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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苍穹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4911
王族

狼爪

阿勒泰一猎人捕得一狼,剥狼皮,拔狼牙,取狼髀石。最后剁下狼爪,笑着揣入怀中。

  他说,狼爪有用。

  到了狼出没的季节, 那猎人见地上有狼爪印,悄悄暗笑。原来,但凡有狼走过,后面的狼必踩前狼爪印, 意在造成仅一狼经过的假象,蛊惑人们放弃猎捕。那猎人将计就计,掏出揣了多日的那只狼爪,在沙地上一个复一个盖下, 其情景犹如有狼刚刚从那里经过。

  过些时日, 果然有一只狼踩那爪印向前,被夹子(一种捕兽器)死死夹住。

  猎人前来收取猎物,那狼明白了缘由,用最后力气扭过头去,咬掉地上的爪印。

狼冢

唐朝时,临沂西有狼冢。

  某日,一人独行于野,被十余狼围住。那人见身旁有一草堆,遂爬上,避开狼的扑抓。对峙中,两狼钻入不远处一地冢,驮出一老狼。老狼用嘴拔地上草,群狼便都反应过来,一一用嘴去撕草堆。眼看草堆将塌,幸而来一位猎人,将那人救下。

  那人后来率众人深掘地冢, 见有百余只狼,众人惊骇,一一杀之。

  后来那地冢处,经常传出怪异响声。

狼出没

近年新疆多有狼出没, 并频繁制造事端。

  乌鲁木齐郊区南山, 前年入冬后降初雪,一群十余只狼潜入羊圈咬死三只羊。幸亏主人及时发现,否则一圈羊必全遭殃。

  某人开车行进于戈壁路上, 遇三狼与车并行,他狂摁喇叭,它们不惊亦不慌。

  更有狡猾之狼,模仿人敲车门,那人开门,险些被一口咬住喉咙。

  有一说法,新疆狼的数量,在两千只左右。于是便有疑问,新疆狼如此之多,从何而来? 另外,有人在书中写到狼群,言及一群有二百余只,是否合理?

  但狼多也是事实,人们几经调查,得出三个原因:其一,全球气温升高,导致新疆雪山融化加快,雪水改变生态,狼之生存得以改善,故频繁出没;其二,近年施行退牧还草政策,青草长势良好,于是喜食青草的黄羊和兔子便多,黄羊和兔子多了,喜食它们的狼便也就多了;其三, 受益于退牧还草,中国比邻国环境好出很多,于是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国的狼,为觅得一口好食,便越界进入中国。如此说来,新疆的狼中,有一些是外国狼。

  狼多,便成狼灾。人们想尽办法防狼,譬如每日放鞭炮驱赶, 在牧区扎稻草人恐吓,甚至用老鼠药毒之。几番折腾,狼终于少了。但牧民讲,每年开春时,黄羊进入牧场啃食青草,得病死后腐烂,会传播瘟疫。其时,唯有食腐的狼可将其清理,避免瘟疫传播。

  人们于是又盼狼归。

  牧民怏怏然说,狼之来去,往往在二百年左右,如何等得?

自杀的狼

一狼落入猎人陷阱,嘶嗥挣扎,终不能爬出。

  众猎人施施然站在陷阱旁, 嬉笑怒骂那狼。那狼怒视众猎人,龇牙咧嘴,数次跳起欲咬。然陷阱犹如深渊, 无论它如何愤怒,如何挣扎,终不得成功脱出。

  它沮丧地趴在陷阱中,目光如炬,呼吸如浪,似乎内心有火,哪怕死亡也不熄灭。

  猎人感叹,狼有此秉性,最终出不了陷阱,恐怕会疯。

  一老猎人在陷阱边看过那狼, 表情复杂,没有言语。那狼看见那老猎人,也瞬间安静下来,不发出一声,不对外张望一眼。

  是夜, 那狼撞死在陷阱中的一块石头上。

  众人诧异,狼为何自杀?

  老猎人一语道出实情:我打猎一生,身上杀气太重,那狼感觉出后,便决绝而死。

狼牙印

一猎人埋设猎夹, 捕得一狼。那狼顽固, 被困数日不死。猎人欲用石头将它砸死,它倏然挣脱,一口咬在猎人腿上。幸亏猎人穿着靴子,才未被咬伤。几番扭扯,狼逃命而去,猎人跌坐地上,失魂落魄。

  之后,那猎人靴子上便留下狼牙印。某日又遇一狼,他抬脚去踢那狼,那狼看见他靴上狼牙印,顿时便软下去,转身便跑。其时深冬,那狼从雪地逃跑,其腹部久与积雪摩擦,被寒气所伤,最后仍倒地毙命。

  又一事, 一群羊遇那猎人, 皆惊慌呼叫,四散而逃。那猎人愣怔片刻,才知羊亦怕靴上牙印。自此之后,那猎人放牧时,将靴子置于山冈, 牛羊便不再乱跑, 到了下午,乖乖集于他的身旁。

  后某夜,靴子被盗,不知去向。

狼被剥皮后

一猎人猎得一只狼,以为其已经死亡,弄回家后扔在院中,便去喝奶茶。正喝着,小女儿对他说,爸爸,狼在眨眼睛。他扭头一看, 那狼已近苏醒, 正为自己的遭遇愣怔。那猎人来不及取硬物,手一扬将奶茶泼出, 那狼失去视觉, 猎人从旁寻到一把斧头,将狼头砍碎。

  猎人剥狼皮时,其肉身要么抽搐,要么紧缩。他惊呼,固然狼头已断,身体仍未彻底死去。

  另一狼藏于草垛中,一屠夫来,背靠草垛歇息。那狼动了心思,欲一口咬断屠夫脖子,以啖人肉。然屠夫警惕,狼刚将头从草垛中伸出,便被屠夫用手指将鼻子抓住,无论它怎样张嘴龇牙,都咬不到屠夫。那屠夫从腰间迅速取刀,三两下便取下狼头。

  又一狼,在猎人剥皮的全过程中,没动一下,没出一声,待整张狼皮被剥下时,才呼的一声爬起, 向栅栏外蹿去。它身上无皮,浑身猩红黏糊,使人骇然。人们以为它会死, 它却活了下来, 在村后的树林中嘶嗥,其声阴森凄楚,令村民闻之战栗。

  某日它到河边喝水,无皮的肉身之上,有红有黑有绿, 十分瘆人。剥它皮的那猎人,拿枪去打它,它迅速跑开。从此,它不再嘶嗥,却常在那猎人家的栅栏外留下爪印。那猎人养有三只猎犬,狼每每接近,必被猎犬的狂吠逼迫回去。

  如此持续多年,直至那猎人去世,他家栅栏外的地上,才不见了爪印。

  又一日, 村民发现, 那猎人的墓被挖开,内中空无一物。

狼苍穹

万物之上,是苍穹。

  西域的游牧民族认为,狼是苍穹之子,受苍穹之命在春天驱赶草原上的动物,并将其死后腐烂的尸体吃掉,避免瘟疫传播。

  他们亦相信,狼在饥饿或疲惫时,对着月亮或苍穹长嗥的举动, 一则是为让身心获得力量,二则有盼望回归之意。

  狼与游牧民族的死亡亦有密切关系,当老人去世后,亲族会将死者放置在山冈,或让其从运送的牛车上自行滑落, 等待天黑后狼将死者吃掉。他们坚信,只要被狼吃掉,死者的灵魂在狼回归时,就会被狼带入苍穹。

  而活着的狼,仍在对着苍穹长嗥,仍然与人类生死难离。

猎人说

有一说法是,七位哈萨克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猎人。

  还有一个说法是,勇敢的猎人,清晨出发,傍晚归来。他们走过两千座山和五百条河流,见过三百只狼和五十只狐狸。人们对猎人说,如果你要给我们讲故事,就请你讲狼的故事,因为狼的故事最好听。

  猎人说,天上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在看着地上的人。如果你碰到一只狼,一定要记住:同一件事,你看两眼才能看明白,而狼只需看一眼。

狼攻

北塔山一牧民,在转场时为防狼侵袭,便携带了猎枪,却被狼咬死三只羊。

  他决定去打狼。

  苦寻一天终于找到一狼, 他将狼逼到悬崖边,心想,前有枪口,后有悬崖,你今日左右是死,我要为我的羊报仇。那狼站在悬崖边不动,两条后腿紧夹尾巴,看上去颇为害怕。那牧民举枪瞄准,但未及开枪,那狼却突然扭身将尾巴甩起, 一股味道难闻的东西进了那牧民眼睛。他本能地闭上眼睛,欲扣扳机的手自然松开。那狼嗥叫一声向他扑来,他暗想今天要丧命于狼口!但那狼只是用爪子将他的猎枪打飞, 转瞬间便不见了。他从地上爬起,用手一抹眼睛,放至鼻下闻闻,才知是狼尿。他遂明白,狼在无路可逃时,用后腿紧夹尾巴把尿尿出,迅速甩进人眼,然后趁人慌乱迅速逃跑。

  此事传开,牧民皆惊叹于狼的聪明。

奔跑的狼

一牧民在转场中看见对面山冈上有十余群羊,每群皆十余只,正缓缓走向牧道。他很高兴,心想终于有人前来做伴,但又觉得奇怪:为何那羊每群皆十几只,且每群分开行走,而不聚在一起?

  未等他弄明白, 便发生了令人惊愕的变化,那些“羊”看见他和他的羊,发出嘶哑的嗥叫扑来,一团灰尘随即弥漫而起,山冈顷刻间变得模糊。

  是狼!

  那牧民惊叫声未落, 便看见密集的狼头快速向他晃动过来,他迅速爬上一树,看见一条条狼的脊背从树下闪烁而过。数分钟后,所有的狼都奔跑了过去。他抱着树干滑下,大叫一声:我的羊到哪里去了?

  少顷,他才明白,刚才狼群冲来,他的羊未及逃跑,每只羊被一狼咬住,继而甩给另两只狼,就这样被迅速地拖走了。

藏狼

一牧民在转场中,见骆驼不停粗喘,且发出怪异的叫声。

  仔细一看,发现驼背上的衣物中,有一只毛茸茸的耳朵。他以为羊爬到了驼背上,待掀开衣物,一只狼惊慌跳了下去。

  原来,这只狼藏在驼背上,是想给狼群带路,引它们晚上来偷袭羊群。

狼的报复

一只狼,悄悄接近一牧民的冬窝子,在马草中藏十余天,都未被发现。那些天,那牧民的羊每晚都少一只,却找不出原因,便怀疑遭到偷窃。十余只羊丢了,他不想在那个冬窝子待下去,准备迁到别处。就在他收拾马草时,那只狼才从里面蹿出逃走。原来它每晚咬死一只羊后, 都悄悄拖到村外的树林里,有几只狼就等在那里,吃掉它拖来的羊。

  那天,它跑进树林,那几只狼很愤怒,冲向那户牧民的冬窝子, 意欲再咬死几只羊。那牧民将羊圈修得结实,且已将羊圈门锁上,它们无法冲入,便冲进冬窝子嗥叫,意欲咬那牧民。

  那牧民从火坑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柴,冲过去打狼。他知道狼怕火,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狼吓走, 但没想到有一只狼躲在他身后,趁他不备一口叼走那根木柴,然后一边往外跑,一边回头用力一甩,把木柴甩到了马草堆上,所幸木柴上的火苗已熄灭,否则马草堆必定一燃而尽。

  狼不但狡猾,而且恶毒,阴谋未得逞,便要报复人。

骂狼

“毛驴子下哈的狼。”这话出自一位牧民之口,被传开后,成为骂狼的习语。

  一天晚上,那位牧民的羊遭狼偷袭。看见狼正在咬羊,牧民一着急吼出一声:毛驴子下哈的狼, 干啥哩? 他的羊被狼咬死不少,但他着急吼出的这一句,却被人们视为幽默调侃,在牧区广为流传。

  后来,狼来袭击他们的羊,他们亦本能地吼出这句话。

心境

有一山谷,因为其中狼多,被称为“野狼谷”。

  某夜, 一僧人进入野狼谷内, 行走不远,谷坡上传出响动,有绿光闪烁。

  果真有狼。

  僧人想:狼和人一样,只是披了一身别样的皮毛,在这个世界上或得一口饱食,或长久挨饿。我这把骨头若喂了它们,就喂了吧。

  他就这样想着,安然穿过野狼谷。

  回头看时, 身后犹如一条挂着绿灯笼的走廊。

瞎狼

狼经常饿得眼冒金花, 但它们必须忍耐,才能等到偷袭的机会。

  大自然的法则不可更改, 狼亦别无选择, 只能把孤苦和隐忍推向极致, 久而久之,狼的性格亦变得冷漠无情。

  狼若身残,便有很惨的遭遇。在阿勒泰曾发生过狼与哈熊拼命的事。哈熊是动物中的大力士,狼不应去惹它,但那群狼仗着数量多,加之又太饥饿,便对那只哈熊群起围攻。哈熊在原地打转,扬起像石头一样的熊掌砸向狼,狼因为害怕不得不躲闪。

  一狼意欲咬哈熊的脖子, 哈熊察觉到它的意图, 一掌拍得它的两只眼睛血泪冲涌,视力在瞬间消失。

  它从此活在了黑暗中, 需要行走时叫一声,别的狼应一声,它才能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最后,因为和狼群走散,它坠落进悬崖摔死。

愤怒的母狼

一牧民带狗打猎,意外发现一狼窝,见其中有一只母狼和四只狼崽。狗狂叫着扑去,牧民来不及阻拦,便只能退后。母狼发出长嗥,如一团光影从狼窝中闪出,和狗撕咬在一起。

  母狼护子心切,凶猛撕咬狗,狗很快便丧失进攻的力量。最后一只耳朵被母狼咬掉,惨叫着跑开。

  那位牧民跟在狗后面跑, 看见狗满脸是血,大叫一声:“我的狗!”继而又看见狗被咬掉了耳朵, 又大叫一声:“我的狗的耳朵!”

  那狗从此便成独耳, 不敢再跟人去打猎, 亦不敢在人跟前走动, 别的狗朝它怪叫,它垂着头跑向别处。

淘汰

狼是哺乳动物,母狼用乳汁喂养狼崽。但母狼的乳汁要到分娩三四天后才会有,所以狼崽必须熬过一段艰难时期。

  有一只母狼,外出没有觅得食物,回来后见几只狼崽被饿死,它长嗥一声,将那几只狼崽吃掉,然后消失于黑夜中。

  还有一只母狼, 发现一只狼崽无比虚弱, 风一吹便浑身发抖, 遂用舌头舔舔狼崽,用嘴叼起走到悬崖边,头一扬将其甩下悬崖。

  狼的生存不易, 那只在风中发抖的狼崽,长大后也一定会被饿死,所以母狼便决绝地将它淘汰。

众狼的哀号

有句谚语说:“狼七天吃肉,七天吃草,七天喝水,七天喝风。”可见,作为肉食动物的狼,在一月内只能吃一次肉,其他时间多是勉强对付。但狼的忍耐力极强,饥肠辘辘却仍可奔跑,如果遇到天敌,也一如既往进行攻击。也许,饥饿更易于让其保持清醒,变成善战的战士。

  阿勒泰的那仁牧场上流传一个故事。有一年蝗虫肆虐,动物们因为没有草吃,便向别处迁移。食草动物走了,作为食肉动物的狼,便没有了捕猎对象。一群狼饿得快要倒下, 于是开始实施一种古老的办法——从狼群中选出一只,供狼群分食。但选哪只呢?众狼面面相觑,死亡的恐惧让它们变得惊慌。

  一只老狼长嗥一声, 似示意自己已老无所用,可舍身饲喂狼群。

  众狼哀号,然后将它咬死吃掉。

  西域的匈奴族中, 老年人总是把好吃的食物让给年轻人, 因为年轻人要去打仗和打猎,必须要有好的身体。匈奴尚狼,亦向狼学习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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