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你终生与剥削为敌, 在所有方面你都是他们的反对者,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你有丰饶的心灵, 你的爱与信仰解释了你的生命, 因此你令人惊异地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你不可能总是处于静寂之中, 迟早会遭到命运的痛击,但你始终保持一种雷打不动的沉默,因为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三生石上,五百年风流冤业,你未尝败绩或者宛如处子,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人间之美令你害怕, 于是你开始塑造自己钢铁般的风格, 直到这种风格脱离了我能理解的那个范畴, 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你无声无息地离开,有人怀疑你看破了老爷们的手脚, 而有人认定这是你自甘堕落的起始,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你由衷地觉得他们都是弱智或者他们抛出的那些严肃观点不过是海客奇谈——面对他们,你的态度不仅直接,而且深刻,或者说,你只是发自肺腑地轻视他们,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你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愿意守护她的少女梦想,期望这梦想永不破碎,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你在悬崖撒手,任由天意做主,生出一种流浪头陀般的超然态度,但你不会比现在更愚蠢或者更智慧, 也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你是你的决定,这一点很动人,而且只对你自己有效, 所以你对其他人来说显得变幻莫测,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直到一天,你摘下黄金面具,公开自己的东方剑侠身份, 但你并不比一个好样的晋东南农妇更骄傲,更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你看待自己就像看待一个和自己全无干系的陌生人, 你能够做到毫无牵挂地生活并且鲁莽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绝不过时的灵魂探险者,但你不会比现在更年轻。
但你永远向前。
寄给朋友的信
在这封信里,我只和你一人说话,说的都是心腹话。你还是与以往一样, 习惯用复杂的比喻说出心中的话。这种尝试是困难的,但我知道要直接说出可能更难。我的意见是,你要比喻, 但你也要打破, 而最有力量的打破,往往来自于它的礼貌和平静。
你要礼貌地去打破。你要平静地去打破。你要平静地主张自己,也要礼貌地拒绝与“非我”合作。
你要打破,也要圆成。
你要试图使那些终究会令你强大起来的但被称为咄咄怪事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你要开始从事一项秘密的精神工作,也要准备将你灵魂的底细和盘托出。
你要勇敢地反对一定, 也要冷静地反对不一定。
是否我的语气过于严肃, 使你变得紧张了?
那就打住,和你谈谈幻想吧。
你曾经跟我说, 你小时候读过的那些童话已经生锈了或者失去了颜色, 就连天使的翅膀上也背负冰冷的秤砣。而起风时,你总是在打哆嗦。我要告诉你的是,爱,不能成为你个人字典里一个苦命的字眼。
你不应该辜负爱,辜负自己的好时光。
谁都有自己的好时光, 但如果你辨认不清人世中的是非,就会糊里糊涂,就像故意过得一团糟似的。盐罐、水杯、饭碗、糖盒应该在你的眼里幻化为骨节、灌注、生养与爱情,因为爱是甜的。而你却因为自己的软弱,往爱里放入粗糙的沙砾,并掺入一些有毒的箭头。
这样下去, 你必将丧失那片温柔的云朵。
有很多人会为爱披上一件贪婪的外衣,你没有这样做,然而你却在爱中变得胆怯,变得暴躁,变得痛苦。这是你的错,与爱无关。
过往的爱的疤痕会溃烂成一朵黑花,你别去管它。
你要做的是不能让爱的火焰熄灭。
你的爱应该呈现在正午的阳光中。
你的爱还应该是自由的。在爱中,你应该像晨风中的精灵。在黄金的锁孔里,在飘浮的暗语里, 爱应该坦然而直接——你为水时就是水,为冰时便结冰。
你应该既承载着生活的重负, 也长于享用自己的幻梦。
你的爱里应该有一抹月光、三餐、亲吻和适度的刺激。
每一个夜晚,你都应该在爱中安眠。
你有信心这样做吗?
是什么使你在熙熙攘攘的街边突然蹲下,难掩泪水?
击中你的是什么?它使你手足无措,使你的羽毛抖动, 使你金属制成的性格也显得脆弱。
击中你的,是什么?
击中你的,只能是你自己。
而人与人应该彼此相爱。希望在未来你能再度拥有自己的爱,爱自己,爱他人,也爱爱情——那时,我肯定会哭的。
拥抱你。
奔命
在我还没有整天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赫尔来亚国王第一百零九位顺位继承人之时, 我喜欢漫无目的地沿着城市的边缘行走。途中, 我无缘由地想起小学同学的父亲。这位同学和我住在一个大院,他的父亲永远是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 颜面不怎么干净,肤色发黑。我经常看到他骑着一辆破旧的嘉陵牌小型摩托车从面无表情的行人中呼啸而过。他行事总是异常急切,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营生,但看得出,他饱受焦虑的困扰。
他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没有笑过。
他的脸总是气鼓鼓的, 似乎正与全世界为敌。可能就是从这个同学父亲的身上,我发现很多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在受罪,就像在奔命一般。
既然是在受罪,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就为了气鼓鼓的? 就为了与全世界为敌? 我不知道答案。
那么你呢?
你孤身一人,你什么都不想做,也不想等。你的存在就像你并不存在一样。你显得又瘦又硬,但你不穷,你具有一种粗野的力量。
你是嘹亮的你、嫌恶的你。你是牵肠挂肚的你。
你是鲜明的你、冷静的你。你是没有任何倚仗的你。
你也是正在奔命的你。
纵身一跃的是你, 在乡亲们面前表演空手建高塔魔术的也是你。
你渴望飞行,但你也得先从奔命开始。
烟火
一天开始了,我向这一天致意。而人类缺乏行动。
梦依然是梦,高高挂起。小范围的人们组成一个怪圈,圈内流言纷飞,人们自作自受。我渴望厘清世事,但有时肚子疼,有时脑袋发蒙。
前途还望不到尽头。我感受着四周,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快乐又为什么悲伤。日子流逝得没有缘由,上帝也许在偷懒。
偶尔我想去陌生的地方看一看, 交几个奇怪的朋友;只是偶尔,更多的时候我待在家中。我喜欢待着。
人世如棋局, 我不选择对弈, 更不旁观,我甚至不专注于所谓的结果。
我期待的收成是恩赐, 不是带血的酬劳。
我呼吸均匀,凝视熟悉的院落,只想听到家常的启示。平实的事物质地结实,我在生活中生活,生活自有生活的逻辑,也自有生活的反逻辑。
世界尚未被人类全部认识, 而我只想与老年人聊一聊陈年旧事, 比如骡马、花轿、堂屋和枯井;或者与年轻人聊一聊情感,比如那些尘世的欢颜、热望与迷惘。
所以说
我要对一次。我想放飞一只鸟。寂寞的时候,鸟儿就来看我。我喂它小虫子。
我还没有完全长大。
我的根依然新鲜。我厌恶成熟。
你的形态就是你自己。你在命定的时刻突然清醒了, 你的眼泪最好一下子都流尽,然后就别哭了,好吗?
多少次,我在不同的时空里挥霍生命,行怪诞之举,做无因的蠢事,而现在,终于结束了。
我不再等待了。
我是一个被秘密包裹的人。
谢谢你这个爱我的人,你要知道,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深爱着你。
大雪
我向你摊牌。我的这身皮囊、我的这副筋骨,全向你摊牌。
瞬间, 战斗、报仇和穿刺术变为了停战、宽容和铁皮柜。
我从不写祝酒词, 如果世界给我足够的骄矜和大言不惭, 那么我将在虚空的圣殿内做一笔艺术家的买卖, 献给远去的纪念日。
对于事物的好坏之分, 我与你的看法不同。你拿着一把大刀乱舞,你说黄河应该从东流到西, 你说高原上长不出一朵鲜红的玫瑰。你说历史的坏话,你对着太平洋指手画脚。
我的看法是这样的:沉下心来,保护好那些美丽的路标, 保护好那些在世的出世感。
我寻找的是一种神奇的黏合剂, 试图黏合你撕裂的那一切。
我开始细数时光,即使身在寒冬,即使我的十指被冻僵,她也会将它们都暖过来。
春发夏长秋收冬藏
我发现昏聩正逼近我, 这证明我在时刻警惕着它。接下来,我与昏聩展开了斗争,当然这不是我与它的第一次斗争。老实说,从我年少时就已经开始与它斗争了。我深知,我与它的每一次斗争都是性命攸关的。
胜败俱是一遭。
一遭过去,又是一遭。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滚滚红尘滚蛋。
我看守的不过是一些气韵。
向前的与向后的;进退失据的;纠正的、余绪的;浪漫发生学的、暴殄天物的;橘逾淮为枳的、朋党之争的;胡作非为的——
我,该怎么办?
昏聩,对于我又真正意味着什么?
我与昏聩的斗争是否该结束了? 如果所有的斗争都归于零的话, 斗争本身又有什么意义? 或者说,零的意义是什么?
零难道只是零?
我从零里面出来, 或许我与昏聩的斗争接近于一出喜剧, 或许这出喜剧的内核竟然是悲剧性的——
这可怎么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命运有森严法度或者全无章法。我有我的命运。我追求过空,想看看空里面是否还有另一个空。
我缘木求鱼, 为的是能够遇见鱼的奇遇,于是我不断地穿越四季。
春天萌发生机,一生却终有一死;夏日盛极,盲目冲动;秋天收割,镰刀血淋淋;寒冷的冬天到了,人们藏了起来——藏好了,藏严实了,等待来年春天。
四季是本,一粥一饭也是本。我到南方后,听南方人说面条不如米饭耐饿,而在北方,人们天然地认为米饭不如面条耐饿。在南北关于主食的不同意见背后, 其实隐藏的是中国人长久以来对于饥饿的恐惧。这种恐惧即使已无现实的意义, 但它依然顽固地存在着。一呼一吸之间,我所经历的四季如同循环不止的饥饿原形。
据说杜甫晚年困苦, 在五十九岁时经人招待,大吃了一顿牛肉,导致腹胀身亡。他确实吃得太饱了,也确实太饿了。太悲怆了。
而我,吃每一顿饭都会吃饱,饱得寂寞啊……
在中央
我不确定你是否身在中央。我想象不出任何语言能够为你叙述一种我认为的精确。
我说天塌了,我也说天还在。我说不义之人常有,也说希望永存。我说我们在世界之内又在世界之外。我说我们是相交的几何体,却演奏另外的调门。
生命的速度不仅撕扯着时间, 还发生着压迫。
我和你不应该逃避。
我说你在哪里,请你在原地等着我。
请你相信我,请你迷信我,而我不迷信你——我不迷信任何人,我只是爱你,像负债者一样爱你,像蠢货一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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