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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女儿》中的“长江”叙事及其美学价值

时间:2023/11/9 作者: 华文文学 热度: 16341
曾小月

  摘要:英籍华人女作家虹影在其小说《饥饿的女儿》中对长江重庆段展开了详尽叙事。作家始终以长江与自我的对话关系为主要线索,完成了对自我个体和生命整体的深刻讨论。论文从“长江”叙事的展开方式、“长江”叙事的文学意义以及“长江”叙事的生成原因等方面展开讨论,认为“长江”叙事具有独特意义,它为作品的文学特性与美学价值构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关键词:《饥饿的女儿》;长江叙事;地理;审美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19)3-0071-06

  作家虹影在其小說《饥饿的女儿》中对长江展开了详尽的叙事。该小说中,以对长江的关注而形成的艺术表现手段,对整部作品产生了不可替代的艺术优势,这主要体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节的架构、思想主题的表达以及艺术风格的形成上。因此,本文拟以文学地理学批评的地理叙事理论为切入点,探讨《饥饿的女儿》的“长江”叙事写作及其审美意义。

  本文所论及的“长江”,特指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中“我”(即六六)出生与成长的长江重庆段(包括嘉陵江)。而所谓的“长江”叙事,是指小说文本中,以实实在在的长江重庆段的自然景观与人文环境为核心的,且能产生独特艺术传达效果的文学叙事方式。文学地理学批评以为,地理叙事是作家在文学作品中经常采用的一种艺术表达手段,因其意义与内涵是特定的,所以有时甚至构成了具有象征意味的艺术传达符号,也即该作品中与地理相关的艺术传达手段。①

  《饥饿的女儿》英文版书名为daughter of theriver,仅看标题,我们就能发觉长江与主人公的联系。待深入阅读,发现小说以长江重庆段为描写对象,以对长江的印象书写表达人生的感悟,地理因素在艺术表达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而,《饥饿的女儿》(以下简称《女儿》)中的“长江”叙事是一种典型的地理叙事。

  一、“长江”叙事的展开方式

  综观小说《女儿》,作家对长江的文学叙事主要采用三种表现手法:描写、抒情与叙述。

  (一)描写。在《女儿》中,作家对长江的描写成为其地理叙事的首要存在形态。小说开篇即言“江”:

  我的家在长江南岸。

  南岸是一片丘陵地,并不太高的山起起伏伏,留下一道道沟坎。……

  坐渡船从对岸朝天门码头,可到离我家最近的两个渡口:野猫溪和弹子石。……②

  此处若是作者向读者描写“家”,毋宁说是向世人宣告自己是长江的女儿。“我的家在长江南岸”,以长江南岸为起点,开启了作者整个人生的航程。随后,循着她的“地图”,我们了解到“家”与整个城市的关系:“站在家门口的岩石上,可遥望到江对岸:长江和嘉陵江两大江汇合处,是这座山城的门扉——朝天门码头。两江环抱的半岛是重庆城中心,依山而立的各式楼房,像大小高矮不一的积木。”③作者借助长江和嘉陵江的描写,向读者勾勒出一幅重庆城的地理图景,其手法类似于中国国画之白描,简练而不失真实。可见,虹影是通过长江来描写重庆城,从而展现“家”的地理环境特征的。

  (二)抒情,即借助某一特定的自然景观或人文环境来抒一己之怀。中国乃抒情诗之大国,自古便有“诗言志,歌咏言”(《毛诗序》)的创作传统。诚然,抒情此一艺术手法主要运用于诗歌、散文创作中,但由于受传统创作经验影响,中国作家自然地将抒情手法融汇到小说写作中。

  江水还是黄澄澄的,长江比嘉陵江更脏,看着热,脚浸入,却是凉爽舒服的。我们住在江边的人,对江水有一种特别的依恋。远离江边的人,欢喜只是一股劲,背过身去,就会把江水忘却。我们住在江边的人,和不住在江边的人,一旦走在同一旅程上,那么,我们总是尽可能地和江水靠得近些走。不住在江边的人,嘲笑我们傻劲,老是拾起石片打水漂。他们说,江嘛,看看就是,江很讨厌,过江过水,耽误时间,误事不说,翻船的话,连命也搭上。

  但江水就像流在我们的心里,我们生来是江边的人。下坡上坎停息时,总喜欢停下来转过脸去遥望上几眼,看几眼江景,又能爬一大坡石阶。④

  王国维有云:“有有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⑤在此处江景铺陈中,看似写景,实则抒情,作家主观情绪满溢于江景之中。作者首先描写江水的颜色,江水的温度,而后过渡到对江水的依恋之情。由视觉到触觉,再到内心,对长江的热爱层层递增。“住在江边”的“我们”始终对江不离不弃,不会像“远离江边的人”只是欢喜一阵,最终讨厌江。江景映照在“我们”眼底,江水流淌在“我们”心田。

  (三)叙述,指文学作品中对于故事的讲述。在《女儿》中,主人公以及核心人物的故事叙述非常有特点,即始终围绕长江而展开。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江”的呈现,小说的故事情节无法讲述,人物形象塑造无法完成,作家的情感更无从表达。

  在讲述“父亲”的故事时,作者一直以对“江”的呈现来叙述人物身上所发生的事件。譬如,养父与母亲的第一次邂逅,即从江边开始:“父亲在嘉陵江边,一片吊脚楼前的石阶上,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背上背着一个刚生下只有几个月的婴儿,在洗一大堆男人衣服。……她的脸转过来,头抬了起来。他入神地看着,不转眼。”⑥

  又如,在叙述生父与六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时,曾写到六六站在公园至高点红星亭向下俯瞰,“长江大桥两排齐整的桥灯横跨过江,伸延进黑压压一片的南岸,船灯映着平静下来的两江江水,波光倒影,风吹得水波颤颤抖抖,像个活动的舞台”。⑦身世之谜伴随着六六度过了18个年头,她始终在寻找着生父,但当真相摆在面前时,她却表现出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迟疑、退缩,甚至是厌弃。小说主人公的身世问题由此开端,谜底的解开恰似眼前被吹得颤颤抖抖的江水,其涟漪与余波也暗示着后续故事的陆续上演。

  二、“长江”叙事的文学意义

  文学即人学,文学作品始终围绕着人的问题而展开。《女儿》中的“长江”叙事为整部作品的文学性建构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它串联起小说中的人、事、情,其文学意义不可忽视。

  (一)借助“江”景塑造人物形象。

  小说通过对长江的描绘,淋漓地展示了人物的内心世界,对读者把握人物的性格特征起到了重要的引导作用。

  例如,小说在塑造主人公六六时,总是以江景的描述牵引人物的内心,点明人物的性格。

  站在山巅上,听着阵阵松涛声,俯瞰眼前这条中国最大的河流。在山巅看起来,它就如一条柔情蜜意的布带,绕着对岸城中心那个半岛,在朝天门码头与支流嘉陵江汇合,宽宽绰绰继续朝另一个城市流去。行驶的船,使河流摇动出波澜。因为距离遥遥,听不清楚,船的汽笛声。一股股山风,拂动我的衣服和头发。

  我感觉到,这个情景里其实只需我一人,就我一人就行了。⑧

  此段文字,表面上细致刻画了长江重庆段的流向,江上渡船的行驶,以及山风的拂动,实则烘托出作者的自我肯定意识。江景只需为“我”一人拥有,其他人、事都被排除开来。于此,“我”是唯一的,“我”也是绝对至上的。作者如此塑造六六的内心活动,为的是展现六六作为一个即将成年的女性的独立意识。

  无独有偶,小说在刻画另一位重要女性形象——母亲时,也是极尽江景描摹之能事:

  这才是母亲与我生父的最后一次见面!不可逆转的命运,用我的凄惨的哭声打了个句号。母亲再一次放弃了选择,其实命运没有提供任何选择,她知道。她背着我下石阶去渡口,正是长江枯水季节,江不宽,沙滩和石礁漫长地伸展到天边,泥沙滩一踩一个坑,沙粒往鞋子里灌。她抓紧背带,弯着身子,步履艰难,江边的风刮着沙粒扑打着她的脸她的头发,这是一个不能再冷的冬天,比没有吃的最饥饿的那几年,比她的第一个丈夫饿死的那个冬天还要寒冷,还要绝望。⑨

  母亲与比自己小十来岁的生父相恋,并生下了“我”。身为他人之妻的母亲在丈夫返家之时,不得不与生父毅然诀别。明知生父与自己互相爱恋,但是为了家中的6个孩子,母亲放弃了人生中唯一一次真正的爱情!枯水的长江、一望无边的沙滩、肆虐的江风、迎风前行的母亲,将自然环境的艰难与人物内心的苦痛瞬间连结。小说动人之处虽在于母亲波折情爱的坚忍,然而人物性格的塑造却着实得益于人景合一的精湛表达。

  (二)依托“长江”构筑艺术空间。

  虹影在小说中打造了一个丰富多彩的文学想象空间,而这个空间正是由多种多样的“长江”叙事具体实现。这个艺术空间有时以现实空间为先行,有时又以心理空间为最终导向。

  小说第17章讲到“我”欲从长江南岸搭乘轮渡到长江对岸,眼前的江水波涛汹涌:

  渡船摇摇摆摆地等着,大轮船经过,浊浪卷上船面,人们惊跳着避开涌过甲板的水。我站在船舷边。舱里人真多,不时还有人从趸船里走进舱内。该是退水季节了,可江水还是浩浩荡荡,淹没了沙滩和陡峭的山坡,我刚刚下来的几步石梯,被浪拍击着。江水不象有退的意思,人都说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凶猛的一江水了。沿江低矮倾斜的房屋,又静又害怕地耸立着。

  ……

  轮船离开趸船,掉头朝对岸驶去,船灯打在江面上,船象剪刀剪开江水,剖开的白浪翻卷,光束没照着的地方江水昏黄黝黑,波涛起伏。⑩

  以上文字,主要采用了写实手法,向我们客观呈现了江水、浪涛、沙滩、山坡以及沿江房屋等。然而即便如此,细心的读者也能从这幅长江波涛风景图中窥见端倪。“江水不像有退的意思,人都说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凶猛的一江水了。沿江低矮倾斜的房屋,又静又害怕地耸立着。”枯水期的江水为何没有减退?这或许是因为当年的自然环境影响,然而更多地暗示了“我”的人生抉择之艰险。沿江的房屋低矮倾斜,它们在江水浪涛面前毫无抵挡的能力,唯有安静害怕地耸立。沿江房屋象征着长江边上脆弱无助的人们,而昏黄黝黑的江水则暗示着“我”难以卜算的命运。可见,这段江景呈现是以自然现实空间为明线,以作家心理空间为暗线的。

  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我”发现只有选择逃离才能拯救自己。而对于逃离家庭时的情景表现无一例外地也是借助了江景:

  当天夜里我头枕包,睡在朝天门港口客运站涌挤的长条木椅上,周围全是拖包带箱的旅客,我蜷缩身子,一合上眼,梦就跟上来:江上结满冰,我在城中心这边,就从上面走过去。想回到南岸去,但走了一半,冰就开始融化,冰裂开,格格格响,白茫茫一片,竟没有一个活人,只有些死猫死狗从江底浮上来,我赶紧闭上眼睛,不是怕一年又一年死掉的人浮上来,而是怕我的家人追来。

  作者在此处向我们描绘了自己的一个梦境,然而令人注意的是,就算是梦境也脱离不开长江。梦中的长江结满了冰,“我”试图由城市这边的冰面往家那边走,然而冰裂开了。“我”不害怕死人从江底漂上来,却害怕家人从对岸追来。梦境情景可以说是作者内心活动的真实体现,它象征着自己想回又回不去的恐惧心理。此处的江景呈现依托于梦境世界,远离于客观物质世界,形成了一个典型的以心理为主、现实为辅的文学地理空间。

  (三)通过“长江”彰显主题思想。

  有的文学作品中的地理景观,可能只是作为小说人物生活与成长的一种背景而存在,但在《女儿》中,“江”不仅是主人公六六生存的环境与基础,而且还具有了独立的思想与情感意义。

  具体而言,小说中的“长江”叙事生成了何种主题思想?作家又是怎样利用长江叙事来表达与强化主题的?关于该小说的主题探讨,国内学术界有过激烈的争论,其中不乏有女性意識、身份认同、成长主题、父爱缺失等方面的解读。然而,虹影的这段自述却不得不让我们重新做一番思考:

  我生长在长江边上,我的父亲是长江上的一个水手,我的母亲就在长江边干苦力。……河流不仅是我生命的象征,而且就是我的生命本身。你看我的名字:虹影,仰天之水,相遇阳光。无论后来我到哪里,全国跑全球跑,我依然是长江的女儿。我始终感觉自己站在河流边上,永远是那个在江边奔跑的五岁的小女孩,希望有一个人来救我,把命运彻底的改变。我发现来救我的人,只能是我自己。

  拯救,成为了虹影人生的原命题,而拯救主题的精神源头正是长江。长江是“我”的生命源头,她不仅哺育了我的父母,更成为了“我的生命本身”。因此,对长江的叙事就是对“我”的全部生命的本真表白。既然是“拯救”,那么作家通过长江叙事达到了何种境界的拯救呢?阅读完小说,我们发现,作家始终在追求的是一种自我救赎与他人救赎。

  小说中的女性写作备受关注,小说在刻画六六对于女性身体的无知到成熟时就借助了对长江的讲述。“收音机报道,长江二十六年来最大一次洪峰,正从长江上中游涌向下游。我记得1980年9月还有一件事,是与这则消息在同一天宣布,婚姻法修改草案规定:法定结婚年龄男二十二岁,女二十岁。……”“我”虽然离法定结婚年龄只有两岁,但发育迟缓,男女之事离我太远,这令“我”沮丧不已。

  接下来,小说旋即进入到“我”对身体自卑的救赎之战中,即“我”对历史老师的狂热追求与对肉欲交合的迫切渴望:

  他的双臂把我抱紧,像要把我嵌镶进他的身体里一样。……我觉得自己像一头小母豹那么畅快地跃动驰骋,光点连成一条条焰火缠裹着我和他。窗外长江浩浩渺渺,对岸的城市就像海市蜃楼。……

  江上的景致倒转过来,船倒转着行驶,山峦倒立在天空,重叠着他的舌头、他的手指、他的目光、他愤怒的脸、他欢乐的脸。天空在我的四周,江水在我的头顶起伏跌荡,无边无际,毫不顾惜地将我吞没。

  肉体的快欲、激情的燃烧、灵魂的放纵,顷刻间展露无遗。这所有的一切只需要长江,也只可能由长江所了悟。如果说长江见证了“我”的身体蜕变,初步确立了“我”的女性身份,那么当历史老师弃“我”自杀,并最终唤醒“我”个人拯救的力量也同样来自于长江。

  那天傍晚,我一个人走到江边,把他给我的诗,包括我写给他的信、日记中与他有关的记述,一页页撕掉,看着江水吞没,卷走。

  河流被认定是通向地狱的唯一途径,“我”希望自己的爱人借助江水洗涤尘世的罪恶与痛苦,重新转世为人。这何尝又不是“我”祈求长江吞没恋情、卷走痴心的解脱之道呢?

  虹影在小说中还不遗余力地塑造着另外一个女性形象——母亲。将母亲坎坷一生、坚韧一生的艺术展现,实际上凸显了作者“拯救他人”的大爱主题。

  你问我为什么关注“弱”?你只要一到长江边,你就可以看见长江两岸那些老百姓的生活,真需要更多人的一种关怀。我闭上眼睛就好像听见他们在喊,他们需要一种实在的目光来对他们关注。

  原本是弱者中的一员,当虹影通过自我拯救获得自由之后,仍不忘长江边上卑微的生命。她刻画母亲,描绘着这个在长江边上干苦力的母亲,讲述她如何逃离原乡,如何大胆示爱,又是如何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而抚养6个同母异父的孩子。小说并没有正面回答对于母亲的拯救之道,仅仅是通过“我”的自我拯救历程来予以侧面地展现。这既遵循了小说第一人称叙述的创作规律,又符合人物情感体现的真实性。由“我”、“我”的母亲及“我”的家庭,扩展到长江两岸一切平凡、苦难而弱小的个人。以少言多,表现出作者的一种大爱精神。

  三、“长江”叙事的生成原因

  作家虹影为何在小说中选取长江作为其表情达意的地理媒介?同时,借助对長江的文字书写,小说又呈现出哪些有别于其他同类作品的不同特点?这些都应是我们予以关注与思考的问题。

  生于斯,长于斯。长江,早已成为虹影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虹影曾言:“河流不仅是我生命的象征,也是我的生命本身”。此处的河流正是指长江。虹影出生于重庆南岸,自小在长江、嘉陵江边生活与成长。在18岁前,虹影一直生活在长江岸边,是长江哺育了她的整个身心,因此骄傲地自称是“江的女儿”。作家熟悉长江,依赖长江,也感恩于长江。可以说,是作家的生长空间决定了她选择长江作为小说创作的地理叙事对象。

  正是由于作家与长江的这种血脉缘由,才使得我们在小说文本中领略到了如此文学书写与文学想象:其一,将“长江”作为一个特殊的地理名词在小说中频繁出现;其二,以对长江及其周边自然风景的描写来讲述人物身上所发生的事件,从而表现人物的心理与性格;其三,对以往所见到的长江及其南北两岸地理环境、人文景观展开回忆。以上三种长江景观,正好验证了文学作品中地理叙事的三种基本存在形态。由于作家的地缘因素,促成了长江这一地理景观在书中反复出现。它不仅组成了该小说地理叙事的重要方式,更为虹影小说烙上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

  如果说故乡情结与成长地理促成了虹影的长江书写,那么,中国传统思维中的水崇拜与女性文化则连接着作家文学创作的精神源头。自古以来,中国便有对于水的崇拜。中国是一个农业古国,水崇拜是一种隶属于农业生产与生活的自然崇拜。远古先民崇拜水,体现了对于水的依赖、畏惧和自我保护的原始生存意识。中国传统思维以为,水主阴,山主阳。李衡《周易义海撮要》有:“止而高者为山,阳属也;下而深者为泽,阴属也。”又蔡清《易经蒙引》卷十上云:“若火,阳盛;水,阴盛。”可见,自然界中的水早已被古人赋予了阴性文化特征。世间万物,人居于其中,女性乃阴性代表。由此,女性便与水天然地联系到了一起。《红楼梦》中太虚幻境神话是对女性文化的一个极好应证。小说有云:“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透露出曹雪芹对水崇拜与女性文化的钟情与重视。此外,绛珠仙草用一生泪水还报神瑛侍者雨露之恩,更是将水与女性崇拜上升到了一个美学的高度。中国传统文化与神话思维中长期存在着水与女性崇拜,而文学创作中也始终秉承着水与女性的书写传统。

  作为当代海外新移民作家,虹影不仅耕耘于当下女性的国际书写,更不忘接续“水-女崇拜”的中国传统思维。在《女儿》文本中,作者展开细密的长江叙事,追问与破解古今女性生存之谜,为我们构建出了一个江、水、女性三位一体的审美艺术空间。正因为以上原因,才使得长江成为《女儿》地理叙事的核心对象。同时,“长江”叙事在小说文本中的艺术书写,也促成了该小说独特的写作风格。

  在新移民女性作家作品中,除虹影的《女儿》之外,还有几部小说也涉及到对“水”的描写,如严歌苓的《倒淌河》、张翎的《雁过藻溪》等。这些女作家,有的抒写小河故事,有的讲述溪水人家,虽然小说内容不同,但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水”。这充分说明,“水-女崇拜”传统深刻影响着海外新移民女作家的艺术创作。

  虹影在《女儿》中,借助长江叙事讲述一个女性的成长历程,将水与女性的书写传统予以了现代诠释。相较于其他新移民女性作家,虹影的长江叙事更为真实可靠,也更具有个性化。最为典型的特征是,虹影始终把长江(水的代表)居于小说文本叙事的核心位置。《女儿》中的长江不似其他作家筆底的地理背景,而是与人物、故事、主题存在着不可割舍的联系。同样是对水展开描写,《女儿》同《倒淌河》、《雁过藻溪》体现出作家不同的写作策略。《倒淌河》中的倒淌河虽被作家冠为小说之名,但该河在文本中的出现频率不仅远低于《女儿》中的长江,而且作品中的倒淌河叙事同小说之情节发展、主题昭示仍保持着一定距离。同样地,《雁过藻溪》中的藻溪也只是作为女主人公寻根问祖的故事发生场而出现,作者对其自然地理特征并无精心刻画,可谓点到即止。通过比较可知,《女儿》中的长江叙事非常集中与细致,它不但关联着人物性格的塑造、串联着小说故事的线索,更强化了小说主题的呈现。

  结语

  作为一种独特的地理叙事,“长江”叙事在小说《女儿》的艺术传达上产生了创造性的意义,其独特的美学价值是显而易见。首先,“长江”叙事让故事情节的展开有具体的内容,人、景、事相互交融,小说文本构成了一个可感可知的时空综合体。人物的真实性与原生态,故事讲述方式,以及在以长江为核心的地理叙事,共同实现了小说《女儿》的审美艺术价值。其次,“长江”叙事能让小说文本形成一个艺术的间隔与循环结构。生活的真实不等于艺术的真实,《女儿》中的“长江”叙事也并非是对长江嘉陵江段地理环境的刻板复制,它最终是要构成一种艺术的鉴赏机制。所以,文本中的地理叙事体现为一种复杂的聚合型样态,即自然地理与想象地理的重叠交融。小说中的自然江景呈现、想象江景书写,俯拾即是,它们相互交融,共同作用。读者阅读至此,其情感投入愈发强烈,感悟程度愈发深刻。最后,“长江”叙事让读者更具体、更深刻地认识世界与人类。传统文本叙事多以人为中心,而“长江”叙事则让我们进入到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以对“长江”的叙事轨迹展开人物形象与主题思想,使读者重新认识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进而调整自身的人生观与艺术观。

  由长江地理景观的文学书写深入到人生问题的理性思考,是小说《女儿》的主要艺术表现手法。此种创作手法具有独立、完整的美学意义,它不仅为我们探寻虹影的小说创作意图提供了一种可能,更为读者领悟其艺术追求指明了一个方向。

  ① 参见邹建军:《文学作品中的地理叙事问题》,《江山之助》,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年版。

  ②③④⑥⑦⑧⑨⑩ 虹影:《饥饿的女儿》,知识出版社2003年版,第3页;第4页;第113页;第75-76页;第189页;第114页;第190页;第207-208页;第208页;第87页;第161-162页;第206页。

  ⑤ 王国维著靳德峻笺证,蒲菁补笺:《人间词话》,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页。

  张洁:《成长小说如影如虹》,《人民论坛》2003年第8期。

  见《四库全书》电子版。

  曾大兴:《文学地理学概论》,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

  杨义:《文学地理学会通》,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

  (责任编辑:黄洁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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