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作品来自技术,伟大的作品源于情怀。人类以自我为圆心,如何处理人与自然、人与人、自然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耐心、爱心或者其他。你的耐心、爱心甚至讨厌憎恨,便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态度,这就是情怀。
美国作家米切尔的《飘》中,女主人公斯佳丽一次又一次回到塔拉庄园,回到那块生她养她的红土地,去找寻生存下去的勇气,或者舔舐内心深处的伤痛。这并不是说斯佳丽爱这块红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绵绵不绝的棉花,是作者米切尔对土地深沉的爱,借斯佳丽之口传递出来。
我在阳台上养了各种各样名贵的花,都只是艳极一时,最后了了。于是我不得不把它们移到楼下的花园里,重又把它们交还给土地。我还养过许多小动物,比如金鱼、乌龟,开始欢实,接下来也变得蔫蔫,我只能悄悄地找一条河流放生,让它们重回大地的怀抱。
大地乃万物之母,值得所有的人,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后继地去爱她。人,也只是万物之一,离开了土地也是长不活或者活不久的。不信,你试试?
老托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对土地也迸发出深沉的爱。文中有大篇幅的小地主列文和农民一起割草的描写。列文热爱土地,热爱劳动。老托对土地博大而又深沉的爱,通过列文这个角色输送出来,列文是活在作品中的老托,老托是行走在世间的列文。当基蒂和安娜同时爱上渥伦斯基时,老托把艳丽、肉欲的安娜配给渥伦斯基,而把纯洁、善良的基蒂许给小地主列文。老托甚至把对土地的热爱转嫁到了对列文这个角色的偏爱上。
这些世界级的大师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靠的是一个字——爱,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体现出的就不一定全是“爱”。尽管他们表现出无限的耐心,在写作过程中把这些主人公塑造成美丽、高贵、热爱自由的,塑造成忧伤、挣扎、摇摆的,可最后给这些主人公安排的结尾,还是深刻地揭示出,他们心中怀着的,也未必全是“爱”。
老托的《安娜·卡列尼娜》、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米切尔的《飘》,分别写了三个不同国籍的已婚女人。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作者的性别所致,前两个是男人写女人,他们宣扬女性的忠贞,如果不,只能去死,而且死得很惨,一个卧轨,一个服毒;米切尔是女性写女性,下手没那么狠,其笔下斯佳丽的操守,还不如安娜和爱玛,她在少女时代就爱上了艾希礼,心中带着这个男人连嫁三次,却能过得越来越好。
我喜欢用社会对待女性的态度来观察一个社会的包容程度、文明的程度,以及发展、发达程度。这有点像是越有知识、有本事的男性对女性越尊重,越是没本事、文化程度又不高的,在外面的社会混得不咋样,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只能回家欺负女人找补。
女性的操守和女性的工作能力、善良本性、聪明程度有必然的因果联系吗?就像一个男人的生活作风和他的政治修为、工作能力有内在逻辑关系吗?如果有,我就想问:荒淫无度的明成祖朱棣是如何创造出永乐盛世的?一个人也好,一件物品也罢,总会有很多个切面。观察时切入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当然也是不尽相同的。
自己对自己的态度,才是最后决定一个女人到底能走多远的关键因素。一个人,心有多大,路就有多长。因为一个人走得再远,也走不出自己的内心。只有无限拓展自己内心的疆域,才有可能让双脚驰骋起来。
安娜在日日面对卡列宁的追名逐利的麻木中也没必要出走,因为再怎么出走,她仍旧是在爱情的漩涡里挣扎。她摇摆、矛盾,无非是想要爱情,从一个男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身上,这种缠绕式的爱情,经不起时间考验,换人、换时代都于事无补。爱玛更糟糕,她嫁给懦弱无能的包法利,不能有想法,只能一天天地熬下去,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也只知道在男人堆里打滚。她想握住的是根本握不住的东西。女人能握得住男人吗?用美貌取悦?用礼物笼络?听到这样幼稚的问话,上帝只能啼笑皆非。一个人永远无法把握另一个人。一个人只有不停地改变和调试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可爱玛像一条鱼,一天到晚只是在流毒很深的社会里上蹿下跳,她的悲剧是必然的。
米切尔《飘》中的斯佳丽跟她们不一样。她的道德和贞洁观念是有弹性的。她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更带着实用主义的心理去谈恋爱。
她因为虚荣嫁给查理,因为生存夺走妹妹的未婚夫弗兰克,嫁给瑞德也是因为钱。她甚至用母亲爱伦小姐的窗帘布做裙子参加舞会,她头脑冷静,目标明确。保住塔拉,养活家人,过上优渥而又体面的生活。爱情和男人,从来不是她生命的全部。她不仅了解自己,更懂男人。
拜伦说,男人的爱情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女人的爱情是女人生命的全部。男人的爱情观和女人的爱情观,本无对错和优劣之分,只有谁更适合人的发展的区别。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不大可能的。把两个人捆在一起过上几十年的,不是爱情,是责任和利益。女性如何在爱情观上与男人保持格调一致,步调相同?爱,就深爱;不爱,掉头就走。这个尘世中,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去爱,也有很多人等着来爱你。你遇到的这一个一定不是“最好的”,而你有权遇到“更好的”。
回过头来,我们不妨向书中人物请教一下,当卡列宁知道安娜不爱他而爱上渥伦斯基时,书中给了他一大段心理描写:
犯错误的是她,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当下要做的事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名誉,并让处理公务不受影响。
你瞧,这就是男性思维,他没有爱情了,但他不会去卧轨,更不会服毒。他和斯佳丽一样相信,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有无限的可能等待着自己。
老托和老福写作时将自己放到社会当中,用置身事外的视角来写作,所以杀伐决断显得游刃有余、毫不留情。米切尔写作时把自己放到作品当中,与主人公同呼吸共命运。她处理细节时悲悯而又怜爱,她爱这个角色仿佛爱她自己,她打通了从自己到他人的通道。
打破藩籬
让文字回归文字,把艺术还给艺术。道德是道德,审美是审美。有些事物明明是美的,但碍于道德的制约,你不敢说它美。在很多时候,我们的审美意识会被道德意识压下去,道德意识和审美意识一直在心里拉锯。东西方文化中都有这样的情形。“二战”中一个基层军官用人皮做灯罩,在不知道它是由人皮制作的时候,人们惊叹这个灯罩是一件伟大而又精美的艺术品,但听说它是人皮做的之后,立马变得快要呕吐。其实这也是心理洁癖。
很多时候,作者会尽量让文字符合当下社会人们的道德心理,符合当时的社会规范,忘记了道德心理和社会规范是会变的。
而美却是永恒的。
比如小仲马的《茶花女》。在那个时代和一个性工作者恋爱是不符合道德心理和社会规范的,但爱情是不可遏抑的,男女之间这种微妙的情感是美妙的,就因为这种永恒的美妙,即使不符合当时的社会规范,小仲马也依然写下它。很多年过去,时代向前发展了,娶个性工作者也不算什么爆炸性的新闻,全球谁还拿处女处男说事呢?
一切禁锢人性的桎梏,最终都会被打破。当然,如果打破这些会破坏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那么这条道路会相当漫长,甚至需要付出几代人的牺牲和奋斗。一个人拿起笔,撇开道德准绳,绕开社会规则,只想着用他的文字征服读者,其余的一切考量都交给时间。因为只有时间才是世间唯一公正的裁判,就像我们说只有死亡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
坏至极致的美,美到夺目的恶。真、善未必美,美亦未必真、善。美的东西,有时就是恶。美本身就是一种毒、一种瘾,就是一种不择手段的竞争,就是一场压倒一切的勾引,所以我们要学的是,会用美来为你的文字服务。
自然界中最艳丽的罂粟花,就是有毒的,它的美艳就是为了招蜂引蝶,就是一种自然法则下以生殖繁衍为目的的竞争手段。
参照自然法则,只要看见过于热衷修饰自己外表的男性和女性,我都提醒自己保持警惕。
美国作家米切尔的《飘》中的女主人公斯佳丽就是一位绝美的女人,生着一双漂亮的绿眼睛。书中的男主人公瑞德虽然懂她,但爱她很多年依然无计可施。懂又怎样?不是还是没有破解自然在人类身上设置的密码?瑞德说:斯佳丽,你对爱你的人太残忍了,就因为他们爱你,所以你就举着鞭子在他们头上狠狠地抽。是的,她的每一场恋爱都带着实用主义和利己主义的物质性色彩。美被她利用了,爱也被她利用了。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米切尔懂自然,暗地里一定向万物虚心学习了很久,她向上帝借用美貌作为武器征服了读者的心。向美之心人人有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很多东西在某一时代是荒谬的,不可理喻的,随着时代向前发展,久而久之,这些不可理喻、荒谬的东西会被慢慢松绑。比如男女同校、婚姻观念、性观念等等,时代一直在前进,迎合这个时代,还是挑战和质疑这个时代,由握笔的你说了算——但你的作品,由时间说了算。
能不能跳到思维定式所画的圈外,能不能找到一个恰当的角度观察社会和人,能不能和当下社会发生的事保持足够审慎的距离,决定写作者能不能成为一个偉大的作家。其实,这就是才华。跳出这个时代,站在一个高度,与当下主动拉开一段距离,你的文字或许会被当世所嘲笑和诟病,但时间,最终会因你而嘲笑一切嘲笑。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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