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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自有风声【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4137
朱成玉

  人们追逐永恒的意义,不厌其烦地去询问智者。智者就领着他们来到一处辽阔的石林,说,石林的形成是成千上万年的结果,可是你们知道最早落地于此的石头是哪一块吗?

  面对众人纷纷摇晃的头,智者说,去找吧,找到它,就找到了永恒。

  永恒不可言说,只可意会。

  小和尚犯了错,被师父罚去房间面壁。小和尚恳求说,可否让我打开天窗?师父问为何。小和尚说,天空有风,有云,可以帮我擦掉心中的俗念;天空有星,有月,可以帮我照出心里的妖形。

  师父说,那你躺到院子里的竹椅上去吧。

  我喜欢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石头背后暗黑潮湿,是小虫子们的世界。我坐在阳光晒着的一面,小虫子们在黑暗的另一面,其乐融融,我们互不打扰。有淘气的孩子把石头掀开,看小虫子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奔向另外的黑的地方去。他们手舞足蹈,我却郁郁寡欢。我想,在表象背后,总有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何必非要惊动它们呢!

  一个瞎子提着一盏灯,在夜路上踽踽独行。他当然不是为了照路,也不是为了给别人照路,只是不想让别人撞到他。他说他不是灯,但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如是,你不是灯,但至少,不能去吹灭别人的灯。

  隔着几桌人,我一眼就能看出对面那个写诗的人,特亲切!为何那么眼毒?我想是我闻到了他的骨头香,亦听到了来自于他胸膛的风声。

  我想,真正的好境界,定然是窄处生宽,暗处取光,小中得大。注入灵魂里的风,不紧不慢,吹亮灯盏,恰到好处地助它再亮些,而不是让它熄灭。

  当我与一棵树合影时,我希望在树的眼中,我是另一棵树,值得它们用心之叶片来与我交流的树。

  我相信,冷硬的枪口面对鲜花,也会变得柔软。

  我披着一件青绿色外套,走到院子里,到那些树中间,听鸟欢快地啼叫。水曲柳、山槐、五角枫、海棠果,蓊郁葳蕤。一只麻雀忽然飞上我的肩头,它是把我当成一棵树了吧。它会不会奇怪,这棵树怎么还会走动呢?虽然我把自己装扮成一棵树的样子,但不见得比一棵真正的树更有思想。我觉得它们才是真正的智者——向下扎根,向上伸展,无时无刻不在运动,只是它们用的是慢动作,让我们无法用肉眼看清。

  哈佛毕业,不找工作,自己砍树盖房子,一个人住在森林,不吃牛排,也不恋爱,只喜欢看蚂蚁打架、鲈鱼游泳,倾听猫头鹰午夜嚎叫,读取一只鹌鹑的眼神……梭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们:一个人,完全可以在自己的风声里过好这一生。

  一只胆小的鸽子不停地窥视我。我到底哪里引起了它的好奇呢?一个胆小的,却又充满好奇心的小精灵,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之一。它让我懂得,为一些事物灌入风声,可以让它们轻盈,在风的羽翼上,铺开它们灵魂的样子。

  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特别冷,教室里只有一个炉子,热量根本不够均匀分布到每一个角落。没办法,只好让同学们不停地换座位,好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一点热量。有一个窗户漏风,我就和孩子们拿一些报纸把它糊起来,无意间发现那张报纸上刊登着我的一篇小短文,便有些神圣起来,我的文字也有些用处了,至少为孩子们挡了挡风寒。

  存于世上,我略感欣慰。我会老去,但我的文字依然充满活力;我会死掉,但文字会替我活着。我写下这些字,我是多么幸运。即便有一天我去了,但只要有人还诵读着它们,那么,属于我的光,就仍在人间闪耀,属于我的风,就仍在人间吹拂。

  亲爱的空白

  诗人巫昂有一首小巧但深情款款的诗:

  我希望有人给我写封信

  开头是:我最亲爱的

  哪怕后边是一片空白

  那也是我

  最亲爱的空白

  你能想象那样的一封信吗?只有“我最亲爱的”那几个字,然后是大面积的白。那是月光的白,是雪的白,是浪花的白……那样的空白里,藏着辽阔如海的爱意。

  电影《花样年华》里有这样的台词:“我等你,直到垂暮之年,野草有了一百代子孙,那条长椅上依然空留着一个位置。”那空留着的位置,是爱的专属。我亦有我的爱——爱人,假如有一天我先你而去,请在墓碑上我的名字旁边,留下一处空白,那是给你留的位置。等某一天刻上你名字的时候,我已经在下面替你焐热了我们小小的洞穴。不信你摸摸看,我托出地面的那朵小蘑菇,是不是还温乎乎的呢!

  诗人舒婷有一个“语言洁癖”,在她的笔记本上,经常会在一首诗中空着几个字,因为一时找不到她认为恰当的字去填补。找不到好的字,就会一直空着,有时一下空了好几年,她就宁可好几年不发表这首诗。这样的空白里,是一个诗人的“苦吟”之魂。

  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大意是:三十根辐条凑到一个车毂上,正因为中间是空的,所以才有车轮的作用;糅合黏土做成器具,正因为中间是空的,所以才有器具的作用;凿了门窗,盖成一个房子,正因为中间是空的,才有房子的作用。“有”带给人们便利,“无”却有着最大的作用。圣哲之言,真是令人醍醐灌顶。

  唐代书法家杨凝式喜欢去寺庙游玩,如果见到寺庙的墙壁光洁可爱,即“箕踞顾视”,兴发若狂,乃信笔挥洒,且吟且书,直到粉壁书尽才肯作罢。这些“壁书”至今荡然无存,但这丝毫不影响杨凝式的书家地位,光是一篇《韭花帖》就足够了。苏东坡也是如此,见到白纸就想写字,根本无意做书法家。有时候越洒脱反而越能垂传千古,这样自己也开心。

  我在《风吹开哪页,就读哪页》里写过:“从前遇见空的东西,总喜欢往里面填充另外的东西,以使其丰盈。比如遇上一面白墙,总喜欢涂鸦;遇到一块平整的雪,总喜欢印上脚印;遇到一只空瓶子,总喜欢插上花,或者灌入烈酒,顺便泡点中年的枸杞……如今见到空的事物,喜欢让它们就那样空着。”

  空的事物,總有曼妙的回响,比如寒山寺的巨钟,比如萧江镇的大鼓。空,是竹篮打水。所有人都看到了徒劳,诗人却看到了千丝万缕的牵扯,还有生命里的漏洞百出。无字天书上的空白,暗藏宇宙洪荒的玄妙;无字碑上的空白,浓缩了万千评说,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电影《帕特森》里的主人公是个公交车司机,生活无聊又机械,最大的爱好就是每天在一个笔记本上写些小诗,后来因为疏忽,笔记本被他家的斗牛犬撕得粉碎。他惶惑不已却又无话可说,仿佛生活里唯一的微光,在那一刻也熄灭掉了。但是短暂的悲痛过后,一切如常,他仍旧简单、机械地活着。电影最后,帕特森在瀑布前遇到一个日本人,日本人给了他一个新的日记本,对他说:“有时候,空白代表着更多的可能。”

  空白,是遥迢,也是咫尺;是寒江一钓,也是桃花十里。空白,是无尽,也是抵达;是苍茫万世,也是当下点滴。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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