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
她和他,都留在你的心灵深处。
她得偿所愿,活过了八十岁。她虽然老了,但还是那个洁白如玉的她。每年春天,孩子们都会回来看她,她显得很是羞涩,常常无言以对。她该做的事都已做过,该说的都已说过,唯有对他,仍感到遗憾。
她第一眼看他,他是清风里一个少年的模样。
听说他也没有死,依然在打量着这个诡谲多变的世界。有时候她会想起他的傻里傻气,想起那年的夜市,想起他的厚嘴唇。想起这一切的时候,她还是会在心里笑话他一番。
她爱他,也恨他,至今仍然恨他。
而他承认自己老了,不中用了,眼花了,牙齿都快掉光了。
他说自己这一生中能还的都已还了,还没还的也只能永远欠账了。六十岁后,他梦中就再没有出现过老虎。他与人世没有达成完整的谅解,虽然他收起了刀枪,但仍然蔑视身边的虫豸。他老了,读到故去老友的墓志铭会笑着流泪。他曾攻占的纪念碑其实从来都不属于他。他终于明白,那鲜花编织的王冠,永远属于人类的幻觉。
她可记得他曾在她的窗前唱过一支歌?
那时候,他是她的情人。
那时候的他习惯怀疑人性,但又坚定地相信人性——他曾经深刻地爱着人类。因为爱人类,所以他从不包庇人类。他珍藏着她的爱,这没有什么了不起,每个人都在爱着或者恨着。在某些情况下,恨,也是爱的一部分。
她寂寞地恨着他。
他曾在她的家乡骑过一匹白马,他抱着她,扬扬得意。
不久后,他犯了愁,有了心病——因为她爱他,而爱着爱着,就恨起了他。
他与她都爱得很深,都很难对付,但他们无罪。
有罪的是一些妖怪:曼哈顿的一栋高楼里,布拉克抓住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用手中的十字架击打其头顶,这个年轻人迅速瘫软下去,化为一股青烟;类似的情形在1892年的伦敦也出现过,一位面色苍白的神父在贫民区的阁楼上干掉了一个年老的恶灵。他们的中国同行则长着缭乱的大胡子,此人姓钟名馗,字正南,家住终南山。
钟馗出手,当然狠辣。他豹眼怒视,捉妖怪如吃家常便饭。
东方与西方的捉妖术虽然形式不同,但捉的都是妖魔鬼怪。
他就想,如果她曾经像捉妖一般去捉他,他定会施展妖术去吻她。
不知她会否回吻他?
你爱爱情
你因为爱情而痛苦,但万幸你没有麻木不仁。
你训练自己装聋作哑,训练自己在喧嚣中制造喧嚣。你善于将情感转化为内省,也善于将内省予以事件化——你的这种能力,来源于你的想象力。
你的想象力使你处理情感的方式真正成为一种严肃的洞察的方式,这种方式即是你的处世方式,但它常常被旁人误会为一种不负责任的自我放任。你并不在乎旁人对你的误会,因为你不在乎那些漫画式的狭隘指向,不论它出于善意还是出于恶意。
你时常激烈地质疑自己,那是为了更忠诚地保卫自己。
你质疑自己时所使用的语言,完全是抗议性的,你就像一个严厉的改革家——某些时候,你甚至像一个无所畏惧的革命家。
你力图斩断脐带。
你渴望全盘胜利。
你通过对自己的质疑,最终清理出身上的杂质和渣滓。你抛弃了孱弱的自我同情,但保留了你的荣誉感。
你不是一个胜利者,或者说,正因为你热烈地追求终极性,所以造成你对“胜利”持有一种坚定的偏见。
你不会为签订一份契约或达到某一目标而感到胜利的喜悦——你非常冷静,这冷静不是你的节制所要求的结果,而是你发现事实本来如此。你深刻地明白,世上有太多的事物都是徒劳的产物,但令人丧气的是,人们还得不停地继续地徒劳下去。
你也有天真的一面,比如你幻想自己是魏晋时代的诗人,在竹林中纵情歌唱;或者是一个春秋人,历经艰险去了邻国,正发表危险的演说;又或者是法国大革命时的一位街头战士,热血沸腾,视死如归。这些幻想,在你的脑海里就像是你操控的一次又一次奇遇——它们鼓舞了你。
你承认这些幻想极其天真,而天真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力量。
你从不破坏自己。你真正想做的是一名建设先锋:你希望你建设了你,你希望你建设了爱情。
然而现实却是你因为爱情而痛苦,也因为爱情而苏醒了过来。
苏醒后的你依然建设你的爱情,因为你爱上了爱情,爱得执迷不悟。
今晚你有没有糖果吃?
听你的话,我要做一个乐观的人——过端午节我要先想到粽子,而不是屈原的尸身。
感谢生活的杂七杂八,没有谁可以枪毙一个美好的早晨,所以我大声向你道一声早安。
而道晚安,需要轻声细语,不惊扰那个在露台上偷听的人。
道晚安后,便问今晚你有没有糖果吃。
黑蛋糕是否可口?最近去哪里看水?山上的什么花开什么花败?你为何不说话啊?
在古书里,我每每夜行:在茶杯里盛清水,折纸船于内,深夜唤你守住这杯水,我就睡去——在梦里,我远航而去。你万万不可睡去,你要守住这纸船,如果一阵阴风将纸船吹翻,我在梦里定然船毁人亡。
亲爱的,你要守住我,你守住了我,也就守住了我们的梦。
界限
你站在界限上开你的天眼。我脱下金属眼罩。
湖那边平静如初。湖这边画地为牢。
你崇尚勤奋。我擅长急就。
而你打出投降的白旗,我就举双手向你投降。
你看着我被吞入火焰,看着我为你变出一支同盟军。我虽然拥有这支同盟军,但我更需要一个伙伴。你就做了我的伙伴,成为我唯一的终身伙伴。
我来到你的故乡,我希望在这里停下脚步,永远地停下来。
梦总是无懈可击,你看着我来到你心中,看着我在纸面上呼风唤雨。
我嗅到了你的气味。我说今晚月正圆,不必温酒驱寒。我说天道起始就不孤,你看你看,雪莲花一丝不挂。
我清晰地听见了你的心跳,天空的云彩飘散。
你摇摆着走来,我故意躲在门外观察你羞涩的样子,或者在右侧大张旗鼓地领你登上舞台。
大王
说到小心眼,她可是一个小心眼大王呢!
瞧,她的心眼有多么小啊,小到她一发怒就要镇压你,就要打击你。
她这个危险的爱情宠儿,她这个美丽的劝降专家,她这个温柔的全能杀手。她爱你,但她小心眼——她就是一个小心眼啊!
你知道,谁也管不了她的小心眼,没人能管得了她。她说去去去,去你大爷的,我小心眼怎么了!
瞧,她多么囂张跋扈啊!
她张牙舞爪,说她的心眼可不小;又说她心眼里能开过一列热情的火车;又说她要是在海里游泳,她心眼里能通过一艘越洋的邮轮;又说要是春天来了,她心眼里能开出一万朵艳色桃花。总之,她说她的心眼大着呢,大到刚刚能盛下她和你。
她爱你,她就这样盛下了她和你。
她没有漏了你,也没有漏了她。你和她都被她包了进去,都包在了里面。你和她在里面笑,但有时也苦着一张脸,比如现在,你正抗议她的小心眼。
但你的抗议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她关进了一个黑屋子。
她就会这么干,不知道是谁教会她这些手段,这些暴力的手段——这些亲爱的拷问,这些甜蜜的囚禁。
如果她的小心眼能再小一点,你和她就能回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那时你和她的年纪尚小,还不认识对方,还不明白“小心眼”是什么意思。
那时,你和她还不知孤独为何物。
那时,你和她整日里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很傻。
而现在,她不仅是一个小心眼,还是一个小心眼大王呢!
现在,你深爱着她,所以不论她怎样辩护,她的心眼总归是小的,并且还在不断地小下去……
责任编辑:田静?实习生:张赫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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