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小说到散文——林宜澐自得其乐的花莲故事
“幸福”、“快乐”的字眼,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中,屡屡出现,解说的是居于花莲的写意悠闲。叙述者毫不避嫌,常一个劲地向读者直接推销花莲的好处,如下列引文:
“所以我说,不想压抑的,不想立志做大事的,不想谈压抑型恋爱的,请到花莲来,到这里有病医病,没病强身,从北到南,从南到北走一趟,是不会错的。”(第70页)
声调口吻,犹如昔日江湖郎中沿街卖药。这样的表达方式,除容易显得过时老套外,用得过滥,或拿捏失准,更会带来反效果。不过,由于作者掌握得当,在一种戏剧性的表演前提下,气氛铺垫足够,表达到位,反而带出谐趣的味道。
二、戏剧性的演出——花莲其人其事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书,除序跋外,共收录了四十二篇以花莲人事为题材的文章。各篇可以自成故事,但亦自有其一脉贯串的特性。富于戏剧性的表现方式,是其中的重要写作特色。詹竹莘认为戏剧性可以这样理解:“戏剧的特性,在作品中的具体体现。主要指在假定情境中把人物的内心活动(思想、情感等),通过外部的动作、台词、表情等表现出来,直接诉诸观众的感官。”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书的戏剧性,同样在作者自我设定的花莲环境里,通过人物的动作、对话及表情等表现出来,而由于要制造喜剧的氛围,更常以较夸张的方式展现。作者叙说的人物,往往富于舞台表演性质,一出场便以独特姿态吸引读者。余秋雨曾指出现实生活中的失度及偏仄,在舞台上表现时,比例会自然地扩大。《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书,同样利用了这样的舞台效果,夸夸其谈,有意地把现实事件扩大。故事中曾经出现的日常生活诸事,若非作者有意摆弄,也并非不能以平淡家常的姿态表现。吃特色小食、超市购物、跑马拉松、看球赛、养宠物、失恋等等,在花莲这种远离台北尘嚣的环境里,本亦可以较为疏淡平实的方式展现,现在却热闹迂回地成了小城的独有情事。登场的人物如阿康、阿轰、阿山、利瓦伊、邱玲、阿邦、阿山老婆、马拉桑、阿伦、阿芳、阿忠等,同样在作者的独特观照下,突破了小人物惯见的平淡内敛,而耀眼地出演。本来在意识形态上被界定为后山的“落后”小城,也因而变得亮丽夺目,充满生趣。下列以其中几篇散文为例,说明这种特有的表现风格。
《跟她一样》的女主角陆玲,作者一开始即交代说她有“一种很舞台的东西”,而作者更进一步指出舞台的东西放在寻常生活里,容易“凸槌”。对于陆玲的婚姻,叙述者“我”有这样的看法:
“她二十二岁结婚,二十五岁离婚,依我看正是一场表演。表演给自己跟许多爱看的人看,等觉得戏演完了,下台一鞠躬,离啦。”(第240页)
短短几句,同样以“表演”来为角色的婚姻定位,干净利落,语带轻松,表达的既是易来易去的两性关系,也是作者风格的具体演绎。陆玲一贯的肢体动作,深具舞台表演性质,而她对自己姿态的美感自觉,亦成了表达对象。至于文中另以修理汽车来比喻男女交往种种亲密以至疏离关系,浮想连篇、层层推进之余,更一再说明作者驾驭比附之文字功力。
《暗夜行路》的阿弄,“流氓”身世经口耳相传,成了小城的传奇故事,本身就具备一定的戏剧性。在“我”的叙述下,阿弄的出场,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抹上了喜剧色彩。阿弄是“我”的国中同学,两人多年不见,再相遇是在戏院唱三民主义歌当下:
“当唱到‘夙夜匪懈,主义是从’时,忽然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我一下肩膀,我转过头,一个黑麻麻的影子站在后面对我笑。”(第192页)
严肃情景与流氓身份并置,其不搭调成了刻意架设的笑位。叙述者更一再发挥以文字搞笑的表演能力,以当日老师预言成空来调侃阿弄的小时了了。阿弄在课堂曾技惊四座的英语能力,几十年后,只能见证时间对人的摆弄。牙齿与英语同腐:
“老师惊为天人,直说阿弄再这样自强不息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当驻美大使的。天可怜见,数十年后,这句话被证实只是一个美丽的祝福。事实上,阿弄除了满口的蛀牙之外,哪里也没驻成,既没驻美,也没驻英,倒是当年琅琅上口的英语,后来也蛀到差不多没了。”(第193-194页)
叙述者透过语言制造似是而非的惹笑效果。以日子有功的牙齿蛀蚀过程比附每况愈下的语文能力,一再说明的仍是作者善于形塑情景的表演能力。
詹竹莘、濮波指出,运用“戏剧性”这一概念时,往往与“偶然性、巧合、骤变等现象”有关。《失恋者的复健地图》除了利用事件的“骤变”制造戏剧性之外,更以角色情绪迅速由悲转喜带出喜剧氛围。男主角阿康失恋,叙述者“我”晓以大义,并推介东部的复健大道。阿康聆听教益,旋即破涕为笑。所谓失恋,反成为表现谐趣风格的手段。以下引用一段“我”与阿康的对话:
“他说他的小铃铛跑了,说着说着竟哽咽了起来……‘小铃铛?什么小铃铛?猫吗?’‘女人。’他说……我安慰他:‘哎哟,你这是干嘛?又不是第一次!哭成这样子,你自己不会笑自己吗?’……他挂掉电话时天都快亮了。我告诉自己已经做了一件大功德:也就是成功说服了一个男人与其烧炭自尽,不如去开瓦斯点个火,煮些水饺吃吃。阿康把我的话听进去了。”(第62-63页)
从“我”把阿康女友“小铃铛”有意无意间误作猫,到把这次失恋经验说成为第十次挫折时,喜剧感亦随之带动。阿康受到“我”的教诲启蒙后,迅即付诸行动,搭乘台北早班飞机,飞往花莲,进行身心康复大业:
“阿康一听,早上飞机便到了,中午我们在“人情味小馆”吃饭时,他胃口似乎好得可以吃下一头狮子。咬完最后一片葱油饼之后,他拿出纸笔做笔记。”(第64-65页)
叙述集中写阿康抵步后第一顿饭聚时肠胃速被攻陷的情况。以胃口之佳反证情绪受到抚平。情绪迅速调整,食欲亦被夸大,外加“一片葱油饼”的具体食相,辗转经营的正是其中的欢乐气氛。最后,指向的仍是居于花莲那种幸福和快乐。
《看棒球》一篇,写“我”与友人阿芳、阿伦在家中看电视播映棒球比赛。三人看比赛时的强烈动作反应,成了深具戏剧性的热闹画面。作者演绎细节的能力,亦成了推动内容,吸引读者注意的重要元素。《中华队》对决日本队负载的民族情感,更让“我”可以乘便借题发挥。“我”刻意摆出大男人姿态,制造话题及笑料。球赛初由中华队领先,日本队其后追平。最后,在延长赛中,中华队输掉。随着入球数目的起伏,三人的反应成了焦点所在:
“比赛开始没多久我就要阿芳小声一点。她太激动了,稍有一点紧张,譬如说两好球三坏球,便浑身紧绷到发抖,而且不时还会发出嗯嗯嗯类似叫床的声音。我毫不客气地斥责她:‘阿芳欧巴桑,关闭你的喉咙!再弄这种声音,送你到阿富汗卖早餐。’”(第116页)
“我咬了一口她买来的牛肉干,然后一眼瞪回去:‘天啊!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你再吵,中华队就完蛋了。’”(第117页)
“她当然理都不理我……我们小学同学里就她(的老公)最有钱。今天承蒙她看得起,约了阿伦来看球,我算哪根葱哩。”(第116页)
“不过一切还好,我们三个都够老了,老得可以一下子就忘记许多不可以忘记的事。”(第121页)
而硬销花莲的中心命题却又一次顺理成章地悠然登场:
“‘带你们家那只拉不拉多去海边走走吧。’我对阿芳说:‘看看海除了可以治疗老花眼之外,还可以让你忘记刚刚每一个要命的球。这就是我们住在花莲的好处。’”(第121页)
《看棒球》可以达致如此戏剧化的场面,与主角三人的互动不无关系。同样地,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中,人物间的互动、对话除了带出肥胖的话题外,更成了制造笑料的来源。不让“老人版八家将”专美,《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两个甫出场的主角“我”和利瓦伊,百多公斤的身形,早已带出让人莞尔的饱满视觉感受。你言我语,互揭“疮疤”,以各自的肥胖身形取乐的互动过程,同样仿如文字形式的“脱口秀”:
“我在诚泰银行遇见利瓦伊时,惊呼:‘天啊!利瓦伊,你怎么变这样子?有三百公斤吗?’他像只熊猫那样微笑了一下,说:‘怎么可能呢?顶多一半。’‘一半也很吓人呀。人类历史上活成这种体重的恐怕不到一万人哩。其中一半在日本当相扑选手,另外一半在美国开冰淇淋店,之外大概就是你了。’”(第146页)
两人身形相若,口才亦旗鼓相当。互相的嘲讽,效果惹笑,却无伤大雅。两个胖子对话以外,作者还凑兴地转引另一胖子角色小东东博士的言论。严肃的学术思辨,落实在肥胖议题上,无限上纲,成了洋洋洒洒,煞有介事的权威话语:
“吃东西与排泄东西是焦虑这种情绪一体的两面。越焦虑的人吃得越多,也拉得越多。他们在不断循环的‘进——出’模式中(也就是‘回家——离家’、‘亲密——疏离’‘新生——死亡’的二元架构)一再重复试图降低内心焦虑的过程,却在目的还没达成之前,就已经因为饮食过度,而一个个都胖得不像话了。”(第148页)
“想想看,每天一早起来想吃‘一元’的煎包,中午想吃‘鲁豫’的大卤面片,下午想喝个下午茶,尝些点心,宵夜想吃一碗‘液香’扁食……诸如此类的。更糟的是,花莲那么小,这些美食所在之处,轻易便可到达。”(第150-151页)
“这就是李登辉所谓‘场所的悲哀’,翻成白话文就是‘生为花莲人,因为爱吃,而不得不变成一个胖子的悲哀。’我说。说完后觉得极好笑,一股作气笑了三十秒。”(第151页)
地方小,美食多。花莲的地理环境造就了美食可以轻易到口的先决条件。“场所的悲哀”成了花莲人无法消减过剩体重的延伸解读。在这种任意套用话语,拼凑戏仿的过程中,“我”的笑乐自娱,遂成了为张扬而张扬的戏剧性演绎。全文收结,作者也就以“我”的“减肥随缘”姿态为全书推介花莲的主题再补一笔。
已届中年的自觉,是贯串《东海岸减肥报告书》的主要脉络。以上《看棒球》、《东海岸减肥报告书》等众多角色,便以一把年纪的身影占据读者的视线。以年龄制造话题或笑料,成了其中的叙述策略。如《衣服》一文,便以年长的阿轰对花莲少女服装打扮的过度反应为切入点:
“我的朋友阿轰上回在中山路口的红绿灯前看到一位背部全裸的年轻摩托车女骑士,惊讶得有十几秒钟不停地咳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我问他怎么啦?‘感冒啊?昨天晚上穿小可爱睡觉吗……’我当下就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便告诉他:‘阿轰老师,你太久没回来了,以为只有台北在变,花莲都不会变……台北有股沟妹,花莲就不能有露背妞吗?’他听了茅塞顿开,这才大大方方地频频回头看那位摩托车女郎……终于看到脖子抽筋,足足在车上哀嚎了三分钟,才歪着头,一拐一拐走下车去演讲。”(第44-45页)
以轻松的方式,展现代沟反映在衣服装扮上的严肃话题。“我”故意胡诌,把友人的“咳嗽”乱扯上“感冒”,更加上想当然的“小可爱”。叙述者自我制做言说乐趣的刻意实不容忽视。“我”的“开放”态度,诱导有方,亦迅速消解友人意识形态上的年龄包袱及盲点。阿轰对年青少女装扮瞬间由讶异转为欣赏,并以强烈肢体动作实践其中变化,成为带玩笑味道的戏剧式表演。最后似是而非地得出以下推论:花莲不但直追台北潮流,更是“超英赶美”,努力体现“全球化”理想。以说笑的姿态,化解严肃话语,对“超英赶美”及“全球化”等大论述,作出若不经意的另类解读。
《马拉桑峡谷马拉松赛》一文,同样以中年角色为叙述对象。四十五岁主角马拉桑成功挑战自己的体能极限,跑毕太鲁阁峡谷的马拉松赛事。作者以说故事的方式,铺陈细节,发挥想象力。一个“自我挑战”的个人平实事件,遂被提升为引人入胜,可供解读的花莲独有情事。作者戏仿哲学思辨的写作习惯,同样成了演述内容的法门。文中以幽默的语用方式,叙述马拉桑想借着跑马拉松“返老还童”,“骗人骗己”,把年龄“下降十八岁”,“不输给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马拉桑跑毕全程的一刹那,自我感觉良好,因而认为耳下尽是喝彩的“如雷掌声”,眼前则是“美丽灿烂的烟火”。叙述者“我”却不忘点破,热情的欢迎场面,只是马拉桑“昏了头的幻想”。然而,在一番调侃后,“我”又以肯定语气吹捧主角的行动:
“只有比较少的人能够像马拉桑那样,坚忍不拔地以身体的有限去证明精神的无限。至于能够在鬼斧神工的太鲁阁峡谷中,以奔跑的姿势见证天人合一的境界,那更是举世少有的难得经验了。”(第173页)
作者对马拉桑的表现,主要以玩笑的语调叙述,一时故意低贬,一时又夸耀其功。虚实相间,贯彻其不以正经八百行文的作风。戏仿辩证之间,推介花莲的议题却同样得到伸张演绎。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不但通过人与人的和谐关系来突出花莲的可亲可居,人与狗的亲密关系,同样成了描述对象。《人与狗》一文,可见的是花莲的狗如何以人的生活习性为蓝本。人狗非殊途,带出的同样是戏剧化的呈现方式。角色阿邦与叙述者“我”以同理心推己及狗,于是狗也有了为尊严而不惜自断狗命的表白举动:
“阿邦的狗从二楼阳台摔下来,他断定那只狗是在闹自杀……‘好吧。那你就小心一点,不要再说一些刺激它的话了。’‘我没有……’阿邦脸红脖子粗地要争辩:‘我不过骂了它一句:你连狗都不如。’‘这不就结了?它听了不气死才怪。狗都不如,难不成像猫吗?士可杀不可辱,难怪它受不了。’”(第102页)
全文借题发挥,从人狗平等展开话题,联想无限,营造喜剧的氛围。人有狗有,于是衣食住行,狗旅馆、狗医院、狗健身房、狗妓院等一应俱全,而狗妓院更成了制造话题,绽放笑料的焦点。“我”再次推己及狗,推测阿邦的狗若然知道有这样的娱乐场所,大概不会如此轻易自残。叙述从阿邦的狗说起,到法国的狗,再回归阿邦的狗,反复以人狗大同理念为讨论理据。处处以狗为题,最后却仍是离不开对花莲的推介:
“一个像花莲这样的地方,总要有一些无所事事的狗,不知民间疾苦的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狗、虽然在流浪却总也有东西吃的狗、童心未泯的狗、傻呼呼的狗、从来不咬人的狗、甚至是爱唱歌的狗。有了狗,一个城市就很像城市了。”(第106页)
一般来说,为狗作出分类,多从种源入手。上述分类,却从作者的主观想象出发。把狗人格化之余,更写成是小城的特有“产物”。只有花莲才能提供这种让狗活得消遥自在,舒适写意的空间环境。人与狗,狗与人,人与地方,地方与人,重重迭迭,相互共存,难以厘分,指向的同样是一个和谐自足的理想居地。
“布什亚说,广告让我们觉得幸福,大概是这个意思。德不孤,必有邻,广告说:感冒了,打喷嚏了,快去买康德六百。胃痛了,就吃张国周强胃散。买卖房子,请找信义房屋。想去巴黎喝咖啡,不妨搭长荣航空会讲台语的飞机。无聊的话,大伙儿相招来去好乐迪唱歌。肚子饿了吃麦当劳。渴了就喝古道乌龙茶吧。”(第34页)
“许多不同的事情被不同的人思索、讨论,小城因此有了光和热,像一个快乐的人。而这其中有大半的活动跟商业相关。有温暖的商业才有温暖的花莲。”(第35页)
从以上各篇的讨论可见,作者在塑造花莲的过程中如何运用想象力,超越临摹写实的限制。后现代的开放性,同时为这种表述方式提供了理念上的支持平台。作者在篇首序言如此交代:
“从这角度看,花莲的后山生活要怎么过就有无穷的可能性了。在地而有异国想象,小小的世界恰好是个大大的宇宙。只要你喜欢,怎么拼凑都可以……真是快乐的我的后现代的后山花莲!”(第10-11页)
从这样的观照出发,《采买家乐福》一文的内容,正好印证了这样一种“在地而有异国想象”的境界。在叙述者“我”有如推销员口吻的推介下,花莲的一间法式超市,成了带动想象力,神游法国的媒介。从此岸到彼岸,不但巴斯克烤鸡、庇里牛斯山、波尔多酒区等纷纷通过想象来到眼前,情色的拟想更是难以自禁:
“少妇将在黄昏时刻到达,她长裙飘逸,肩披薄纱,迎面而来的肥嫩笑容让你想一口咬下……”(第98-99页)
从本土的超市出发,思接千里,犹如身历法兰西的各种情事,巨细无遗,叙述细致。最后想象又戛然而止,瞬间由彼岸回到此岸,把读者带回现实环境:
“就这样,只因为你站在一个‘法属’的世界连锁大卖场中,就脸不红气不喘地游历了一趟其实干你屁事的法国。”第97页
三、结语——自觉的书写
董启章在一次演讲中以自己书写香港的经验为题,表达对小说这一文类的期许。他指出如何经由“小说来建造香港这个城市”,而不是“以香港这个城市作为小说题材”。换言之,小说并非只是被动地作为题材的载体。小说介乎“真实与虚幻”的特性,使其非为“单纯的反映或模仿,也包含逆反、改造和创新”,而是对真实世界的回应。这种对我城的写作期许,同样可以适用于《东海岸减肥报告书》。这本散文集的特色是其超越惯性的文类限制,同样透过真实与虚幻,形塑作者心目中的理想小城花莲。有异于一般纪实作品,作者以戏剧化的表演方式,呈现花莲的在地经验,以独特的文学魅力,召唤读者。梦、故事、生活的完美糅合,固然是作者自觉追求的境界,后现代的思维模式,同时提供了无限想象的可能:“在这里,梦、故事、生活三位一体。什么都分不清楚,因此,也就什么都拥有了……”(第20页)
“一旦‘后现代’起来,那凡事就没个准了……从这个角度看,花莲的后山生活要怎么过就有无穷的可能性了。在地而有异国想象,小小的世界恰好是个大大的宇宙。只要你喜欢,怎么拼凑都可以。”(第9-10页)
“后来我知道那其实不是嘟着嘴巴,他因为脸上赘肉横生,使得他讲的每一句话,都让人觉得是气呼呼嘟着嘴巴讲。”(第150页)
“说到‘午后’会想到谁……?德布西?马拉梅?”(第42页)
“咦?北野武的《奏鸣曲》里,不是也有一个坏蛋叫高桥?”(第118页)
“又唉了!”(第119页)
正文与括号文字,两个平衡的写作空间,互为发挥,抒发情感,或自我调笑,或笑谑别人,最终演绎的仍是一种过足瘾头的言说乐趣。当然,作者爱在作品中“喋喋不休”,制造话题,积极表演,调动想象的倾向,即使不用括号另辟空间,也同样可于正文内挥洒自如。像以下的叙述,文中屡屡出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这只可爱的小狗转眼间变成一只大狗。吃得多,拉的也多,让人怀疑它的学名是不是叫做‘拉不拉多·拉多拉多’。狗吃多拉多,主人要做的事就越来越多。”(第103页)
古典套语被故意挪用以说明狗的日渐长大,本身就带有玩笑味道。一连串顺口溜似的语句,炮制笑料之余,见证的更是作者游走其中,自我享受的书写乐趣,而一切最终回到的,仍是作者创作这本散文时的强烈自觉。
《人人爱读喜剧》,台北:远流出版公司1990年版,第1-208页。
《蓝色玫瑰》,台北:麦田出版社1993年版,第1-200页。
《恶鱼》,台北:麦田出版社1997年版,第1-192页。
《耳朵游泳》,台北:二鱼文化出版社2002年版,第1-198页。
《晾着》,台北:二鱼文化出版社2010年版,第1-256页。
《夏日钢琴》,台北:麦田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6页。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台北:大块文化出版社2005年版,第1-270页。
《哲学与人生》,新北:扬智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1-186页。
⑤亚伦·普雷德(Allan Pred)认为新人文主义地理学者视地方(place)不仅为客体,而是主体的客体。对于个人来说,地方是意义、意图、或感觉价值导向的中心。它是情绪及感情黏附之所在,让人感到充满意义。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中,花莲这个地方,也可说是经由这样的关系呈现。个人的主观体会,成了其中的重要元素,而作者的书写本身,更加起了主导的作用。Allan Pred,“Structuration and Place:On the Becoming of Sense of Place and Structure of Feeling,”Journal for the Theory of Social Behavior 13.1(1983):49.
⑥Erving Goffman,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New York:Overlook,1973,pp30-34.
⑦詹竹莘:《表演技术与表演教程》,台北:书林出版社1997年版,第19-20页。
⑧余秋雨:《观众心理学》,台北:天下远见出版公司2006年版,第117页。
⑨濮波:《再谈戏剧性的当代嬗变和界定困境》,《四川戏剧》,2010年第2期,第19页。
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指出,在舞台上演员与演员直接交流,并通过这种交流与观众发生间接交流。《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书的角色互动,也有这种直接交流的戏剧效果,因而也能同时引起读者的反应,作出间接交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演员自我修养》上卷,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59年版,第323-325页。
?一般来说,喜剧较着重于人物的语言或形象上的矛盾。李立亨:《Theatre——我的看戏随身书》,台北:天下远见出版公司2000年版,第49页。
?Johann Paul Friedrich Richter,Horn of Oberon: Jean Paul Richter’s School for Aesthetics,trans.Margaret R.Hale,Detroit:Wayne State UP,1973,pp28-29.亚历克斯·奥斯本(Alex Faickney Osborn)亦有想象缔造美好生活的说法。Alex F.Osborn,Applied Imagination: Principles and Procedures of Creative Problem-Solving,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79,pp386-399.
?董启章:《从天工到开物——一座城市的建成》,第八届香港文学节研讨会,2010年7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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