王友芬、黄祉斋、赖禄水、陈增祥、洪春立、江紫元、林锡牙、陈辉玉、蔡月华、王少沧、莫月娥、许君武、陈怀谦、吴延祉为理事;吴保琛、何木火、李添福、邱敦甫、林滨、苏宜秋、吴燕生为监事;聘江紫元为秘书长。同年11月11日起共7天,举开世界诗人大会。11月11日下午5时欢迎世界诗人酒会于圆山大饭店,次日上午9时台北巿中山堂中正厅举行第二届世界诗人大会开幕典礼,第三天上午欢迎世界诗人联吟大会于大龙峒孔子庙。除了岛内诗人500余名参加之外,来自世界47国,即欧洲之英国、爱尔兰、法国、比利时、意大利、捷克、奥国、希腊、西班牙、西德、瑞典、匈牙利、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瑞士、挪威、荷兰、土耳其;美洲之美国、加拿大、牙买加;非洲之南非联邦、科特迪瓦、利比亚、赖比利亚、塞纳·马恩省格尔;大洋洲之澳大利亚、新西兰;亚洲之印度、伊朗、巴基斯坦、锡兰、毛里求斯、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新加坡、越南、泰国、香港、日本、韩国、菲律宾等国约150名以上之诗人及侨居海外之大陆诗人参加觞咏与观摩。
1979年创立70周年社庆,纪念大会3月11日(己未花朝)开于台北市民众团体活动中心大礼堂,除社员50余人出席外,计有张维翰、谷凤翔、易大德、周树声、成惕轩、吴万谷、陈皆兴、林衡道、石永贵等名流莅临指导,而全省各地诗友前来观礼联吟者达500余人。
1989年3月19日(花朝)假台北巿中山堂光复厅开创立80周年社庆暨全国诗人联吟大会,全国各地诗友莅会者近400人。
1999年3月28日假台北巿济南路一段开南商工大礼堂开创立90周年社庆暨全国诗人联吟大会,来自各地之诗友逾400余人与会。
瀛社第一任社长洪以南(逸雅)于1927年5月13日谢世,继推副社长谢汝铨(雪渔)续任第二任社长。谢氏于1953年下世,社长一职由魏清德(润庵)续任。魏氏卒于1964年,继由李建兴任第四任社长。1978年,李氏因病坚辞社长一职,继推杜万吉任第五任社长。1999年3月28日,创立90周年社庆纪念会上,杜氏以高齢九十有五辞社长职,由黄鸥波接第六任社长。黄氏于2003年8月26日谢世,改推副社长陈焙焜任第七任社长。陈氏卒于2004年11月24日。嗣于2005年1月22日(农历十二月十三),假台北市天祥路吉祥楼餐厅,召开临时社员大会,讨论本社未来发展计划及社长继任人选事宜。社长之选举由以往之推举制,改为单一票投票制,并参照“人团法”之规章,明定社长之任期三年,连选仅得连任一次。出席41人,开票结果,林正三以38票当选第八任社长。
三、瀛社与台湾诗坛之互动
瀛社成立之初,其社员即有来自临近县市者,尤以基隆地区为最多,几乎可与台北县巿之社员等量齐观。至于跟外社之交际,略举数则,以见其概。如1909年8月10日《台湾日日新报》3384号《编辑日录》所载:栎社谢颂臣、傅锡祺、林痴仙、林献堂、陈槐庭诸词宗,此次联袂游北,瀛社诸同人大开吟燕以醵之,彼此佳咏,琳琳琅琅,不特极一时之骚雅,而本社词坛亦殊欢迎不已也……
又前引同报3746号《诗战趣味》一则云:
瀛社乘开观菊会之便,更留栎社、竹社、罗山吟社、瀛东小社诸诗客,连日开击钵吟会……
而瀛社与桃社、竹社,由于颜云年与咏霓诗社(后改颜瀛东小社)李硕卿(颜云年之师)、叶连三、王名受、郑十洲、郑邦吉、陈心南、黄守谦等师友之渊源,时相联吟,而后演变为联合会。据1914年10月5日《台湾日日新报》5139号《瀛社吟会状况》一则载:
去3日午后2时始,瀛社中央击钵吟会,开于于艋舺粟会口刘氏家庙……,简朗山倡议瀛桃合并,不久欲实行也。
又1915年3月16日同报5294号《编辑剩录》载:
瀛社拟于本年6月17始政纪念日,与桃园吟社举联社式,并广邀全岛词人大会……
又1915年6月3日同报5371号《编辑剩录》载:
瀛社、桃园吟社联合式,昨日午后在雪渔家,开磋商会,已议决期日为来19、20两日……
又1917年3月6日同报5992号《编辑剩录》载:
瀛、桃、竹三社联合课题,此第九期轮值竹社,值东者为林毓川、庄左宜二君。题目《管仲》……
又1917年3月26日同报6011号《瀛桃联合击钵吟会》载:
瀛、桃联合击钵吟会,如所豫报,已于去24日,假春风得意楼开之。会员稻艋而外,由桃园、基隆、淡水至者,计20名……
颜氏挟其矿山巨子之财力优势,且勇于任事,慷慨捐输,俨然当时社团之龙头。颇具一言九鼎之气势,全体社员亦皆以其马首是瞻。可惜颜氏英年不永,于1923年2月9日即骤尔谢世(年48),然其主持风雅,为瀛社所立下之典章制度,犹为继起者之圭臬。且颜氏当时并任瀛、桃、竹三社联合会之会长,数年间,三社联合吟会,在其领导之下,可以说蒸郁蓬勃。惜乎于其去世不久,三社联合吟会亦随之终止而徒留回忆。然颜氏留与当时瀛、桃、竹三社社友之怀念,却是恒久不替的。
至于与全台各地诗坛之相互交流,可于《台湾日日新报》下面几则报导中,略见一斑:
1910年3月26日该报3571号《编辑日录》载:“朝来有述栎社诗人某氏,谓该社此次大会,拟自瀛社邀20余人,藉增光宠云云。”
1914年3月31日该报4957《宜园三社联吟盛况》一则载:“北部淡社、桃社、瀛社,三社诗人,乘诗人籾山衣洲及谢傅为先生来台好机,择旧历3月3日上巳佳辰,仿兰亭故事,假艋舺区长吴昌才宜园别墅,开二先生欢迎联合击钵……”
1921年12月15日同报《诗人小集》一则载云:“稻江青年诗人所组织之星社,近与瀛社联络,凡瀛社之大会小集,皆济济出席。”
1926年4月6日该报9310《全岛诗社联合大会第二日之招待会》一则载:“全岛诗社联吟大会,已如所报,于3日午后2时,开于台中吴子瑜之怡园,而翌四日之招待会,亦开于该园。出席吟友,除少数归去外,计有百四、五十名……”
1926年12月14日该报9562号《共进会中竹社主催大诗会》载:“既报竹社所主催全岛大诗会,去十二日下午二时起,开于新竹街北门外郑家祠堂内……”
1928年2月13日该报9988号《全岛诗社联吟大会诗星会聚一堂》一则载:“全岛诗社联吟大会,如豫报,其第一日于建国祭日(2月11日)午后一时半,开于高雄市港町妇人会馆。全岛各地,亘基隆、台北、新竹、台中、台南、嘉义、澎湖、宜兰各社诗人,多派代表出席……”
1929年2月26日该报10364号《全台联吟大会开于台南公会堂》一则载:“全台联吟大会,者番轮值台南南社,桐侣、锦文、酉山、留青诸社合办。去23日下午2时,开于台南公会堂,北至基津,西至澎湖,声明者284名中,出席234名,诗社44,就中女士网珊、月津两社各一名,旗津三名,台南无所属一名……”
四、瀛社之活动方式
瀛社成立之初,原仅实施课题征稿方式,其收稿采用邮寄方式,故有设籍在外县巿,甚至旅居海外者,如侨寓神户之许雷地、陈可发,及闽省泉郡张汝垣、张大藩、许孟搏、李少麓等,人数众多。其信息之交通,均倚赖《台湾日日新报》之披露及邮寄方式。尔后由课题闲咏,一变为当场拟题拈韵之击钵吟,乃是在成立一年八个月后。据1910年10月19日《台湾日日新报》3745号《灏社观菊会况》一则云:瀛社同人果如所期,于去16日午后3时,开观菊会于大龙峒王庆忠氏别墅。是日该社员出席者约半数,而所柬招各诗社吟侣,亦有十余名不辞跋涉,特来与会,如栎、南、竹三社之社长尤拨忙而来……,且订翌17日午前九时始,再开观樱会及击钵吟会于洪以南君逸园。盖因洪君逸园所种樱花,间有一株,忽于日前盛开也……。至午前9时,齐集逸园,客员与社员约30名,第一唱题为《芭蕉》,限庚韵,第二唱为《秋海棠》,限鱼韵,第三唱为《秋柳》,限歌韵,各限绝句,又限一勾钟截收,至作多作寡,任人之意,不为制限,各首过誊,置左右词宗阅卷公平弃取,分元、眼、花、胪各一名,会四名,录若干名,赏与有差……。社员中以击钵吟会为有趣,且可资勉励,将组织一瀛社中央部击钵吟会云。
又次日《台湾日日新报》3746号《编辑日录》云:
同人自观菊会毕以来,频倡研究诗学,期以振兴大雅,起斯文于未坠。噫!骚人墨客,一会一集,苟能以道相尚,期其足以为社会表率者,可期而待矣。
又同日同报《诗战趣味》一则云:
瀛社乘开观菊会之便,更留栎社、竹社、罗山吟社、瀛东小社诸诗客,连日开击钵吟会,皆倾倒词源,冀夺锦标。有一唱作至十余首者,几于忘餐忘寝。如去18夜开会于黄丹五君聚春小园,黄君独力招待,设筵又备赏品,诸人斗韵,至深夜一勾钟余,尚不知倦。词宗阅卷,深扃一室,而与考者竟环立门外,屏息以俟,如往时科岁试之待榜者然。颇关心于得失,所谓名心未泯也……
自此而后,在台湾诗坛整个大环境及社中成员热衷推动之下,流风所播,蔚为我乡土文化之主流。故全省诗社林立,为他处所不及。其后,国府迁台,大陆各省之词坛俊彦,随枢府渡海者,不计其数,与本省词人陶镕结果,又为词坛开另一境界,故诗教之兴,远迈前修。
五、击钵诗衍生之弊端
台湾民间诗社,近百年来皆以击钵诗为号召,考诸击钵诗之盛行于本岛,乃权舆于中台栎社林痴仙先生为鼓励台民读书识字,起而号召者,诚如林献堂于《无闷草堂诗存·序》云:回忆三十年前,兄(指林朝崧)尝以击钵吟号召,遂令此风靡于宝岛,有疑难之者,兄慨然曰:“吾故知雕虫小技,去诗尚远,特藉是为读书识字之楔耳!”
可知林朝菽乃鉴于当时岛民教育不普及,为鼓励读书而号召者,其用心不可为不善。以故近百年来,为台岛诗坛奉为圭臬。衡诸击钵诗于台岛之文化教育,确有其不可磨灭之贡献。
然而风行既久,转成积弊。中国历代击钵催诗之雅集,原先仅限三五好友,偶一为之。而台湾则由同一诗社其中之雅集,推广为全岛性之大会。人数多至数百,加以所谓“限题、限体、限韵、限时、限意、限词宗、限字句、限首数”等诸多限制,造成数百首如一首之弊病,窒碍创作者之性灵,且予人以了无新意之感。
而瀛社在施行击钵竞作一段时间后,社中部分有识之士,即已意识到击钵诗之缺失,着眼于改正每月只是“击钵催诗,而不课月课”毛病。而有“有志吟会”之成立。事见1936年1月14日《台湾日日新报》12857号《每年花朝开会一部另组有志吟会》一则报导云:
瀛社从来每月辄开会一次,击钵催诗,而不课月课。兹则改为每年2月15花朝日,即瀛社成立纪念日,照旧开击钵吟。凡众瀛社员,若预先通知出席于干事处,则当日支出会费一圆五十钱,得以出席,此系纯瀛社之会合。别有一部有志者,另组瀛社有志吟会,定每年开会四次,即略定一月、五月、八月(中秋观月)、十一月,每集合时,发表三个月课题。去12日午后2时,于林佛国之文源茶行,开第一回例会,出席者30余名,席上决定月课为古风、律绝、竹枝词等,要选择咏史、咏物,或有关台湾之历史、地理、风物之题,以供会员揣摩研究。不徒吟风弄月、逢场作戏了事……
然而社中成员积习难改,至使改革工作持续不到一年,又恢复原来击钵吟之形态。于同年10月2日之13118号《瀛社观月会改组决定》一文,即有如下报导:
瀛社有志观月会,去30日(即旧中秋日)午后2时,会场假万华三仙楼开催。社员30余名出席。谢尊五氏寄附灯谜百余则,亦庄亦谐,颇助一时佳兴。次命题《中秋夜三仙楼观月》,各照拈韵赋七绝一首,并作柏梁体联句。十、十一、十二月课题决定《怀乃木将军》七古,《台博杂咏》竹枝词,《瑞竹》七律……。又席上提议明春瀛社已值30周年,欲作纪念行事,后日再为议定。此后月例会时,欲开击钵吟,以振作诗兴……
击钵诗在台湾诗坛虽有其辉煌之历史,然亦有其亟待改进之处。台湾击钵诗坛于日据时代,对于保存汉民族之固有文化,实有其不可磨灭之功劳,然并非执此即可自外于时代潮流而拒绝改进。所幸诗坛有识之士,已渐能体认此一事实,即连早期极力反对改革者,亦在蜕变之中。试看今日之联吟大会,其命题与用韵,已渐趋活泼,而不囿于一端,毋宁说是可喜之现象。然此一表象,只是改革之一例而形诸于外者,其内在修为,尚有赖诗人自我之觉醒与精进锤炼功夫。
六、结论(兼论古典诗往后发展之方向)
回顾瀛社自1909年成立,迄今已逾百年,近一世纪之世界艺文思潮方面,产生既速且巨之变革。诸如欧洲之文艺复兴,及国内五四新文学运动等,在影响艺文发展之方向。相较之下,古典诗在台湾之所以历经长时间之冲击与捡汰,仍然不至汩没,究其原因,除“前言”一节所揭出者外,尚有两项值得一提者为:(一)传统诗歌之表达形式及内涵,已溶入常民文化,诸如歌谣、礼仪、节令习俗与艺术之中,与社会之实况,有较往常更密切之结合。
(二)台岛居民所通行之闽南语、客家语等,乃属声韵学上所称之中古音,与夫诗学全盛时期所通行之语言音韵正所契合,对于创作古典诗词之平仄格律,皆能精确把握,不若目前国音之隔碍难通,此为台湾地区传统诗学之所以能历久而不衰的主要原因。
最后,论及古典诗往后发展之方向。近人朱光潜于《诗论》云:
有些人根本反对作旧诗,或以为旧诗不值得读。或以为旧诗变成一种桎梏,阻碍自由创作。我的看法却不如此,我以为中国文学只有旧诗可以同西方抗衡,他的精炼深永,往往非西方之诗所可及。至于旧诗成为桎梏的论点,要看作者是否善学,善学者到处可以讨经验,不善学者,则任何模仿皆是桎梏……。诗和其它艺术一样,必有创造性,老是踏在稀烂的路轨上盘旋,绝无多大出息。
又林献堂先生云:“言人人所欲言而又不能言;见人人所习见而又若无所见。”阐而言之,即是以诗人敏锐之眼光,独到之见地,杰出之笔调,来表现对国家民族,政经文化之关心。推行之初,或免不了会遭受到阻力,然时代潮流,总是无法抗拒,不求进步,恐久而久之,必将被淘汰。
古人云:“诗教为一切政教之母”,《礼记·经解》篇云:“入其国而其教可知也,温柔敦厚,诗教也……”于此物质文明挂帅,功利主义抬头之时,风气浇漓,道德沦丧,正本之道,原有赖上位者之登高一呼,藉诗教之弘扬,导民心于正轨。然当政者,似乎见不及此,唯有赖诗坛上领导人物肩此重任。致力于诗风鼓吹,诗道之弘扬,鼓励人人读诗、作诗、吟诗,以陶冶性情,净化身心。而诗坛硕学之士,亦能多任其事,时时以诗道之传承为重,多多奖掖后进,鼓励新人出头,使人人能读、能作、能吟,则流风所及,温柔敦厚之社会可立而待也。至于诗是否有裨国计民生,以社会关怀为主题,及其思想内容,是否合乎时代脉动,则有赖于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
此外,处此信息科技极端发达之时代,社会上休闲事物日趋多元,于有关净化吾人心灵之艺文活动,因其学习过程,往往须花费较长时间之沉浸熏陶,故非有极大之毅力与决心,率不为功,迥非世俗声色之娱易于引人流连。古典诗词更因其声韵与格律要求严苛,而使有志于此者望其门而却步,造成所谓“曲高和寡”之窘境。迩来拜因特网兴起之赐,信息传输瞬息万里,无远弗届,复因庞大数据库及便捷之搜寻功能,更为艺文交流及信息之取得,提供快速管道,因而产生了许多网络古典诗网站与社群,毋宁是给与古典诗坛一个再生契机,惜乎致力于法绪传承之古典诗学指导者,及社团中坚干部,似尚未及注意到此一趋势,亟待有心人士之扢扬鼓吹。
目前网络上诸多古典诗词网站,正是应乎此一时代潮流而产生者。网站内容涵盖以传统诗词为主之古典文学,提供网友作为观摩、切磋、硏讨、交流、品评、竞作之园地,对于打开古典诗创作者之视野,并与全球同好接轨,祛除地域限制,而为传统文学拓一境界,诚所谓开风气之先者也。这些传统诗词之网站,据笔者所知,应不下数百,架站之站长及参与成员中,固不乏于古典诗学有极深之素养与造诣者,然亦有部分主其事者,囿于古典诗词格律认知不足,致产生许多仿古诗词,对于传统文学未尝不是另一种伤害。而当前古典诗学专家,大部分年齿偏高,对于计算机网络运用,普遍存有“未入其门,已先却步”心态,以致无法上网与之进行学识交流,而造成传统文学传承障碍,如能克此障碍,积极参与网络古典诗词之讨论,正可将宝贵之诗学经验相互交流,以为承先启后之资。并为传统诗坛之网络化起导引作用,此应是关心古典诗未来前途者共同之厚望。
(作者系台湾瀛社社长、第二届聂绀弩诗词评论奖得主)
责任编辑:李辉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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