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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学明乡土叙事的独异性

时间:2023/11/9 作者: 南方文坛 热度: 13244
从现代作家鲁迅、沈从文等涉及乡土小说、乡土散文起,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形成了乡土文学一脉。“五四”以来新文学作家的乡土文学往往是离开故乡、心怀故乡、回望故乡的写作方式,写作多在闪回的田园乌托邦层面,作品的隐含作者、叙事方式更多带有虚化的成分。作家彭学明的乡土文学创作,纪实成分很高,他虽然也离开了故乡,但从作品中感觉到他对大地、对故乡、对湘西人民的凝望已经熔铸在他的血液里,好像他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那里一样。

  一、抒情与叙事兼备的乡土纪实文本

  “我的每一个字,都是骨髓里的深情。”在众多文学文本中,我几乎一眼能认出作家彭学明的作品,无论是散文、报告文学还是诗歌。在对文学的几十年痴迷执着、对文字的千锤百炼中,他已形成了自己炉火纯青的独特文风。其中,饱含深情的抒情性是他作品最明显的叙事特色之一。或许这与滋养他的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村寨、如天籁之音的苗歌、如画的湘西自然风光以及当地的风俗民情是密不可分的,更与湘西绵延而来的沈从文、汪曾祺等作家的美文写作传统是一脉相承的。

  长篇纪实散文《娘》,以一颗朴素、浓烈、坦诚的赤子之心对母亲、故土、大地、山乡的浓情书写,深深打动了海内外亿万读者的心。作品字里行间自然流淌的浓郁亲情、滚烫真情,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令人动容和充满悲悯情怀。文中再现了一位平凡母亲蕴含的不平凡的人间大爱,她伟大、坦荡、无畏,她刚烈、坚强、执着,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果敢,她敢做出别人不敢为的行为,她容得下世人容不下的世俗,她吃得了别人吃不了的苦头,原因在于她有自己的信念和法则:“孩子”就是她的信念,“生活”就是她的理由,“善良”则是她的座右铭。

  作品再现了“娘”一生的苦难史:她在泥泞的山路上攀登,她在凄冷的雨夜里劳作,她在无人的归途中哭泣,她在泥潭粪池里挣扎,她在男人的拳头下反抗,她在别人的冷眼中拼搏,她像老鹰一样拼死保护自己的孩子,她却像浮萍一样无力做孩子的保护伞……

  “娘”的苦难史,是大多数湘西山村女人的苦难史,是中国乡村母亲含辛茹苦、倾尽所能、隐忍付出的心路历程史,甚至也是那个时代中国农村几十年苦难史的一个小小的缩影。

  “娘”是一位“中国式的母亲”,她用生命诠释了“母亲”这两个字所有的深义,一生为儿女吃苦受累,百折不挠全力付出,不求回报甚至被孩子误解、受到伤害,她依然无怨无悔甘愿付出。她像一只无脚鸟永远得不到停歇,无处停歇也不能停歇;她像一架永动机,一刻不停地运转,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每一个卑微的生命,往往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无限的可能。

  文字是用来记录历史的。作者用饱含深情的文字忠实记录那个时代的乡村,书写那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透过这些文字,读者体悟的是人生的价值和人性的力量。

  真情的文字是有力量的。力透纸背的后面,折射出的是生命的蓬勃。

  作者在长篇报告文学《人间正是艳阳天:湖南湘西十八洞的故事》写道:“党对人民的情感,人民对党的情谊,领袖对百姓的关心,百姓对领袖的亲情,都在我的文字里交融。”正因为对大地、对人民有了深情,一切书写都变得非常自然。

  二、充满“湘味”民族特色的诗化语言

  精准扶贫背景下的乡村生活书写,描写少数民族地区的山乡巨变,其实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诗化语言、湘西方言、地域特色在字里行间流淌,增加了许多阅读美感。长篇报告文学《人间正是艳阳天:湖南湘西十八洞的故事》这样描写湘西民族地区的山乡巨变,如脱贫后的农家院:“小木屋是新翻修的,没有岁月沧桑的陈年旧色,而是一派岁月刚来探访时的印记。整个房屋全用桐油刷了一遍,铮亮铮亮的,好像桐油把阳光全部凝固在木板上了一样。轻轻一嗅,桐油的清香、木板的清香、阳光的清香,都从房屋里散发出来。这些变化都是习总书记来到十八洞后发生的。”作者写当地的苗绣为“云一根,霞一根。草一根,树一根”,写苗家女的针线为“山一线,水一线。花一针,果一针”,写织布的场景为“鸟一梭,蛙一梭。蝶一梭,鱼一梭”,等等。这样的语言在彭学明的作品中俯拾即是。

  用诗化语言描写湘西的自然风光和风俗画卷,作者毫不吝啬他的笔墨功力。寥寥几笔,就把充满线条和色彩的乡村,油画般勾勒出来:“路的两边是田,田的两边是山。寨子不大,却有几篼大古树。枫香树。高高的。有几个人合抱那么大。地下是一大片枫香叶。金红金红的。金黄金黄的。娘踩着落叶,沙沙有声。一只狗从一户人家冲出来,对着娘和我吠。”这是长篇纪实散文《娘》的开篇,从童年记忆写起,回忆故乡留给“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记忆场景。

  这个场景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彭见明《那山 那人 那狗》的電影画面,父子二人相伴走过了一趟三天两夜的山路,从陌生、隔膜走向体贴、理解,在茫茫大山中,经过两三天的父子独处交流,儿子终于明白了父亲的含辛茹苦和风雨飘摇的人生之路。而在《娘》中,亲子关系远没有《那山 那人 那狗》那么容易和解,儿子对母亲的隔阂和误解,一直持续到母亲过世,儿子才幡然醒悟:“父爱弱水三千,我只需其中一碗。母爱弱水三千,我却得到了三万。父爱母爱的严重失衡,使我模糊了爱的双眼,迷失了爱的方向。”因为是至亲,因为得到了太多的母爱,儿子对亲子关系的表达方式变异了:原本是关爱,却非要用恶毒的语言去表达;原本是至亲,却故意显得不近人情。

  这也是中国式母爱的典型写照,在照顾孩子和教育孩子方面,母亲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庭责任。“我”从逃避、埋怨、误解到伤害,对娘发泄、跟娘吵架、和娘战斗,这条路一直伴随母亲的一生。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才彻底醒悟,可惜“子欲养而亲不待”。“我”背负着母亲的照片,重新走回童年记忆的“寻亲”之路,而这条寻亲之路曾是“我”答应过母亲但却迟迟没有兑现去走的路:

  我带着娘坐车。

  我牵着娘走路。

  我扶着娘上坡。

  我背着娘过河。

  “我”跟娘紧紧地靠在一起,看蓝天用白云作诗、飞鸟用炊烟写字、苍鹰用落霞画画,看放牛回家的孩子们,在桃花深处追逐嬉耍。唯美的语言、唯美的画面描写,更加从侧面衬托了儿子心中对母亲撕心裂肺的沉痛悼念。

  这样的诗化语言,有人曾经与沈从文作对比:一个描写宁静,一个描写绚烂;一个是深沉的,一个是奔放的;一个写意,一个写实;一个是冷静的,一个是热烈的。比如彭学明描写湘西的深秋,画风依然是热烈而奔放的,颜色依然是明亮鲜艳的:“肥美的湘西,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那些野地里的鲜花,不计天时,不分地利,不管日夜,尽情绽放。红的、黄的、白的、粉的、紫的、橙的,都从一山一山的绿色里钻出来,挺直腰身,花枝招展……当花枝招展的花们逝尽芳华孕育果实、落尽繁华托举果实时,一树花蒂就是一个果园,一座大山就是一座粮仓。”

  彭学明学习过英语,对语言有着专业的辨识度。因工作变换,他又经历了从南方到北方语言习惯的转换。对语言的敏感度,使他意识到在文学作品中记录和保存湘西民族语言特色的重要性。无论在《娘》《爹》,还是《人间正是艳阳天:湖南湘西十八洞的故事》,满篇都能感觉到浓郁的地域特色。“只是我屋里米得(湘西方言“没有”的意思)电视,想不到习总书记会到我们十八洞这个乡旮旯(湘西方言“小乡村”的意思)里来,更想不到习总书记会到我屋里来,做梦都米想到。”读者会随着这种语言环境很快进入充满湘西民俗风情的情境中。

  “对话”往往是小说常用的叙事方式,但彭学明在散文和报告文学创作中运用许多人物对话的方式,充满个性的语言,让作品中的人物“活”了起来。充满“湘味”的对话语言,贴着人物、贴着生活,很快把读者带入到浓郁的生活场景中。

  充满湘味的对话语言,在《娘》中表现得更加充分。“饿得了一张嘴巴,饿不了一把骨头。只要骨头不断,骨气就在。”母亲打架、拾谷穗、蛮横,尤其在帮儿子找媳妇方面锲而不舍,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的气势。“我不管,哪个管?我是你娘!我活一天就要管一天!你一天不结婚,我就一天不放手!”“我讲:你搞不清楚,我不跟你讲,这个社会很复杂,你看不懂。娘讲:我搞不清楚?我什么都清楚,我看这个社会一点都不复杂,好得很,是你个人复杂和搞不清楚。”这样的对话方式,把一位任何困难都不怕、倔强、坚毅、丰满的母亲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仿佛就在眼前。

  三、充满戏剧张力的纪实文本

  戏剧性本来是戏剧与小说创作的手法,但散文,尤其是纪实散文和报告文学是否需要戏剧性,在学术界曾有过争议。彭学明的长篇报告文学《人间正是艳阳天:湖南湘西十八洞的故事》讲述的脱贫故事,一波三折,不失悬念和戏剧张力。比如孔铭英、施全友夫妇在十八洞村创办农家乐,孔铭英本是外地的媳妇,是施全友用其他地方的照片把她骗到十八洞村,没想到在十八洞村过上了幸福生活;龙秀林说服施六金在他家地里埋电线杆的故事;建十八洞矿泉水厂,山体塌方埋了施金通家祖坟的故事;干部石登高采用巧妙迂回的办法,说服龙忠诚迁坟等脱贫纪实,几乎都有戏剧化冲突创作。

  《娘》虽是散文文本,却包含了比一般小说还多的戏剧性冲突。“娘”一生颠沛流离,使“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复杂的家庭背景里。读者甚至需用画人物图谱的方式才能厘清作品中的人物关系,这在散文创作中是少见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娘用那瘦弱的身躯,浇灌出稻谷的芳香,为众多的儿女撑起了一片天空。自己的儿女已经夠多了,具有博爱之心的母亲还要收养其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他们更愿意叫她“娘”,孩子的话语是最真实的表达。

  “娘”身上还折射出太多的戏剧性和太多的辩证法:娘是卑微的,娘又是伟大的;娘是弱小的,娘又是刚强的;娘是贫穷的,娘又是富有的。任何困难都打不倒她,任何有钱有势的人她都不怕。娘为了让孩子们吃上湘西有名的“赶仗”肉,不惜拼了性命去为孩子们争取应有的权益,但是当生产队长将娘竭尽全力争取来的“赶仗”肉递给娘时,娘却昂着头拉着孩子们扬长而去。在娘眼里,性命可以抛弃、利益可以放弃,但尊严和骨气不能牺牲。她用堂堂正正的刚烈、掷地有声的骨气、宁折不弯的尊严,给孩子们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

  “娘”的刚烈和骨气,让我想起元代剧作家关汉卿在《一枝花·不伏老》套曲的自嘲:“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人世之大,不如母亲大人之大。愿《娘》照亮天下儿女归家的路,愿天下母亲大人安康。

  (赵兴红,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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