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大概是2015年某个夏日的午后,当时的编辑部主任李香云老师分配给我一摞自然来稿,我对其进行简单登记后就开始学习这批稿件。在阅读过程中,一篇名为《想象的折叠与界限——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科幻小说》的论文和一个陌生的名字“陈舒劼”出现在眼前。最初,我只是按照往常的工作习惯,迅速浏览了文章的标题、摘要以及结语等内容。不过一旦开始阅读正文,仅仅读了两三个自然段,我就发现这位作者的文字极为流畅,读来有节奏感,行文带有个人风格,字里行间蕴藏着强烈的吸引力抓住读者继续阅读,本来有点儿昏昏欲睡的头脑立刻清醒过来。我突然意识到,手中的这篇文章或许是一篇值得格外关注的自然来稿。接下来,把文章认真读过一遍后,整个下午持续工作的疲惫感都消失了,只为发现了一篇好文章而异常兴奋。这篇论文从宏观视角出发,对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科幻文学的叙述方式做了极富创见的概括,并有力地分析了创作中存在的弊病及其背后的社会根源。更为难能可贵的是,这篇综论性质的文章虽然并不涉及对具体作品的讨论,但出于论证的需要,仍列举了大量科幻作品,而且每提及一部作品,只用寥寥数语就能干净利落地勾勒出小说的创作特色和思想倾向,显示出作者对科幻创作现场的熟稔和文本分析的功力。我当即给舒劼写邮件,沟通进一步打磨、修改等事宜。这篇文章后来也得到编辑部同人的一致认可,顺利通过二审、三审,最终在2016年4月正式发表。由此,我和舒劼建立了非常愉快的合作关系,又陆续编发了他的论文《痛苦比赛、报应期待与认知风险——近十年来“青年理想”主题的文学叙述》《“长老的二向箔”与马克思的“幽灵”——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社会形态想象》以及《“黑暗森林”还是“自由人联合体”——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命运共同体想象》。
阅读舒劼的文章,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个特点。首先是他能够将复杂、深刻的理论思考凝练为某个贴切、生动的意象。例如,在《“长老的二向箔”与马克思的“幽灵”——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社会形态想象》一文中,舒劼提出的核心观点是:科幻文学创作存在着一个重要征候,即科幻小说家对未来科技的描绘极富想象力和前瞻性,但对社会形态的想象却颇为保守,往往不超出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几种有限的政治模式。为了更好地讨论这个话题,他从刘慈欣的长篇小说《三体》中,提炼出“长老的二向箔”①这个意象。于是,由能够对整个太阳系实施降维打击的“二向箔”所表征的未来科技,和由“长老”所代表的原始部落制社会形态,就在同一意象中被整合起来,贴切、形象地说明了整篇文章的主题。今天,很多探讨文学问题的论文都因为过分理论化,有时会显得僵化、生硬,甚至面貌可憎。而舒劼的论文却能够用带有文学性的笔法、意象分析理论问题,自然会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次是舒劼论述语言的风格平和、谦逊,不会在文章中直接评判作品的高下,但文字背后总是隐藏着他坚定的立场和态度。例如,在《痛苦比赛、报应期待与认知风险——近十年来“青年理想”主题的文学叙述》一文中,舒劼通过分析小说的人物形象批评当代中国的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如果得志者都成了不正当的获利者,如果他人帮助下的收获反成了道德指责的缘由,如果像涂自强经历的那样,所有的善都是个体性的,所有的恶与不幸背面都隐藏着鲜明的社会性因素,那么叙事的道德冲动与偏激也就不言而喻。……将所有责任都压在个体之外的叙述,多少有这样的嫌疑:所在意的并非利益分配格局的公正性结构改革,而只是在意自己能否在新的变革中获益。”②在这里,克制、平和的理论化语言与字里行间潜藏着的批评态度,形成巨大的反差,让整个论述产生出反讽效果,使读者忍不住停下来再三玩味,琢磨作者的深意。记得有一次编辑部讨论杂志上的好文章,一位同事谈到《“黑暗森林”还是“自由人联合体”——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命运共同体想象》这篇文章时,忽然来了一句:“我猜陈舒劼这人可能有点儿‘蔫坏,有些地方他表面上这么写,但他想的可能是另外一回事!”这位同事所说的“蔫坏”当然没有贬义,她的那种阅读感受,或许就来自舒劼文章中所蕴藏的那种独特的反讽意味。
自從与舒劼相识以来,通过邮件、微信有过无数次沟通,可惜一南一北相距甚远,回忆起来,似乎只有两次见面深聊过。第一次是舒劼来北京到中央党校参加培训,正好我家离中央党校不远,对这位优秀作者又神交已久,听说后赶紧联系请他吃饭;第二次是几年之后我到福州参加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年会,他听到消息后,和几个朋友一起到酒店房间找我聊天。两次见面都匆匆忙忙,我作为轻度“社恐症”患者也有些不善言辞,交流不够深入,但舒劼本人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谓“文如其人”,用在他身上非常妥帖。他有着南方人的瘦削、干练,说话不徐不疾,语调温和,有着热情、真挚的眼神,特别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果然是做学问的好材料!幸亏有这两次见面,我才了解了舒劼的求学经历、师承以及兴趣爱好,让我在文字之外,对他有了更加立体的认识。让人颇为感慨的是,第一次见面时,舒劼看上去很年轻,交谈时的神态也显得很轻松,而第二次见面时,他的头发比起几年前竟然白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有些紧张,似乎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做,让我有些暗自吃惊。我猜测,在北京参加培训之后,组织上可能给舒劼安排了更多的事务性工作,他又是个特别认真、办事周到的人,自然会有些疲惫。好在,尽管工作很辛苦,但他非常勤奋,从来没有放松对学术的追求。与他相识后的这些年,总能在各类报刊上,拜读、学习他的宏文,更是不断听到他的好消息:荣获第九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入选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南方文坛》的“今日批评家”栏目影响深远,堪称名刊上的名栏,几代优秀的批评家都通过这个栏目成长起来。舒劼告诉我他入选“今日批评家”栏目,并邀请我为他写一篇印象记,我由衷地为他得到学术界的关注和认可感到高兴。相信以舒劼的才华和勤奋,一定能够在学术上取得更大的成绩。
【注释】
①陈舒劼:《“长老的二向箔”与马克思的“幽灵”——新世纪以来中国科幻小说的社会形态想象》,《文艺研究》2019年第10期。
②陈舒劼:《痛苦比赛、报应期待与认知风险——近十年来“青年理想”主题的文学叙述》,《文艺研究》2017年第4期。
(李松睿,中国艺术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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