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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与喂猪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5588
周缶工

  每每和外地人谈起老家的风土人情,我总会笑言,无他,只两条出路:读书与喂猪。老家地处浏北,属捞刀河流域,相比东西南乡,没什么物产,过去除了部分地区用木织机织土布,大多数人家都只靠喂猪来补贴家用。喂猪得来的钱款,很大一个用途是送子女读书,因而就有一句笑谈:“养崽不读书,不如喂只猪。”

  我读小学时一直住在老屋西厢房里,出门约两丈处,是红石打底、上砌土砖、顶盖稻草的猪栏屋,边上另搭有一间茅房。那时猪栏屋是每户人家的标配,修建猪栏和食槽的材质个个不同,但都要求受力耐用,因猪贪食,力气大。在乡间,狗能理事,鹅能管家,鸡会打鸣,猪却只有在饿了的时候不停叫唤。那时每日清晨,家里的动静分明有序。先是天将亮未亮时鸡叫起来,母亲第一个起床,淘米煮饭。锅上灶后,母亲就过来叫醒我和弟弟,让我们洗漱完毕,开始晨读。咿咿呀呀一阵,大体读完两三篇课文后,饭就熟了。早餐很简单,就是白米饭,有时倒些白糖,有时拌点猪油和酱油,或者用锅巴煮粥,偶尔也会将前一天吃剩的酸菜或白菜加热。来不及时,母亲就将米饭和锅巴用锅铲压烂,加猪油精盐豆豉拌匀,再用手捏成饭团,让我和弟弟边赶路上学,边拿在手上吃。我们吃早餐的当口,没准猪就饿了,开始在栏里哼哼唧唧,母亲就过去,取下先一天挂在猪栏屋外面的菜篮,将备好的猪菜倒进食槽,让猪进食。记得当年家里总是一栏养四头猪,一年两回,半年出栏。猪性躁动,喂饱了相安无事,若耽误了喂食,个头大的会直立趴到猪栏上叫唤,甚至跳将出来。

  那时喂猪还没有猪饲料,每天要用米糠、剩饭和菜叶等煮猪潲。因而每户人家厨房里都有两口铁锅,大铁锅煮潲,小铁锅做饭炒菜。菜园里种菜,除了供人食用外,还要种一些长得快分量足的品种给猪吃,诸如空心菜、红薯藤、大青菜之类。往往不够用,这就需要到外面找野菜,老家人称之为“寻猪草”。当年家家户户都有黑铁丝篮,编织得疏密得当,提在手上不是很重,又不会让野菜从篮眼中掉落。天气晴好的时日,每到周末,母亲就带上我一道出门,去到水圳旁河滩边,用禾镰刀摘取野菜。她提一个大菜篮,我提一个小菜篮,去到地头布置任务,俩人都要把菜篮装满。猪吃的野菜品类繁多,我现在还能记起许多名字:车前草、荠菜、蒲公英、野苋菜、粘人草、马齿苋、猪兜草、田旋花等。采猪草也有些讲究,不能太老,要从贴地处割断,避免将泥巴带入菜篮。蓝天白云下,绿草如织,我和母亲蹲着在地上采摘野菜,这是多年后我常回想起的一个场景。一兜兜采下放入,菜篮逐渐被填满,直到塞不进去方作罢。我时常开些小差,一会儿采摘野花野果,一会儿追逐蝴蝶蜻蜓,往往母亲的大菜篮都装满了,我的小菜篮还空着半截。

  寻猪草常会有不期而遇的惊喜,诸如,水圳旁的歪脖子树上碰碰虫成群,河滩某处野葡萄藤果实累累,抽水机房附近的桑树上挂满桑葚。刚发现时的那种兴高采烈,可以比拟武侠小说里主人公的奇遇。而在夏日,我最喜欢到一处僻静的水塘捞取水葫芦,很快就装满菜篮,还能尽兴地玩水。

  那时晚上上茅房黑灯瞎火总会心惊,只能打手电筒过去。茅房在猪栏隔壁,我听到猪在有节奏地打着鼾,就会平静下来。用手电筒照射土墙,上面用生石灰写着“姜太公在此”几个大字,字体很是夸张。然后看见砖缝里灶机子在探头鸣叫,也不敢过去捕捉,三步并两步跑回西厢房,把门落闩,再看几页书,拉灯睡觉。

  猪喂养大,有收饱槽和请屠夫上门宰杀两种处置方式。收饱槽比较省事,上门杀猪虽烦琐,但好歹能赚到猪下水和猪血吃。小孩自是喜欢屠夫上门,几尺长的肉猪从猪栏被赶出来,我们远远看着进刀放血刨毛开膛,又害怕又兴奋,只等着好菜上桌。

  家里也养过两回猪婆,待母猪发情请来种猪育种,过几个月生出成窝的小猪收益更大。在快要临产的时候,母亲和父亲都高度紧张,不时去观看,生怕错过下猪崽造成损失。记得有回,到日子后猪婆一直没有反应,父亲背把睡椅进猪栏屋,临时牵去电线安装电灯,足足陪了几天。母亲笑言,当初生我和弟弟,都没见父亲这么精心。猪崽子下地,见风长,又要防止生病得瘟疫,很是操劳。待长到一定时日,事先定好的下家担来箩筐捉猪崽,提着耳朵唧唧叫着,那刻所有人都笑意盈盈。母亲数着一张张钞票,对我和弟弟说,攒劲读书,学费又都有了。

  其实当年因为贪玩,有时发懒起来也会和母亲讨价还价,不愿出去寻猪菜。每到此时,她就言语:不寻菜,不喂猪,看还要不要卖了钱交学费,去读书。那时我总无语,想不到喂猪和读书还能这样联系起来。也常听屋场的大人们唠叨:生儿养女,如果不听话,还真不如喂猪。猪大了可以收饱槽,或一杀了事,子女大了不走正道,真是要着急一辈子。或者,这就是“养崽不读书,不如喂只猪”笑谈的理论道理吧。

微雨燕双飞

“天上莫靠云上的雨,地下莫靠嫁出的女。”屋场人看到天上本来好好的白云重叠,瞬即起风发暗,作下雨之势,就会如此说。嫁出的女可不可靠,难讲,云上的雨确实不会大,也不长,村里人叫它“一线雨”。

  我喜爱这雨。不急,有预兆,可做好防雨准备,将晒在外面的衣服、稻谷等收起来,不致打湿,有时雨下来阳光依旧灿烂,太阳雨就在此刻发生。不大,不用着急找雨具,脚底跑着,往人家屋檐下一躲,喘两口气,再透过雨幕看风景。不长,雨刚好将地面润湿不起灰尘,屋面青瓦也才湿透,屋檐沟里还没滴下水来。未几,说停就停,运气好时,可以在天边看见虹彩。小时不谙事,问大人那是什么。回,霓虹。老家话发音是“溜杠”,我就以为那弯曲的七色桥是大滑梯,可以爬上去溜下来。

  这样的雨大多在春夏,有燕子漫野飞时。雨刚开始落下时,雨脚不密,东一点,西一点。站在池塘边,看雨点落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波纹,此起彼伏。或者这时有鱼上水,吃漂浮的水草。塘边种着莲藕,雨珠在打开的荷叶上翻滚,分外亮白。

  田野上,燕子在雨的空隙里低翔,正是捉虫的好时机。时高时低,时疾时徐,间或飞回到屋檐下的燕窝,喂食乳燕,顿时一屋子呢喃。微雨燕双飞,说的就是这个场面。前一句“落花人独立”,写得也正对景,屋边满树的桃花,被风雨吹打掉落一地,或许就有人在张望,兀自怅然。

  若是开春不久,田里的紫云英正长得茂盛,紫红色的花漫野举着。脱掉鞋子蹚脚下去,茎叶高到膝盖,一尺多深,踩来绵软柔润。索性趴下去,掐长得粗实的根茎,咬在口里,有股青气,微甜。地里压出一个人形,采大把的花抓在手里,站起深一脚浅一脚走,蜜蜂和蝴蝶在边上飞舞。这时雨来了,不用着急跑,紫云英茎叶那么长,扯几根就能编出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花枝招展。旁边田里耕地的老农,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这样的雨天刚好犁田。嘴里呵斥着,水牛卖力往前迈,绿毯样的紫云英就变魔术般被犁起翻入地下,空气中弥漫一阵泥腥味。

  雨后,我喜欢顺着溪流一直往前走。田埂和溪流一起延伸,两侧长满青草,直到最后,溪水一跃而下融入河流,河滩上青草如茵。河里的水已经涨起来,鸟在河岸树林里穿梭鸣叫。碰巧能在草地上发现大片草木耳,这是雨的馈赠,赶快小心采下,用衣服包回家。

  云上雨总是来去匆匆,就像我一会儿就能到河滩上打个来回。但就这一阵,或许东家的饭已经煮熟,西家二层楼上就新生出一窝小猫,串门的女人家说笑,才吃下一盏茴香茶,打了几个哈哈。村人习以为常,雨停依旧各做各的活计,就像那线雨未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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