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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台边的记忆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 热度: 14854
桑麻

  每年清明回乡,都要到自家老屋看看。父母过世多年,老屋其实早就成了废墟一片。零零落落的断壁残垣,仿佛在替主人守望着这块古老的宅基地。杂草丛中,只有一方灶台,差不多还是原样地立在那儿。

  小时候的记忆,几乎都离不开这方灶台。说是看老屋,其实也就是在灶台边站上一会儿。灶台是用土砖和石灰泥砌成的,由北而南,呈半弧形,北宽南窄。台面上排列着三个灶孔,用来放置铁锅。靠北面的灶孔最大,是专门用于烧煮猪食的;靠南面的最小,是用于炒菜的;而中间的,则用来做饭。灶的东侧有三个灶眼,与三个灶孔相连通。

  从早到晚,母亲的一天似乎都在围着灶台转。那时在生产队,成年人都要出集体工。由于两位兄长结婚生子后都没有另立门户,所以我们家人口多,家务重,母亲只好留在家里,独自担起这个苦活。虽说一天只吃两餐,但是饭前饭后的事可真多。除了管人的两顿之外,还要饲养牲猪和鸡鸭。养鸡简单一点,鸭是需要放养的,会耽误一些工夫。养猪更不容易,但是很重要。猪的胃口大,一头成年猪一次要吃一木桶猪食,早晚各一次。猪食一般是用野草、蔬菜、红薯藤切碎后煮熟,再加糠加水拌匀。每户农家都要养头猪过年。腊月里杀猪,卖一半,留一半。一年的家用主要就是靠养猪和养点鸡鸭挣来的。上大学后我才知道,当年很多地方“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农民饲养家禽家畜。我的家乡何其幸运,不仅可以饲养,而且每户农家还有自留地,否则是养不起猪的。进入秋天后,草都枯萎了,没有地里的蔬菜和红薯,又去哪里找猪食呢。要知道,那年头很多地方人都吃不饱。

  灶台边的难事多。到了做饭的时间,孙子孙女的哭闹会让母亲手忙脚乱。实在哄不住,母亲只好用背带把哭闹的小家伙背在背上,再做饭菜。我小学五年的早餐,也给母亲出了难题。父亲和兄嫂们要出完早工才吃早饭,而我急着要去赶课。没办法,母亲只得早早地把饭做好,在饭锅里用碗蒸点菜,或者把前一天留下来的菜炒热一下,用这两样一天一天地对付过去。最好的早餐是蒸个鸡蛋或者两片腊肉,最简单的是在饭里放上一小勺雪白的猪油,再加上一点食盐,然后用筷子拌匀。母亲再忙,也从未让我饿着肚子去上学。初中和高中在城里念寄宿,这个难题才彻底解决。最让母亲发愁的事,是灶台边没有柴火了。说起来,那岁月是缺粮缺油的多,但我们村子,人均有一亩田,二三分地,旱涝保收,所以粮油虽不算富足,但还勉强过得去。烧柴就非常困难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大炼钢铁运动的后果,是村子周围的山上树木稀少,灌木也不成丛了。家家户户以烧柴为主,需求量大,柴火短缺是常事。平时砍柴主要是兄长的事,特别是过冬的柴火,秋收之后,两位兄长就要开始准备。但在农忙时,就主要靠母亲和我。母亲要照看孙子孙女,很难腾出手来,而我那时还小,出去砍一天柴也管不了一天之用。母亲常常是清早起来就要为这件事发愁。有时实在没有办法,母亲就只好招呼年龄大一点的孙子照看一下弟妹,自己背上最小的,急急忙忙带着我一起去砍柴。

  灶台边也有乐事和趣事。每年腊月,杀了年猪之后,慢慢焙制腊味,是母亲和全家都很开心的一件事。与很多地方用烟熏制腊味的做法不同,我们家乡的腊味是用火种慢慢烘制出来的。母亲焙制腊味很精心,先将竹篾编制的圆形簸箕、篮子以及松树叶子洗净晾干,在做好饭菜后,用燃烧充分的灰烬将火种覆盖住,以免火力太大和散热太快,然后将簸箕放到灶孔上,并在簸箕里垫上一层松树叶,之后将需要腊制的原料放进去,再用一个更大的簸箕罩上,这样可保持食品衛生并防老鼠偷吃。为了使焙制品受热均匀,母亲睡到半夜还要起来一次,将簸箕里的食物翻上一遍。要做饭菜时,母亲会把焙制品放到竹篮里,挂在通风处。一个礼拜左右,屋子里就会四处飘起腊菜的香味。父亲和兄长平时就喜欢喝两杯米酒,这时已近年关,自然是餐餐不离酒杯,加上又有腊制美味下酒,屋子里自然也就添了许多欢声笑语。我的印象中,做饭、做菜、洗碗这类事情,父亲好像没有沾过边,但打扫厨房饭厅的地面卫生,他却很勤快。父亲念过私塾,也教过私塾,有讲究整洁的习惯,倒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意思。

  苦也罢,甜也罢,历历往事,早已随那灶台上方的炊烟,飘逝在时间的天河之中。

  责任编辑:沙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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