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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头喊子瞻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6032
许超

  春韭和烛花

  公元759年三月,杜甫回华州时路过奉先县,拜访了年少时的好友卫八。杜甫很激动,喝了很多酒,情之所至,赋诗一首《赠卫八处士》。

  诗中有两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杜甫真是杜甫,特别好,美物抚人劳,美食慰人心。夜雨,洗春韭,春韭鲜妍而立,有昂然之姿,有勃然的生命力度,此时,一挥剪之,慷慨以食,美哉美哉。

  早晨,从冰箱里取出韭菜,韭菜是夫人前几日从乡下带回来的,韭菜里还杂有三叶草和几片黄叶。据此,我能判定韭菜地应该是竹林后的那一爿,少有人打理。当然,以韭菜的生存能力,如果需要你精心打理,对它恐怕是侮辱性极强。

  就着流水冲洗韭菜,然后用刀切成小段,真是脆啊,仿佛是一截一截的春天,清脆有声。放入面粉,敲几枚鸡蛋搅拌,往平底锅内浇一层菜籽油,黄澄澄的韭菜鸡蛋煎饼,不时出锅,儿子小豆须臾不离左右,食之无厌,且食且咂嘴。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同样是雨夜,同样是“剪”,晚唐的李义山想剪的是西窗下的烛花,这种凄迷之思,我们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实现,但落笔如云烟,和杜甫完全不是一个频道。

  关于美食的典故,除了“莼鲈之思”,還有“春韭秋菘”,是《南齐书》里写的。文惠太子问颙:菜食何味最胜?周颙答: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好了,我要准备午餐了,有一道菜是咸肉蒸春笋。咸肉,是去冬腌制的五花肉。春笋,来自此时的无想山。春冬缱绻,水汽氤氲,真是应了杜甫的那句:新炊间黄粱。

  香椿头喊子瞻

  前天下午去后宰门菜场,买了葱、芫荽、长豆角和红薯,过秤的时候,看到旁边有香椿头,忍不住带了一把。

  二十多年前吧,我家老宅的猪圈旁,就有两棵椿树,一棵香,一棵臭。香者清癯,臭者臃肿。惊蛰之后,我常绕到香椿树旁,看它什么时候冒芽,芽一出,春风吹送,极易叶满,所以要每天观察,待芽长寸许,就可下手。

  母亲先把香椿芽焯水,然后切碎,打几枚草鸡蛋,搅拌的事情自然交给我。我没有数过用筷子打了多少回,但很可能像袁枚一样,鸡蛋打了上千回,还感觉是很有乐趣的一件事。现在想来,时间不永,往昔只在忆中。

  后宰门菜场,名副其实,满足人们的饱腹之欲。想买束花来养目,找了半天都没找到花店。出菜场,快入清溪路的时候,看到一间小门面,推门进去,多是绿植。五十岁左右的女店主正在拼命地刷抖音,笑得梅花都落了下来。

  买菜,也买花。只是为了让庸常的生活偶有异质。

  深夜落雨,越听越清醒。突然起身,去翻《苏轼诗集合注》,我想知道苏轼爱不爱香椿,有没有以香椿入过诗。但是翻着翻着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刻板了,是不是目的性太强了。因为,以苏轼对生活的热情和对美食的投入,只要香椿在,就不太可能绕过他的嗅觉。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九百多年前,子瞻在黄州听雨,并领受人生凉意。九百多年后,我们在这与病毒共存的人间听雨,一同领受这倒春之寒。

  樱桃并蔷薇

  楼下有一株樱桃,樱桃是蔷薇科,又名莺桃。它开繁花的时候,我见过,印象却模糊,大概是旁边的梨花开时比它还要白,所以忽略了。三四天前下班回来,明黄色的樱桃已经从叶荫处探出来,如鸟首出檐,又如通透的老玉佩于青葱的腕。

  忍不住摘了成熟的四颗,回来浸在清水里,打算一人一颗,大豆抢食一颗,小豆入口即吐,边吐边喊——酸!

  昨天早晨八点多钟,听到楼下喧声一片,推窗一望,樱桃树下聚了一群人,小孩和老人居多,正在攀枝摘桃。

  我半个小时后下去,人已兽散,樱桃几无,遗漏者多在顶梢。也真是巧,等我从小区门卫处取回酸奶,恰见一只黄鹂,居然不是啄樱桃,而是整个地吞下了那枚樱桃。黄鹂同时发现了我,然后疾速飞到更高的榆树上。

  清明前后,蔷薇也是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出场,乍一出场,就是锦绣无边。当单个的纤弱以密集的团体主义形式出现的时候,它们就在一面面墙上形成某种波澜壮阔,进而诱逼着你停步和观瞻。我谋生的单位就有那样一面墙,常见人拍照留影,单位还在微信公众号里美其名曰:网红打卡地。可惜滋味寡淡,或者说,因为目的单一,而失却了从容。我个人的理解是,知识常常火烧火燎,而文化多是从从容容。

  我每次路过蔷薇,都会想起江西诗派的黄庭坚,他的那首《清平乐》下片是: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黄庭坚看到的黄鹂和我看到的,显然不可能是同一只黄鹂。但是,我看到的黄鹂整吞了一枚幸存的樱桃,他看到的黄鹂歌声婉转,或带柔媚。伤心鸟劝人惜春,珍重那片春光,但处在春天的人们又能对春天有多少理解呢?黄山谷只是借黄鹂说事,至于蔷薇,更只是背景,而且是远景,是心帘上的缥缈之影。

  可是,有些远景却能印在我们心里,有出人意料的景深。比如,隔着千年距离的两只黄莺,它们是岁月的动词,点醒时间的水面。

  枫杨或圣栎树

  下午五点,带大豆去月牙湖公园,他骑行,我步行。

  枫杨,披挂了成串的果序,每一颗果实都有一对小翅膀。去年秋末时,小豆就乐此不疲地从树下捡拾,然后朝空中扔,有些果实就像蝴蝶一样栖落湖面。而现在,枫杨的果序如同晏几道的“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中的帘幕。只不过他在宋朝春天看到的是微雨中双飞的燕子,而我看到的是喜鹊,它喳喳喳地叫,或者说是“嘎嘎嘎”更准确。它站在树上,有时也蹦跳,也引颈鸣几声,但始终是孤独的背影。我刚开始认为它落单了,谁承想,上面粗壮的横枝上,还有两只喜鹊,这两只倒是不声不响,无事似的,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枫杨的枝干遒劲,让我突然想知道《树上的男爵》里的柯西莫是在什么树上生活。他当然不会在一棵树上生活,读的时候也没注意,只是感叹他在树上获得了连绵的生活。但我有一种直觉,卡尔维诺一定会为书中的主人公柯西莫最先攀上去的那棵树命名。果然——“一个十二岁的贵族的少爷,有一天终于忍受不了姐姐残忍地肢解小动物做成的食物和充满怨恨的家庭氛围,他决定爬上圣栎树,并且再也不回到地面生活。”

  是的,那棵树有一个准确的名字,它叫圣栎树。

  圣栎树是什么样子的树??我真没有查到,但是王尔德在《夜莺与玫瑰》里也提到了圣栎树,而且那株圣栎树被夜莺的纯真深深吸引。这样看,有点巧了,庭院里的那株圣栎树是不是也被柯西莫的纯真吸引?柯西莫是不是也同样被圣栎树吸引?人和树之间,也会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吧。

  几只斑鸠在草窠觅食,播娘蒿预示着某些事物终将消逝。

  和大豆去后宰门的鸡鸣汤包店吃了晚餐,回来喝茶。

  人生无处不辛劳,人生也无处不欢喜。

  厨房共沙发

  买了吉本芭娜娜的《厨房》,本来以为是通过厨房来写生活的随笔,却是一本小说。也很好。日本人好像特别善于提升人类的感受力。我也喜欢厨房。厨房很安静,厨房是一个能让人变得专注的地方,特别是黄昏来临,晚风执笔,我一个人洗碗时。

  我还真写了一首洗碗诗:

  有人,一边洗碗

  一边赞美这俗世

  的流水。而我

  ——做不到,我

  洗碗,只想让碗

  一次比一次更空

  它底部的凸起

  和不规则的纹路

  每一次都在暗示:

  这命运与生俱来,盛

  欢爱,也盛悲歌

  还有一件很美好的事,和沙发有关。你在夜晚的沙发上,孩子们睡了,你可以尽情地翻书,书滑落到地板上,像是回到它的摇篮。第二天,被窗外的一群鸟喊醒。醒了,喝一杯白开水,觉得又是无事的一天,不需要批改作业,不需要准备考试,不需要为职称而焦虑……想来想去,还是无事,这个世界不需要我来发言。

  另有一件美好的事——?一本书看完,有时太匆匆,但是,印象深刻的某个字、词、句或段,你都做了标记,回过头,再看看那些印痕,不觉记忆又深了一寸。收获,也常常是在这个时候开始。

  责任编辑:田静 实习生:张赫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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