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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bel Lee(陈顺妍)访谈录

时间:2023/11/9 作者: 华文文学 热度: 14900
陈顺妍博士(Mabel Lee)是悉尼大学中文系名誉教授、香港公开大学翻译系名誉教授。由于对近现当代中国思想与文学的研究,她成为澳大利亚人文学学院院士。她出版了200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高行健《灵山》(2000)、《一个人的圣经》(2002)、《给我姥爷买渔竿》(2004)、《文学的理由》(2006)、《论创作》(2012)等书的英译本,早从1990年代还陆续出版了对高行健创作研究的大批论文,可算是打下“高行健研究”基础的重要人物之一。

  欧阳:先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的英文名字是Mabel Lee,但据说你的中文名字是陈顺妍。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Mabel: 我是在澳大利亚出生的,父亲陈欣也是在澳大利亚出生的。他一两岁的时候就跟父母一起回去广东中山马山村。但离澳之前移民人员认为这小孩名字既然是陈欣,那么“欣”就应该是姓,并且按照广东话的发音听起来很像“Hunt”。之后我父亲的姓就是Hunt,而我出生之后的名字就是Mabel Hunt。

  我前夫姓李。按照1960年代的习惯,女人结婚就跟丈夫的姓。之后我就是Mabel Lee,也用这名字发表学术方面的论文,因此也懒得再改。

  出生的时候父母也给我取了个中文名字,即顺妍,但我一直住澳大利亚,根本不需要用。最近几年我多次参与主要使用汉语的国际会议,写的论文、报告与在会的介绍讲话等无不使用汉语。我这才意识到我的中文名字是必要的。之后我就开始中、英文名字同时并用。

  欧阳:太有意思了,这种名字里深藏的意蕴!你在澳洲出生的那个地方和年代,像你这样的华人多吗?

  Mabel: 父亲在乡村长大,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回澳大利亚,在Parramatta城市的中山老前辈开办的水果店里打工。工资虽少,但分为汇乡下养活父母与积累船票的钱,以便每两三年回去乡下。他从十三岁的时候就这样过日子。

  当时“肮脏中国人”的形象在澳白种人中流行,但我父亲的特点是爱干净,还总穿的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人也长得比较英俊。本地白种人看到这无家长爱护的小伙子,无不很乐意教导他、教他英语,并且在各方面支持鼓励他。

  父亲首次回家就跟我母亲订了婚,再过10年才能在石岐镇租房结婚。到了1930年代,母亲已生了我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这时澳大利亚经济情况突然间转坏了,而父亲无法按时汇钱给石岐四口子的小家,因此他就漂流到新南威尔斯州乡下的小镇找个赚钱的办法,最后在小镇Warialda组了一个小杂货店借此谋生。1930年代后期,日本飞机在中山和附近海岸地区不时放炸弹。这会儿我母亲把家中的东西卖了或送给亲戚,而四口子的小家就到了香港办手续去澳大利亚。等船位等了几乎一年,收不到父亲的钱,母亲就靠打麻将的技术赢钱付床位租和买菜。

  父亲1939年1月在悉尼迎接了妻子小孩之后,全家就乘火车到Warialda去。小镇居民首次看到一家有夫有妻有小孩的华人家庭,当时我大哥十三岁,二哥十岁,大姐三岁,我十二月圣诞前夕就出生了。

  欧阳:这么看来,你家里都是说广东话的,你从小也会讲广东话吗?

  Mabel: 我似乎从小就说广东话和英语,但从来不会把两种语言弄浑了。

  欧阳:但普通话是怎么学的呢?学校教吗?

  Mabel: 普通话可以说是自己学来的。上中学时根本没有中文课,等到上大学选读中文科(头一年我还选读经济科、心理科、法文科),我们的老师认为教普通话太花时间并且对他们来说确实太费劲、太无聊。读了4年多不少中国古代文学最优秀的作品后,我还是不敢开口讲普通话。另外的问题是,当时在悉尼的确也无法找到能说普通话的人。突然间来了一位原来住北京的法师。他让我背书。背了十几个星期,我就此慢慢的开始敢说普通话。之后我需要准备年底最后一次考试、论文也需要写完。那位法师不久也到美国去了。

  欧阳:那你背的是什么书呢?看的古代文学又是些什么书呢?哪些对你印象最深?

  Mabel: 那位法师好厉害。不管我带给他看什么书,他似乎翻开一页就能背。我虽然没有背书的习惯,但最后也能背梁启超的几篇论文,大概是他在日本办的《新民丛报》上发表的文章。之后全忘了,包括文章的命题。在大学读的都是从《孟子》、《论语》、《庄子》、《韩非子》、《史记》、《资治通鉴》、《古诗十九首》、《古文观止》、《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书选出来的。还读了朱熹、张载、程颐、程颢等宋代理学家的文章和不少唐诗、宋词,和特别多陶渊明、苏轼的诗和散文。我的老师热爱古代文学,而我阅读中文的能力,还不能让我欣赏所读的优秀作品。印象最深的可能只有张载的《莲颂》吧。

  欧阳:这么说来,你从读古文开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你又是如何喜欢上了当代中国文学呢?中间是否还研习了过渡段,即从古代到现代的过程呢?

  Mabel: 其实我一直对文学不感兴趣,不过当研究生的三年时间,我竟把主要的五四作家的作品都阅读了一遍。为的是把现代汉语阅读能力提高,同时多了解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心理。那个时候我还看了不少近、现代史的书。博士论文的题目是《晚清的“重商”运动》,所看的资料无不是古汉语写的。我是1966年的博士毕业生,同年留在母校当中文老师。之后我就一个人负责给悉尼大学打下现代汉语课程的基础。当时没有适合的教材,因此要想办法自己编写,还让学生直接阅读五四时期的小说和诗歌。这样的做法,让我同时也打下近、现代文学和历史的基础。但是我只把文学当历史教材,没有考虑作品本身的文学价值。1970年代,我初读鲁迅的《野草》诗集,才意识到文学(尤其是诗歌)在另一方面的价值。

  中国文革的浪潮也把悉尼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卷了进去。学生领导认为“孔夫子还活在悉尼大学中文系”,被学生报狠狠攻击的课文都偏向古代文学,现代文学课文则偏向多年前的五四时期文学。他们要求我们抛弃那些古老的书,要求老师在教室里抛弃落后的翻译文学作品的教学方法,还要求中文系选用中国当时的报纸,作为主要的教学资料。我们系的老师当然没有投降。文革开始的时候,因为图书馆没有订购《光明日报》和《人民日报》两报,我就自己出钱买报,了解情况,还提出安排“选读报纸”的一课,让学生享受享受。学生“享受了”一个学期以后,竟放弃了这个要求。

  欧阳:你在研习中国文学期间,似乎有一个叫Ormsby的澳大利亚人教过你的中国古诗,请简要谈一下中国古诗进入澳洲、进入英语的过程。

  Mabel: 那位老师并不是教中国文学的。他的名字是Robert Ormsby Martin。他在悉尼大学教的是从秦始皇到清朝初期为止的历史。他当历史老师的时候,我们完全不知道他懂中文,并且早在1946年出版了澳大利亚最早的中国古诗集的英译本。那本六页的小册就是《山水:中国山水诗的翻译集》(Shan Shui:Translations of Chinese Landscape Poems),由文艺界名气博大的米安津出版社(Meanjin Press)出版。那一代的澳大利亚诗人估计当时都看了这本小册子。

  欧阳:另外,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人物,名叫刘渭平,好像也曾在悉尼大学教过中文和文学。请介绍一下。

  Mabel: 刘渭平教授是我的老师。他完全看不起中国现、当代文学,但是对中国古代文学似乎什么都知道。他并不是一般的老师,常常会带最优秀的学生去吃中饭(幸而包括我在内)。他出版的主要书籍有《清朝诗歌的发展》(台北,1970),华人在澳大利亚的历史(香港,1992)和华人在太平洋各处的历史(香港,2000)等书。我和同学(后来是同事)斯特番奥斯卡博士(Agniezska Stefanowska)合作编辑了他以英文写的自传:《浮云:位于中国与澳大利亚之间》(悉尼,2002)。

  欧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名叫Lo Hui-min,不知他的中文名字是什么,也不知他在中澳之间起到了什么样的文化桥梁作用?

  Mabel: Lo Hui-min就是骆惠敏教授。他多年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太平洋与亚洲研究院当研究员,一直整理澳籍的莫里循(G. E. Morrison)的档案。1897年至1912年莫里循是英国《时报》影响力很大的记者,后于1912年至1916年间充当袁世凯的顾问。他留下的文件很丰富。骆惠敏《莫里循信件》(剑桥,1974)出版之后,骆惠敏继续在新南威尔斯州图书馆工作。据他对我说,他看档案资料看得入迷了,曾几次被锁在图书馆里面。

  欧阳:你对高行健的作品是何时开始感兴趣的?

  Mabel: 我是1991年在巴黎认识高行健的。头一次见面是诗人杨炼带我去他家拜访。我们聊天、喝酒、吃点心时,他竟拿出他刚出版的《灵山》,并送了我一本。之后我一面聊天,一面随便翻看这本长篇。立刻吸引我的就是《灵山》的语言,读起来很有诗意的感觉。走之前我问他《灵山》有没有英译者,他愿不愿意让我给他翻译。

  欧阳:你似乎还很喜欢鲁迅。为什么?

  Mabel: 我读鲁迅的《野草》里的诗好像能听到他心里最深处的声音。之后我也读了他的旧体诗,以及他1920年代、1930年代不少文章。他的文笔,就是我所喜爱的。

  欧阳:你翻译过鲁迅的作品吗?

  Mabel: 鲁迅的《野草》的散文诗和他的旧体诗我都翻译过,但没有出版也没有留下。1980年代初起我写了不少关于鲁迅的文章,都发表了。

  欧阳:除此之外,你还翻译了哪些当代中国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品在西方的接受情况怎样?

  Mabel: 我翻译了杨炼的三部诗:《面具与鳄鱼》(悉尼,1990),《流亡的死者》(堪培拉,1990)和《YI》(洛杉矶,2002)。2000年左右,我还翻译了虹影的一些诗,都在澳美文艺刊物(包括诗人欧阳昱主编的《他乡》)上发表了。如今正好翻译了一百多首虹影的诗。

  欧阳:你常去中国吗?

  Mabel: 差不多每年有一两次吧。

  欧阳:是否仍然关注当代中国文学?

  Mabel: 最近似乎太忙了,并且想要看的书太多了。

  欧阳:你对顾彬关于中国当代文学都是“垃圾”有何看法?

  Mabel: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我看的很有限。每个国家都有“垃圾”作品。不看,就是了。

  欧阳:你对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怎么看? Mabel: 我祝贺他。

  欧阳:请问你目前是否还在做与当代中国文学相关的项目?

  Mabel: 有高行健的诗集。另外还正在主编英译本《中国诗人:虹影、翟永明、杨炼》;翟、杨的诗是以前的同事翻译的。

  欧阳:谢谢你的精彩回答。

  写于2013年

  (责任编辑: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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