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叫丁小仰,18岁,不是小妹妹
冬日温暖的阳光像溪水一样纳这个小镇于水底,丁小仰觉得自己就像游弋着的一条鱼。
她眯起眼打量这个陌生却并不感觉疏远的小镇。古旧的房屋,门前悠闲晒太阳的暮年老人,有些崎岖的土路,一脚踏上去,尘埃轻扬。偶尔还会有体格慑人的大狗奔过来,嗅嗅她的裤脚,然后摇摇尾巴走开。
除了令人呼吸紧促的狗之外,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错,深深呼吸可以嗅出严冬清晨的味道。
丁小仰按着地图,找到那件名作“漂亮缘”的理发屋。隔着玻璃门,里面的布局一目了然。有个黑色着装的男生在里面来回忙碌。
一张贴在玻璃门上的招聘启事引起了她的兴趣:“因本店业务繁忙,人手不足,诚招有一定理发基础的……”丁小仰没有再向下看,她唰的撕下那张启事,推开门,目光直勾勾地盯住正给人做头发的男生说:“我要应聘!”
男生停下手头的工作,把丁小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了:“小妹妹,这不是分糖果——不是谁都可以的。”
丁小仰一听气得差点翻过去,她涨红了脸,气咻咻地对着帅气逼人的男生的脸,一字一顿:“我、叫、丁、小、仰。18、岁。不、是、小、妹、妹。”
笑意从男生的脸上缓缓流淌出来:“哦,那好,丁小仰,你明天可以来上班了。”
就这样,18岁的丁小仰加盟顾嘉禾的小店,开始她的学徒生涯。
(二)我18对啦,已经成人啦!
距顾嘉禾小店的不远处有一所高中,步行不到2分钟就可以看到学校简陋的教学楼一角。丁小仰一清闲下来,总要对着这所学校指手画脚,说什么校舍怎么可以这样破旧,都可以拿来做文物了;这里的学生怎么可以这么听话,连一个张扬一点的帅哥都看不到。
顾嘉禾听她讲完,微微一笑也不反驳。丁小仰可不满意这样的听众。一次忍不住她就问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句话也不讲呢?”
顾嘉禾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轻轻地说了句:“小仰这个年龄是不是该呆到学校呢?”
丁小仰怔了半晌,继而嚷开了:“学校多没意思啊。说完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再说,我已经18岁了,已经成人啦。”
可是丁小仰的所作所为和成人一点也不靠谱。比如说她喜欢玩剪刀石头布,喜欢整天在嘴里塞着一根棒棒糖。喜欢和邻近的小孩跳方格。偶尔耍些小伎俩,把一班小孩惹哭了,只会拿着棒棒糖一个一个的哄。哄不住的时候,她干脆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张大嘴哭的模样,看着看着就一个人咯咯笑起来。
而顾嘉禾就不一样了。他是浓眉墨目的男生,性格内敛,不善言辞。对于丁小仰的无理取闹总是一笑置之。空闲的时候,他会不停地擦拭镜面、拖地、把大堆大堆的毛巾放进洗衣桶。而丁小仰通常是在这个时候一边嗑瓜子一边口齿不清地对着顾嘉禾的劳动成果评头论足。
平心而论,全球最不称职的学徒,非她丁小仰莫属。
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虽然还没有笨嘴笨舌,但整日的喋喋不休反而更让人受不了。更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她对于理发师该掌握的东西统统没能娴熟,一切事务还是须由顾嘉禾亲力打理。
尽管她的缺点可以车载斗量,顾嘉禾却从未想过要将她辞退。这让顾嘉禾莫明其妙。后来他给自己一个理由,或许是自己的生活太过单调了。
除了等待,除了这样无望地等待,生活似乎再也没有别的色彩。
(三)酒不好喝,真的,如果不是因为难过,我才不要喝呢
这个小镇叫做犀巷。可着绝对是个骗人的名字——这里根本没有一条巷子!建筑物绵延了一条街,全是平平的天台,略窄的后院。这里的一切都有着时光打磨出的痕迹:疲倦的守摊的妇人,疲倦的商铺,疲倦的法国梧桐。它的叶子快要落光了。
从店里走几步路,有一个很隐蔽的网吧。网吧里的老板是个很随和的中年男人,眼睛很大,双眼皮懒懒地勾略出善良的弧度。丁小仰的网名起做阿花,庸俗不堪的名字。她喜欢上面一个叫做伤的网友。两个人遇到时常常聊很久。每次下线的时候,丁小仰都会说一句,伤小子,以后我去找你玩啊。
伤小子就听话地打过来一句,恩恩。
丁小仰就得意地笑起来。
伤小子在的地方距丁小仰所在的城市很近,搭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就可以到达。
回到店里的时候,顾嘉禾偶尔会问一句,哪去了,她就嘻嘻一笑说,去附近学校看帅哥了,然后就开始煞有介事描绘看到的帅哥有多炫,发型有多酷。末了,她会对着顾嘉禾的头发突兀地来一句,不过,我还是觉得毛毛哥你的发型最好看了!
说得顾嘉禾笑呵呵的。
毛毛是顾嘉禾的小名,一经丁小仰知道后,就开始泛滥成灾。她满口毛毛毛毛地叫,心里满山遍野都是幼时毛茸茸的美好。
在法国梧桐的枝桠开始萧条的时候,顾嘉禾的22岁生日业临近了。丁小仰嚷嚷说:“喝酒庆祝庆祝!”
顾嘉禾看着丁小仰的眼神盛满了不可思议:“你会喝酒?”
丁小仰甩甩头发,趾高气扬的语气:“拜托,是人都会,好伐?”
顾嘉禾红了脸,小声说:“可是,我不会。”
丁小仰的椅子一歪,“哐珰”一声,连人带椅摔到了地上。
最后顾嘉禾还是请客了。不过他是这样说的,他说,小仰,你喜欢看星星吗?我请你看星星吧。
丁小仰觉得有点头晕,她扶了扶额头,确定自己没发烧。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对面那个笨得连酒都不会喝得大男生发烧了,而且稳定是40℃以上。
现在是冬天,又见冬天晒太阳的,没见冬天晒星星的。
丁小仰刚想嚷,可听见顾嘉禾的一句话,她缄了嘴。
他靠在墙上,表情略略有点哀伤:“安年,她最喜欢看星星了。”
那个时间,丁小仰突然觉得,冬天可真冷。
于安年的名字并不是丁小仰第一次听说。理发店进进出出有很多对顾嘉禾感兴趣的女生,要想知道他的前尘往事,对于极善八卦的丁小仰来讲,易如探囊。
于安年是几年前出现在这座小镇的。但是年仅19岁的顾嘉禾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理发屋。在偏远闭塞的小镇,孩子中途辍学的现象屡见不鲜。据说,于安年在推开顾嘉禾的理发屋的门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去理发屋,但是常有人看到夜晚的时候,她和顾嘉禾两个人,一右一左,坐在高高的天台上,一坐几个小时。
后来她走出来了,和顾嘉禾一起,一左一右到集市上买菜。她的笑容浅淡而极具感染力,很快为人们所接受。然而,两年前她突然失踪。有人说看到她背着背囊到了车站,也有人说看到她被一个年老的男人拉上了车。众说纷纭,只有顾嘉禾不发一言。从此放弃了要去外地创业的打算,安静地在这里经营着这间理发屋。
丁小仰缩着脖子坐在顾嘉禾旁边时,心里一直不停地咒骂,这该死的风,该死的夜,竟然有星星,而且是那么亮的星星。以致于顾嘉禾对这它们一动不动,一直持续到夜间10点钟。在这个处于温带海洋气候下的小镇,10点钟可真是寂静。
丁小仰仰起头咕咚咕咚灌啤酒,酒液沿着唇角蜿蜒,直滴到她昂贵的衣服上。
“酒就那么好喝?”
丁小仰擦擦嘴角,老实回答说:“不好喝。”
迎上顾嘉禾询问的眼神,丁小仰低下头,短短的头发遮住了脸颊。
顾嘉禾,他和想象里的伤小子一点也不一样,最起码那个虚幻世界里的伤小子他不会让自己难过,不会在自己难过得想要陶陶大哭的时候,还不知道递一张纸巾。
更更不一样的是,伤小子没有要等的人,就算是也只会是她丁小仰,而不是别人。
可是事实是顾嘉禾确实是自己最最依赖的那个伤小子,现实里的伤小子等待的人也不是她丁小仰,而是于安年。
于安年,于安年,丁小仰努力的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听过,结果一无所获。
顾嘉禾低低地开口说:“小仰,你有没有觉得,人在夜里最脆弱?”
丁小仰转过头碰上顾嘉禾亮亮的眼睛,慌忙错开目光,说:“不觉得啊。”
顾嘉禾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去。风从他的肩头刮过去,头发凌乱的顾嘉禾有点小小的落魄。
丁小仰偷偷的看了顾嘉禾一眼,觉得难过。
顾嘉禾他偷偷地哭了,泪水只有一滴,然而是何其绝望的一滴啊。
(四)我是幸运女神,每个对我哭泣的人,都会得到幸运
他一定是在想于安年,丁小仰难过地想。然而他还是她的顾嘉禾,不管他的心里有没有她丁小仰,他还是那个她希望他一直幸福的顾嘉禾。
于是她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夜色迅速湮没她的眼睛,顾嘉禾他不能看到她悲伤的眼睛,只能听到她快乐的声音。
她有些醉了,声音有点含糊:“毛毛,我……我和你说个秘密啊。我我……其实是个幸运女神。每个对着我流泪的人都能得到幸运……”
“这个秘密我只对两个人说过……你是第二个,哈哈……”,丁小仰傻傻地笑起来,笑着笑着身体开始慢慢倾斜。
扑通一声,顾嘉禾来不及伸手扶住,悲伤的幸运女神已经狼狈地摔倒了地上。
在扶丁小仰回她房间的时间,顾嘉禾被丁小仰的尖指甲爪了三次,被她抱住叫妈妈违心地答应了五次,最后她终于躺倒床上时,顾嘉禾长长吁了口气,心里轻松不少,嘴角微扬,尽管她多次强调自己是个成人,然而……顾嘉禾看看她熟睡的胖胖的脸,她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多的孩子。
但是,丁小仰的家在哪里呢?顾嘉禾皱起眉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丁小仰忽然坐起身,闭着眼睛尖声叫道:“你不是我妈!我再也不回来了!”
说罢,她又颓然倒下。泪水还挂在眼角,顾嘉禾弯下腰,屈起中指,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心里还在思忖,要是平时让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又要嘲笑多久呢?
今天自己22岁了,生命里的女子除了于安年,也许就剩下这个丁小仰了。如果虚幻的网络上也可以有幸福,那那个轻松的阿花也许也可以是上天赐予的一个礼物。
(五)蝴蝶回来了,毛毛虫丁小仰该走了
第二天醒来后,头痛欲裂,醉酒的后遗症。她晃了晃脑袋还是不清楚昨晚怎么回来的。
今天的天气很好,尽管还是有微凉的风,但是阳光干爽,外面的梧桐叶子飘过窗前的时候,丁小仰看到街对面远远走来顾嘉禾,他拿着两分早餐,在不多的人流里,显得那么抢眼。
吃完早餐后,顾嘉禾平静地开口了:“丁小仰,你是不是离家出走?”
丁小仰变了脸色。
在顾嘉禾明晰的眼神里,丁小仰决定坦白,她把自己同妈妈吵架后愤愤来到这里的经过详细的叙述了一遍,然后身子潇洒地向后一靠,挑挑眉说:“接着我就揭了你的招聘启事,赖到了你这里。”
“原因?”
“什么原因?”丁小仰装作不懂。
“你和你妈妈吵架的原因。”顾嘉禾不理会丁小仰的小伎俩。
“她逼我学习,而我不喜欢。我喜欢的是自由,而学校让我很不自由。”丁小仰尽量轻描淡写地,她不想顾嘉禾看出她隐瞒的那部分。
而那部分和顾嘉禾你有关,我想摆脱一切束缚来和你在一起。然而现在……这些话,丁小仰当然没有说出口,她看着顾嘉禾的神色一点一点凝重,最后变成痛苦。
“小仰,生命必然辛苦,辛苦到即使我们无力继续也要前行。我们必须拿我们的不自由来付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的租金。”外面还是很大的风,太阳不屈不挠的把阳光射到了理发屋里镜面上,反射出细小璀璨的光芒。美好一如梦境深处。
而丁小仰就在这梦里听顾嘉禾痛苦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告诉她生命不自由。她一直以为顾嘉禾他可以在生活面前游刃有余,一直以为他可以在所有的痛苦里不沾染任何尘埃。可是他却告诉她,他和她一样也不自由。
丁小仰迷茫了,觉得累了。如果我自由,我就可以爱你了,顾嘉禾。可以肆无忌惮地对你说一万遍的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从天黑说道天亮。不用管妈妈的叮嘱,也不用管那些生活的辛苦,我们可以如此轻松地相恋。
一个身影闪过她眼前,带动的风掀起她额前的发,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顾嘉禾不顾一切地冲向街的对面,她把目光追向那里,街的对面,一个紫衣的女子在风里静静伫立,长发微扬,阳光徜徉在她身上,她身后是顾嘉禾等候了两年的时光。
她是于安年,从顾嘉禾苍白的脸色丁小仰就猜到了。哀伤美艳如同一只蝶。蝴蝶回来了,毛毛虫丁小仰该走了。永远地离开,继续去过不自由的生活。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丁小仰已经准备好离开。她舍不得,可是正如顾嘉禾说的,生命不自由,我们得付租金。
(五)你的幸福在右,而我始终错误地在左
在离开的时候,她远远地看了一眼于安年,她想知道被顾嘉禾等了两年的女孩子是什么样子。只一眼,那些沉积的记忆就豁然:读高一的自己。风尘仆仆的落魄女子。她落在自己眼前的泪。她说的刺伤虐待自己的男朋友的匕首。她说的她的逃亡。自己举起手告诉她自己是幸运女神,无论是谁在自己面前流泪的人都会得到幸运。
丁小仰笑了,笑着泪水下来了,原来幸运女神是没有幸运的,她的幸运只是用来给别人。不过幸运女生丁小仰还是幸福的,因为她看到伤小子顾嘉禾,他牵着他等的人儿的手,那么那么幸福的笑了。
顾嘉禾,我以为我一直走在你的左边,我以为我多靠近你的心一点,你的幸福就会和我相关。可你的幸福却在右,在你愿意靠近她心边的于安年身旁,而不是过客丁小仰。
你的幸福在右,而我始终错误地在左。
她给她了她身上所有的钱,她记得她的泪水,她的话语。
“姐姐,我叫丁小仰。你叫什么啊?”
“于安年。”
“哦,于安年姐姐,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哭吗?”
“为什么?”
“因为你有一头长头发。头发是三千烦恼啊。所以姐姐等你到达一个地方时,一定要先去剪掉头发,那样你就再也不用烦恼了。”
“真的啊?”
“真的啊,姐姐你要相信我,我是幸运女神。每个对着我流泪的人都会幸运。所以姐姐你一定会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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