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来的芦花村
《小英雄雨来》,在小学里学习这篇课文之前,我们已经在小人书里把这个故事看熟了。小人书画得多么好,你细细地看,每一幅都十分完美。它的好,是润物无声、沁人心脾的那种好,画得那么朴实贴切、鲜活生动,一看就入眼入心,那些画面就此一生不忘。虽是打仗的故事,原作却富有生活的神韵:“雨来的家在晋察冀边区的芦花村。村边有一条河,河的两边长着很多芦苇。芦花开的时候,被风一吹,就飘飘悠悠地飞起来,村里村外到处都是芦花……”小人书也是这样开头的,飘飘扬扬的芦花,这就是雨来的村庄,也是原作者管桦的村庄。管桦对家乡的情感,不仅写在小说里,也写在脍炙人口的歌词里:“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湖边的芦苇中,藏着成群的野鸭……”还有那首婉转动人至极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读雨来的故事,我总觉得作者心怀悲悯,落笔不忍,才让雨来从敌人密集的枪声中成功逃脱。但他说,在那个年代,像雨来那样的儿童团团员,给八路军送信、把敌人带进埋伏圈的情况是很多的,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虽然是在战争时期,但童年依然轻快悠游,如云在天。孩子们在水中嬉戏,水性最好的雨来仰面浮在水上,露着他的小肚皮。他是一个长相普通但挺有神的男孩,机灵而爽朗。他的年轻的爸爸,生了一张十分端正、善良的脸,他是民兵,一边忙农活一边还要背枪;他的妈妈则朴素贤淑,料理家务的同时帮民兵传送消息。这就是我们中国的老百姓,纯朴、善良、正直、勇敢,呼应着雨来们在夜校跟着老师念的课文: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妈妈出门了,雨来得看家,妈妈嘱咐的。他家的院门、他家的炕,我是多么熟悉啊——头天晚上爸爸回来的时候,雨来正伏在炕上背诵课文,妈妈在炕头坐着纳鞋底陪他。家是不容易看的,因为鬼子要来扫荡了。雨来独自在家,在炕上看课本,也看窗外的动静。交通员跑来他家,他要帮着掩护、躲藏;鬼子拿着刺刀进门,他要应对、周旋,软硬都不吃,绝不吐露半点情况,被恼羞成怒的鬼子毒打,咆哮着要拉他出去枪毙。鬼子押着雨来走向河边,“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像红绸子似的浮云映照在河面上,河水里像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的鸡冠花”——这句话,现在重读才领略其中意味,雨来,你在想什么?也许你还小,没有去想生命终结之前人们会想的那些事,那些如浮云泡影一样的事;但作者是想到了的,他之所想,正如河水中鸡冠花样的幻影,一大朵,一大朵。有很大的可能,雨来会成为另一个王二小,凶残的鬼子举着刺刀在他身后,他能跑掉吗?砰砰!枪响了,村里的人都听见了,他的小伙伴们都哭了。芦苇塘的芦花被风吹了起来,悠悠地飘飞。
《小英雄雨来》,刘学三、黄宝柱根据管桦同名小说改编,高宝生绘画,人民美术出版社1973年8月第1版
我小时候对书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街上有人吆喝:“豆腐啦!”我莫名所以,但这句话生动非常,神采四溢。从地洞里出来的交通员听到,就知道敌人已经走了,这是芦花村的暗号。即使不设定这个暗号,有人吆喝“豆腐啦”,也可推断敌人已经走了。
鬼子走了,村民们出来了,交通员到街上打听雨来,人们都来到河边寻找雨来。这里,我仍然认为作者是落笔不忍——鬼子扫荡后的村庄,必然是经过了烧杀劫掠,满目疮痍,村民们也不会毫发无伤。而这里,鬼子走了,村庄依然如故,只是人们哀伤地站在河边,想着他们看不到了的雨来。
人们顺着河岸寻找他。突然一个孩子分开芦苇,叫:雨来!芦苇丛里的水面露出一个小脑袋,问岸上的人们:“鬼子走了吗?”啊,雨来没有死!他刚才果然是没有去想那些艳丽而纷乱的事,而想的是怎样伺机逃脱。聪明的脑袋,果然是这样想问题的。而且不仅是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他都是趁鬼子不防备的一刻一头扎进河里,凭他的过人水性开辟生路的。
雨来没有死,因为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做。这些拿着红缨枪的机智勇敢的孩子,每天站岗放哨,传送情报,上树瞭望,捕捉敌情。鬼子又要来扫荡了,民兵们埋地雷,他们也要埋,不能埋真的,就埋假的,真真假假,迷惑敌人。地雷阵布好了,鬼子也来了,孩子们跑出村,绕到一个土坡后面,在树下伏身,窥望远处敌人的动静——我小时候最爱看他们藏身于坡后树下的场景,这地形隐蔽,他们仿佛是安全的,掌握着主动,并有无限趣味。局势当然不会仅只是让他们光在那儿匍匐,雨来回村查看情况,爬树迈上自家墙头,向院中张望,再翻墙进院。鬼子扫荡过后的村庄,在这里有了节制的描写:圈里的猪没了,地上散落着纸烟盒子、摔碎的瓶子和一团团的鸡毛。鬼子来了二百余人,他们抓住雨来,让他带路。他们需要有人带他们绕开地雷阵,我们则需要有人带他们走进地雷阵,雨来,就是要做这件事情的人。这回,一长队二百多个鬼子持枪跟在他身后,他要如何脱险?他故技重演,引领鬼子到达地雷阵的同时,自小陪伴呵护他的河水只带他通往安全之地。
雨来没有死,因为他不会死,因为中国有很多很多个雨来,在做着同样的事情。“1937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中国进行全民族抗战。青壮年参加八路军,拿起枪抗击日本侵略者,冀东还乡河两岸各村的民兵、老年人、妇女、少年儿童,为保卫祖国家园与敌人进行顽强的斗争。”作者管桦在小英雄雨来纪念碑上这样写道。
《小英雄雨来》连环画于1973年出版,画家高宝生一定是去过晋察冀边区的白洋淀,见过芦花飘飞、鸭鹅浮游的景致,才能把芦花村画得这样质朴亲切。画芦花村的孩子们,他则画得神采飞扬。
这些在芦苇丛中飞跑、把打仗和游戏混同起来的孩子啊!
棉花一斤二两半
《一斤二两半》,我翻开就好喜欢。“今年又是个丰收年,社社队队粮食棉花堆成山。”俯瞰的远景中,开阔的平原一直铺展到低缓的远山脚下,田野中间的一条大路上排满了运粮食的推车,近处的场院里则堆着棉花。又一页,是生产队的院子,人们蹲坐在地上,面前堆放着棉秆,也有人抱着一捆棉秆进门。那天老板不怎么想招呼我。他说这书是“文革”版,又是湖北印的,印数少,要四十元,少了不卖。过了一年我再回小城来他的铺子,他变得非常热情,问东问西,我就让他把《一斤二两半》找出来。他说找,但天天都没有找,总让我明天再来。我第四次来时他还是没找,说:“是《半篮花生》吧?我现在就找。”他真的马上动手开始找,于是我去附近买东西,转回来时,天下雨,他关门了。
《一斤二两半》,根据同名楚剧改编,田禾画,湖北人民出版社1974年12月第1版
后来我在另外的地方买到了《一斤二两半》,也买到了《半篮花生》。难怪他记错,这两本书确实很像:《半篮花生》讲颗粒归仓,《一斤二两半》讲朵瓣归仓。丰收了,可别忘了勤俭,不能浪费呀,不管是棉花还是花生。
《一斤二两半》是根据同名楚剧改编的,但已看不出任何地方剧痕迹,完全变成了连环画。每一幅画面都表现着山村的景致、农家的场景,生活气息浓厚。笔触也非常山村,让人觉得画家本人也像他笔下的山村人物一样朴实。一幅幅的画,都很有斤两。山坡上梯田层叠,大路边树木茂盛;男将的脚步,有板有眼稳扎稳打;妇女们的衣裳,花色各异颇见俏丽;屋瓦家具、筐篮谷仓,都有细密的纹路;棉秆麦草,是一根根的;棉桃棉花,也是一朵朵的……
好奇怪,棉花居然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为什么会长出这种植物来,让人们有衣服穿呢?天生万物,大自然自有奇妙的安排。人们就如种植粮食一样种植它,把它变成身上穿的衣服。棉花丰收了,生产队里两百亩地,公社九千亩地,收成的棉花堆成山。多,有的人就不太经意了,有些棉秆上的脚花没有剥净。队里把没剥净的棉秆分到各家去细拣,春枝一家分到两担棉秆,剥出了一斤二两半棉花。春枝的丈夫是会计,很多社员提着剥出的脚花来找他称,东家一篮,西家一筐。他觉得太难记账,也不划算:“眼下冬季作物田间管理、积肥、修水利,活路忙得很,还有工夫去剥脚花,费半天劲,能剥好大一点?”他说得也在理,时间是有价值的,价值大于这些脚花,为了总体才几斤几两的脚花细屑耗费太多时间,是不划算。
《半篮花生》这本连环画很有舞台剧的感觉。故事里的人,从头到尾都在院子里活动,院里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很像舞台上的道具;背景的山、田、树、竹林,又很像是布景。人物身上的衣着,因线条平整流畅也显得光鲜,像戏装,他们也经常在自言自语。晓华爹前脚说:“丰产了,能不能做到颗粒归仓呢?这里面就有矛盾。这个问题,政治夜校要讨论讨论。对,找党支部去。”晓华娘后脚说:“哟!丰收以后还有矛盾?格倒要好好学习学习,要不,我这思想要赶不上形势咯!”
晓华捡了半篮“地脚”花生,带回来让她娘保管,一颗也不能少。她娘说晓得啦,一颗也不会少,打算煮给女儿吃。围绕晓华娘的错误认识,一家人对她开展教育,颗粒归仓,捡回的地脚花生当然也要交到队里。如果不交,那就不是捡“地脚”,而是挖集体经济的“墙脚”了。故事简单合理,可惜掺杂了大量的哲学术语:唯物论、辩证法、矛盾的普遍性、矛盾的特殊性、理论联系实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压倒了故事。
相比之下,还是《一斤二两半》更好看。一斤二两半的棉花,到底是多大一团呢?多年前,妈妈上班的合作商店曾经卖棉花,凭票购买。她爬高就低地给人取棉花、称斤两、打捆,其实,她的皮肤对棉花过敏,呼吸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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