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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大地:伊犁笔记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6221
黑陶

日光之焰

从我居住的东部近太平洋处,自东向西,横越中国大陆,经过近六个小时的无间断飞行,到达祖国的西北边陲:伊犁。

  伊犁。七月。亚欧大陆腹地的炽烈阳光,无声倾泻下来。

  炽烈的阳光,顽强地穿透衣裤,灼烧我的肌肤,有真切的扎痛感。

  老家安徽桐城、现定居伊犁的作家毕亮说:做伊犁人,首先是要晒脱一层皮的。

  室外少见人影。脆响的阳光里,万物生机勃勃。绿色树木满身有力的叶片闪闪发亮,花朵盛放不惧。烈日下,那些树的浓荫,如一口口清凉深井。

  发烫的阳光,催熟累累的伊犁杏子。随处可见的茂密杏树上,挂满了绿玛瑙似的果子。

  伊犁的夜极其短暂。在此地,从六点到二十二点三十分,全是明晃晃的白昼。

  伊犁短暂的睡梦中,我梦见了火焰,家乡烧制陶器的、如伊犁日光般熟悉又陌生的火焰。

饮食

初到伊犁,第一顿饭就印象极深。因为过了饭点,住地给我们做了拌面和烤羊肉串。面很阔,又有劲道,拌有洋葱、土豆、红椒、豆角等,色泽好看,非常美味。滋滋冒油的烤羊肉串,是将一块块货真价实的羊肉,穿在长长的红柳枝上,十分原生态。可以称为“巨型”的羊肉串,一串下肚,完全驱除了饥饿。一直生活在江南的我,对于这顿新疆午饭,竟然没有丝毫不适感。

  馕,是用麦面发酵,揉成饼坯,再在特制的馕坑内烤熟的圆形面饼。作为新疆传统食品,这种金黄色的烤馕,我同样很是喜爱,香,有嚼劲,耐饥。伊犁同样是馕的世界,油馕、窝窝馕、芝麻馕、黑麦馕、玫瑰花酱馕、玉米面馕、荞麦馕等等,大小不一,琳琅满目。伊犁现在开发了馕文化小镇,做馕的车间干净明亮,但我更热爱的,还是在最普通的市井街区,吃一块馕坑中烤出的热馕,这才是真正的原味。

  著名的大盘鸡确实让人惊艳。这道据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起源于新疆公路饭馆的江湖菜,果然名不虚传。醇香的鸡块,连同色彩明艳的土豆、青椒、红椒、洋葱,一起杂烩,盘大量足,色味诱人。尤其是鲜美的鸡肉和软糯甜润的土豆无间融合,鲜香扑鼻。也许是新疆水土所致,无论哪家饭馆,做出的大盘鸡似乎都很地道。

  上面谈的都是吃食,还有两种喝的不能不提。

  第一种是新疆卡瓦斯。这是一种有蜂蜜味、色泽接近啤酒的地方软饮料,当地就有人叫它“土啤酒”。据说卡瓦斯最早起源于俄国,距今已有千年历史。卡瓦斯采用俄式大面包、麦芽糖为基质,用传统发酵工艺酿成,富含氨基酸、乳酸菌等对人体有益成分,特别是冰镇以后,酸甜适度,非常开胃爽口。当地街头随处可见这种特色饮料,大多用二至三升的透明塑料袋盛装售卖。在伊犁期间,卡瓦斯成为我的追逐之物。

  第二种,就是所谓的“夺命大乌苏”,乌苏啤酒。六百二十毫升的玻璃瓶装乌苏啤酒,分绿、红两种。绿乌苏酒精度三点六度,麦芽浓度十度;红乌苏酒精度四度,麦芽浓度十一度。所以,红乌苏麦香味更浓郁,酒味也更强劲。一天奔波下来,来上一大杯冰镇乌苏,人生惬意,不过如此。乌苏啤酒醒目的拼音商标是WUSU,把它颠倒过来,就变为nsnm,谐为“弄死你们”,暗合了新疆某种独特的豪情。

伊犁河谷

我在伊犁河谷。伊犁河谷,在伟大的天山之间。

  天山,世界七大山系之一。雄浑山脉,以“天”命名,世所罕见。伟大的天山,造就了美丽的这片河谷。

  伊犁河谷,宛如一只开口向西的三角形容器——由西北—东南走向的北天山山脉,与西南—东北走向的南天山山脉,夹峙而成。这个面朝西方的三角形区域,西宽东窄,西低东高。

  它确实是中国西北边陲的一只巨大容器:它吸纳着自西而来的里海气息、黑海气息,甚至,有更遥远的、西天的大西洋气息。

  我此刻置身的这片广袤河谷,山川壮伟,物产丰饶,生灵美丽。那遥远处无垠的紫色薰衣草原野,沐浴在中亚的阳光下,正散发出浓烈的、火焰质感的芳香。

两位诗人

亚楠和阿苏,两位伊犁诗人。虽然都是首次见面,且也只是在饭桌上匆匆一聚,但两位诗人的若干细节,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到达伊犁的当晚,亚楠兄请吃饭。江苏方面有宁军、育邦、成剑和我,伊犁方面是亚楠、毕亮、兴程以及其他几位朋友。那是一家有浓郁回族风情、极富特色的饭店,在二楼的一间包厢。按照世俗之法,亚楠兄是新疆作协副主席,又长期担任《伊犁晚报》总编辑,坐主人之位理所当然。但他坚决推辞,说圆桌随意坐即可。于是一桌人在亚楠兄的坚持下,就完全随意坐了。亚楠兄祖籍浙江,生在伊犁,他特地从家里带来一瓶珍藏了十六年的“肖尔布拉克”酒,说朋友来了要有好酒。作为成名已久的诗人,亚楠宽厚、谦逊,一派兄长风范。

  阿苏是锡伯族诗人,生活在伊犁河南岸的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锡伯族是原居东北、历史悠久的古老民族,清代乾隆年间,部分锡伯族被征调西迁新疆戍边,沿至今日,形成在伊犁定居的锡伯族。那晚,在察县的一户农家乐,被太阳晒得脸庞黑红的诗人阿苏,酒酣之时,在席间用锡伯语和汉语,站着为大家唱了一首有关家乡的歌,那投入的、抑制住激情的歌声,深深感染了座中人。

  亚楠和阿苏都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生人。我喜欢他们这样的诗句——

  亚楠:“所以我愈加喜欢草原上那些/缓慢行走的云朵/它们在高处/看人生,通透而明亮”

  阿苏:“在伊犁河左岸,缓慢的日照/凝固了起伏的旷野”

  他们都有独特的“看见”。而且,他们不约而同地使用了这样一个词:缓慢。缓慢,从这个词中,我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辽阔,以及在这种辽阔中生活并凝视的诗人之心。

伊犁河黄昏的忧郁

发源于天山汗腾格里峰北侧的这条著名河流——伊犁河,现在,就流淌在我身边。伊宁(伊犁哈萨克自治州首府)城郊,这条宽阔的、河中散布着众多大小沙洲的河流,像一首飘拂的漫长古歌。

  众水东流,而一江雪水融化而成的伊犁河,此刻,却追逐着圆红夕阳,寂寞又湍急地,向西流去。

  站在它的身边,长时间注视它,无端地就有忧郁生起。这一刻,我是如此认同新疆作家周涛曾经有过的感受:

  蓝色的门,蓝色的窗,蓝色的木栅栏,蓝色的裙裾,蓝色的美丽眼睛,蓝色的小城天空……蓝色的伊宁,它的喀赞其,它的六星街,明丽,欢快,动人。

  梦幻的蓝色小城中——

  有鲜花盛开的僻静街巷;

  有斑斓的维吾尔民居,这是以天蓝色为主,带有木刻雕花窗户的彩色尖顶房子;

  有葡萄架下恬静人家的庭院;

  有打在蓝色门窗上的斑驳光影;

  有卡瓦斯的蜂蜜味和刚烤熟面包的麦香味;

  有跳舞时连手指都充满韵律的曼妙姑娘;

  有随处可以听到的迷人手风琴声;

  有维吾尔族、汉族、哈萨克族、回族、蒙古族、锡伯族、俄罗斯族等无数微笑着的,对人世、对生活充满花朵般热情的人们……

  伊宁,这是色彩最丰富最艳丽的中国小城,对比强烈,又清新怡人。

  也许是离海洋过于遥远,不同民族的伊宁人,就用海洋的蓝色,尽情地装点着自己的世界、自己的梦。

  草原不管有多么辽阔和健康,它的河流,都是郁郁的。有一种无法说清的忧愁。

  (《忧郁的巩乃斯河》)

  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红光,晃映在河流之中。辞别故国、流向异域的伊犁河,有着人人可睹的依依不舍和一腔留恋。

伊宁蓝

伊宁,中国边地的蓝色小城,梦幻般蓝色的可爱小城。

赛里木湖

赛里木湖也是蓝色的。与伊宁的海洋蓝不同,赛里木湖的蓝,是由夜晚的星空融化而成的。

  从古到今的、墨蓝的夜晚星空,融化在水里,形成了赛里木湖。

  赛里木湖,永远变幻无穷的蓝色,沉静,内敛,深藏无法探知的神秘。

  初看,她是一块巨大的透明蓝冰——世间最为纯净之物。

  如果凝视,就能发现:她在律动。

  赛里木湖,你是一颗心脏,是大地最为柔软、最具灵性的一颗蓝色心脏。

重读周涛《伊犁秋天的札记》

因为伊犁,重新翻出了周涛的散文集《稀世之鸟》,1990年6月出版。这是已经买了超过三十年的一本书。重读它结尾的一篇:《伊犁秋天的札记》。

  诗人周涛,1946年出生,算来,到今年(2022年),已经七十六岁。这位印象中骄傲不羁的西部诗人,竟然已到了这个年纪。

  周涛文字天马行空、举重若轻。文题是“伊犁秋天的札记”,但很多时候不管不顾,信马由缰,如哲学议论,又像是创作杂谈。不过,毕竟是在写伊犁,周涛对伊犁的明确判定还是有的:自然环境是“刚健的妩媚”,风俗民情是“全中国最有味儿、最鲜明也是最幽深的”;当然,也有“某种异样的冰冷和温暖”,这是“社会散发出来的、像气味一样无法看清的面部表情”。

  这篇长文让我记住的,是周涛讲述的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一位周涛记忆中英俊、热情、生气勃勃的哈萨克族骑手,当年曾和他在伊犁同一个农场锻炼。近二十年后,有人告诉周涛,这个哈萨克族骑手,现在已经当上一个州的州长了。那人对周涛说:你不去看看他吗?

  周涛想了想,最后没有去。

  并不是因为他现在地位高了我就有意躲避他,我觉得自己的心理没那么虚弱。那是为什么呢?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担心。

  周涛担心什么呢?

  我害怕那个非常优秀的哈萨克族小伙子消失了,害怕看到一头褐黄色的头发变成秃顶,结实的筋肉分明的脸变得臃肿,害怕看到一个威风凛凛的骑手钻进汽车的样子……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会使许多东西发生变化。只要你没有目睹这变化的结果,那个年轻的哈萨克族骑手就依然活着。

  周涛行文,有辛弃疾的剑戈之气,有新疆大地的旷阔、自由,也有着新疆人“我不尿你”的践踏所有文学规则的逼人却可爱的自信。

琼库什台

天山的森林气息,浓云一般侵袭人身。

  墨绿的云杉间,青白的激流汹涌过来,像从天山深处腾越出来的一条巨大的青白之龙。

  大小卵石上的流水,伸手去试,有着雪的凉寒。

  那边滩地上,三五个当地男子,正围着一匹挣扭的马,给它的马掌钉上U形蹄铁。羊角铁锤与铁钉的撞击声,清脆入耳。

  穿脏污红色卫衣的少年骑手,从远处涉浅溪过来。经过身旁时,我看到他身下的马黄色发亮,马额上,有雪一样的白色。

  激流的气息,马粪的气息,森林呼吸的深绿气息,蒸腾却又安谧。

  这里是著名乌孙古道的起点。在名叫“云祯”的古道山庄的小木屋内,有粗糙干净的长条木桌,而大幅的玻璃窗外,全是茂盛的夏季植物。在这里,我吃到了最美味的西红柿炒鸡蛋。

  琼库什台,天山深处的哈萨克牧民小村落,隶属伊犁州特克斯县喀拉达拉镇。从特克斯县城开车来琼库什台,行程约需三四个小时。沿途风景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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