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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性纯粹,我自安然

时间:2023/11/9 作者: 南方文坛 热度: 14381
我很少去办公室,这几年疫情常上网课,就更少去了。去年五一假期的一天,去办公室拿本书。一开门,门边午休床上有人惊坐而起,蓬头垢面的。我吓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贺江。他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快意读书,妙笔著文,在这儿待好几天了。

  贺江有自己的写作方式,一般是闭门不出,日夜不休,爬梳材料,一气写完,绝没有我这种晚期拖延癌明日复明日的焦虑。比如昨天朋友们还在一起喝酒聊天,懒散自在,他突然来一句,明天要开始写文章了,第二天他就真的不见了。他骨子里对学术有一种纯粹的热情,一头扎进去,笃志凝神,沉潜琢磨,形之成文。

  以深圳文学研究为志业

  记得读博的时候,做古代文学研究的导师陈水云教弟子两条学术秘籍:一是尽可能地收集材料,这样才能避免拾人牙慧,也不会有失偏颇;二是材料出观点,先有材料,再从对材料的理解和思考中形成系统观点,而不是拿理论去套观点。导师的教诲我一直记着,惜之多有惫懒,少有实践。但我欣喜地在贺江身上看到,他的学术研究做到了这些。

  记忆较深的是,深圳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后,一切从零开始,收集文献的苦功夫都是贺江做。特区成立以来的各类文学文献、公开刊物、内刊、民刊甚至校刊,他都尽量搜罗,四十多年来的作家作品、文学流派,他都了然于心,俨然已是深圳本土文学研究领域的专家,少有人比他对深圳文学的历史更熟悉。他有篇文章《从改革开放40年看“深圳文学”的逻辑起点》,是经过广泛阅读材料后的思考凝结。他认为,将1979年深圳建市作为深圳文学的起点过于简单化,在这之前,深圳文学作为宝安文学的一部分就已存在,而这之后,到1986年,深圳文学主要演绎“特区情结”,尤其是1986年之后,深圳文学体现出全新的气质和个性,可以把1986年看成是深圳文学的逻辑起点①。这个观点非常有见地。他写其他文章也是如此这般,先大量收集、阅读材料,把材料吃透,才落笔作文,总有独见卓识。

  我们原来都不是做深圳文学研究的,我学古代文学批评,贺江专事外国文学。他的博士论文研究美国作家科马克·麦卡锡,为此还翻译了麦卡锡的小说,出版了一本专著。他的语言有表现力,行文流畅,富于文气,对没读过原作的我来说,读他的研究专著,就能感受到麦卡锡小说的无穷魅力。自序写得深刻漂亮,语言很有硬派诗意之感,“在孤独中开一朵花,一朵硬冷之花。在孤独中策一匹马,一匹孤傲之马。科马克·麦卡锡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舞者,他用孤独创造了属于自我的狂欢节”②。我得承认,读了他的书,我也莫名觉得孤独,一种穿越旷野、抵达灵魂的孤独感从他的文字里氤氲出来。

  贺江在深圳大学读硕士,赴上海读博后又返回深圳,就职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深圳文学研究中心成立后,他纯粹热烈的学术深情献给了深圳本土文学研究。自那以后,专注于深圳文学研究,几年间硕果累累。

  最早的时候,他忙着钩沉、整理资料,被历史烟尘淹没的书籍、刊物都被他费心买到、求到。他一个人跑图书馆,拉拖车,一车一车地运载,上架,编目,擺放整齐,看起来赏心悦目。每一本都是他苦心孤诣寻来,聚沙成塔,这才有了深圳文学研究史料文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作深圳文学研究的史料功夫,他已经替大家备好了。后来,他书斋苦读,奋笔写了多篇深圳文学研究的文章,陆续发在学界有影响力的重要刊物上。专著和编著,也不间断地出了很多部。偶尔见面,他问我文章写得怎么样,上次介绍我读的书有何心得,我总是窘迫狼狈,落荒而逃。

  中心的学术交流活动,也都是贺江作为主力承担大部分任务。他极细心周到,落实讲座、会议的各项具体事务,做事情不计得失,不惜力气,永远是冲在最前面把活都干了,永远是温暖谦虚的样子,踏实稳重,让人放心。我们一起听讲座,他会提前多日把讲座嘉宾的著作、文章读一遍,认真听讲,适时提出富于见地的问题,真正在思想与思想的交流、碰撞中有收获,有进步。我想,这也是大家喜欢他的原因,他对学术的虔诚之心,他的真诚,怎会不让人心生亲近?

  做学术研究要耐得住清苦,守得住寂寞。贺江做学问正是这样的精神,不摇摆,不盲目跟风,坚持以深圳文学研究为志业。在学术研究这个行当,只有心思不那么活的人才能耐得住书斋苦读,才能认真出点成果。贺江就是这样一位有传统文人精神的青年学人,不趋时,不功利,不急不躁。敢于慢,愿意坐冷板凳,不轻易改变心志,一字一句,一篇一章,积累起丰硕的研究成果。

  深圳作家有新作出来的时候,贺江总会第一时间深度阅读,写研究文章。得益于他比较文学的背景,他理论视野开阔,看问题有独到角度。比如邓一光长篇巨作《人,或所有的士兵》写就后,他是第一个读者。作品还未发表,他已就作品跟邓老师多次讨论了,此后又写了文章《论〈人,或所有的士兵〉中的创伤书写》。文章厚重深刻,将新作《人,或所有的士兵》与邓一光战争系列小说的旧作放在一个逻辑层级进行比较阅读,文章引述汉娜·阿伦特的话:“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代中,我们也有权去期待一种启明(illumination),这种启明或许并不是来自理论和概念,而更多地来自一种不确定的、闪烁而又经常很微弱的光亮。”③贺江认为《人,或所有的士兵》里的“郁漱石是一种‘光亮,虽然他是‘忧郁的。在邓一光笔下,这种‘忧郁的个体身份与香港的‘忧郁形成一种互文,记录了创伤的历史。《人,或所有的士兵》也是一种‘光亮,它记录了充满创伤的‘战争的现场,批判了国民性的‘历史健忘症,对‘忧郁的香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因此,也拓展了战争小说新的书写空间”④。我常常是先读他的文章,才知最近又有哪些深圳文学新作发表了。

  我想,贺江与深圳文学研究,是互相玉成的关系。他的新著《深圳文学的十二副面孔》,以及已发表的数篇深圳文学研究的文章,都是深圳文学研究领域的重要成果。正是因为有贺江,以及和贺江一样努力的一批深圳学者,才有了深圳文学研究在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一席之地,形成深圳学派的声音。

  他对深圳文学爱得深沉专一,不仅自己做研究,写文章,出专著,也希望更多的人关注深圳文学,形成深圳文学研究的众声喧哗。为此,他将学术研究融入课堂教学,开设“深圳文学漫谈”选修课。大部分学生在选修课上习惯性划水,选简单的、容易通过的、表面热闹的。选贺江这门选修课的学生,多是在他的“大学语文”“文化与人生”的课堂上被其才学吸引,是真正对深圳文学有兴趣之人。作为教师的贺江,从文学审美和人生趣味上,给予学生启示,足以令学生受益终生。

  快意人生的生活艺术家

  作为学人的贺江是纯粹的,但他可不是个书呆子。行动派精神并不独在做学问上,还在生活上。

  贺江热爱运动。有一阵听说他根据视频教程自学了游泳。第一次听说游泳还能自学的,我报了班去了三次就半途而废,他自学就会了,可见其悟性天赋。又听说他不顾路远跑到龙岗去学篮球,当时他还住南山区,去龙岗的车程将近一个钟头。他篮球打得很不错,为了更具专业水准,就报班跟教练学。最近这一两年,他一周几次约同事们在网球场挥洒汗水。我疑惑,还有他不会的运动吗?

  他读书习惯很好。我们消磨时间,不过是俗人那一套,刷刷视频,逛逛微博,贺江却不一样,到哪儿都带着书,等开会的碎片时间里,他在读书;大课间的二十五分钟,他也读得入神。游玩在外,聊到兴尽处,且各自安歇,他还在读书。读书总有心得,翻他的朋友圈,就知道他最近走了哪些地方,看了哪些好书。

  每做一件事,他总是全身心投入,尽情尽兴。兴来独往,兴尽而归,尽得一事之胜。

  他曾跟我们分享他少年读书时作的诗,诗写得浪漫热烈,又一往情深,不是诗家人,但得诗家情。当年他极爱莫言,因痴迷莫言小说,连着爱上了莫言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听说单位来了个高密的女孩子,心急得不行,写情诗,赶着献上殷勤,终是抱得美人归,娶到了飒爽漂亮的高密媳妇,也算不辜负对莫言的一番深情。

  他儿子也生得漂亮,眉眼里不是他媳妇那飒飒的英气,而是他温和憨直的样子,深得班上女孩子的喜欢,才小学四年级,情书就已经收了很多。现在育儿讲究高质量陪伴,双职工家庭哪能时时刻刻做到陪伴,比如我,上完课,回到家,沙发瘫一会儿,小憩片刻,刷刷手机,就要接娃了,接了娃做饭吃饭洗碗,就想着赶娃睡觉去。几岁的娃都喜欢听故事。我是文学教师,却没有给娃编过多少故事,反正有各类有声读物。小孩子没那么专情,几天爱一个故事,过几天又爱上了另一个故事,长大成年了,并不会特别记得。

  贺江家却不一样,他的小孩格外幸福,听的故事是他自己编自己讲的,我想,这应该就是高质量亲子陪伴的典范,是成长最好的礼物和纪念了。他把自己讲述的故事,编成绘本故事出版,在序言里,他这样说:“好的童话故事要来源于生活,要提供某种生活经验,即便是天马行空的虚构,也指向生活的某个方面。”“这本童话故事中的钓鱼、爬山、采蘑菇、划船、种菜、掏鸟窝等,唤醒了我自己的童年经验,那是我朝思暮想却怎么也回不去的美好世界。读他的童话书,我的童年生活仿佛复原了,对童年生活的体验也复苏了。”⑤每个人都有回不去的童年,弥散着记忆深处的乡愁,而贺江用笔复活了自己的童年,又给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别样童年。

  师友眼中的任侠客

  纯粹的人是幸福的。我常常觉得,他活得肆意酣畅,生命是那样明朗热烈,有任侠之气。他的生命热情极富感染力,为人又古道热肠,同事们都喜欢他。虽然他并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帅哥,然而人家就一直是年轻而蓬勃的样子,没有半点中年人的疲态。

  他有公心又细致,对朋友耐心體贴,兼任我们走四方的团长,友人几大家子都愿意跟随他出游。他提前规划好路线,车开得又稳又快。有一次去珠海,入夜了,他带我们去海边灯火通明的大排档,在那里,我们吃到了这辈子吃过的最美味的香煎马鲛鱼。鱼特新鲜,老板在明亮厨房的滚烫铁板上耐心地煎鱼,火候佳,鱼的表面一层薄薄的酥脆,内里是海鱼特有的韧劲。我们啤酒喝得尽兴,各家的娃举着牛奶也跟着干杯,接着朋友觅到一家夜豆浆,在微凉的海风里我们吸溜着热豆浆,回想起来,真是浮生半生,人生至乐。第二天,贺江驱车带我们去一条不知名的乡间公路,起伏的芦苇丛里,隐着一条潺湲恬静的河流。九月的天气,荻花瑟瑟,流水汤汤,时有飞鸟,掠翅而过。同行的作家好友下了车,说:“这是《诗经》里的河流呀!”然后,贺江就开始现场吟诗。我想,也只有他能找到这样清欢有味的地方,他不在书斋的时候,就在路上。

  他有一辆光彩夺目的越野车,颜色是鲜亮的橘红。开着霸气的越野,他去了新疆又去了西藏。去新疆那次,听闻有封控消息,还是挡不住他们一家子撒野的心。说到这,很感慨,夫妻能有共同爱好是多么难能可贵。贺江和夫人都爱越野,驱车旅行,去人迹罕至处,一起喝酒,一起赏苍茫孤绝的风景。我和我家程序员共同的爱好可能就只有吃吃喝喝了,念及此,羞愧又增一分,悲伤又添一分。

  贺江酒量好,朋友间小聚,醉不醉,他都尽兴。记得有一次师友小聚,贺江拿出舍命陪君子的气概,陪一位量如江海的前辈老师喝得酣畅淋漓,最终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走路都歪歪扭扭要人搀扶,好笑的是还记着要给女士拎几袋子沉甸甸的书。

  对家人,对朋友,对师长,他的热忱叫人感动。他的硕士导师多年前已在深圳大学退休,城市里闲居一隅。我们聊起来,总听说他带着导师在寻医问药,在外出旅行散心。导师孩子不在身边,不及侍奉在侧。他对待导师如父母,在生活和情感上无微不至地关心。

  我想起明代的张岱,一部《陶庵梦忆》数尽繁华往事。张岱是颇有豪侠之气的生活艺术家,当时流行的物事,没有他不爱的,制灯、酿酒、焙茶,都是行家,学问做得好,蹴鞠也踢得极好。述史以志节,尽显晚明文人的忠节傲骨。贺江也是这样一位深得生活之趣的艺术家,这与他对学术纯粹的热爱、对深圳文学研究的深情是一以贯之的。他赤诚、有性情、少计较、不精致,肆意痛快,豪气仗义。他的人生飞驰在探寻风景之胜的旅途上,更在寻访学问之趣的幽境中。

  他所走的两条路,是我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的。祝福他,一路风景,走得更远。

  【注释】

  ①贺江:《从改革开放40年看“深圳文学”的逻辑起点》,载王为理主编《深圳文化发展报告(2019)》,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第254-265页。

  ②贺江:《孤独的狂欢:科马克·麦卡锡的文学世界》自序,上海三联书店,2016。

  ③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王凌云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第3页。

  ④贺江:《论〈人,或所有的士兵〉中的创伤书写》,《南方文坛》2020年第1期。

  ⑤贺江:《小狗和小熊的故事》自序,云南美术出版社,2018。

  (江丹,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本文系深圳市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深圳职业技术学院深圳文学研究中心成果;深圳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22年度项目“改革开放以来深圳文学现象与机理研究”的阶段性成果,项目批准号:SZ2022D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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