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和柳亚子的名字肯定是不能分割的。我想张明观的名字,也一定是跟黎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因为那本厚重的传记《柳亚子传》,作者就是张明观。
已经是小雪节气,天气却还像是小阳春。开车去苏州古城区南环路张老师的家接了他,前往黎里。
我们在千禧年之前,做了十来年的同事。但是自从我从吴江文化馆调走,我们的接触就变得很少了。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六年前和海山一起,三个人在蘇州园区李公堤吃了一顿饭。忽忽又是很多年过去了,时间在老年人这里是比高铁还要快的。张老师已经忘记了我的年龄,他出门前特意查了一下,清楚了我小他十九岁。而我也以为他最多七十来岁,没想到他已经八十二高龄了。可他看上去比之前更健康了,除了头发全白,基本没有任何变化。
一路上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时间堆积起的那么多的话题,像毛线球一样扯都扯不完。
得知他的退休生活一直都很有规律,也非常充实。早上四点多起床,工作两个小时后便出门散步。他每天都要走路一万步以上,即便是雨天,也会撑着伞在马路上踽踽独行。他还坐地铁到灵岩山,爬上山顶,再走下来。早上七点多出发,中午十一点多回到家吃午饭。
我真是感到高兴,既为他,也为我自己。我对他说,看张老师生活得这样健康,这个年龄了还像过去一样每天写作,我就没有理由不对未来充满信心。
张老师一直都没有停下手里的笔。是的,他从来都不用电脑。他带给我几本书,《汾湖诗抄》、《汾湖诗抄续编》和《南社社友图像集》。后者是他与人合著的,里面大量的图片得之不易,对于南社研究意义非常重大。
和张老师相聚在黎里会客厅的还有海山兄、海珉兄和郑一冰夫妇。诸兄都是对地方文史深有研究和造诣的,餐桌上还在讨论与南社与柳亚子有关的问题。对于柳亚子当年为了躲避军警追捕,坐一条丝网渔船经上海逃往日本,是小船直达黄浦江还是在尤家港码头换乘湖州至上海的客轮抵沪,张老师和海珉兄各执一词,但是真相究竟如何,双方也都拿不出确凿的物证。据说在柳亚子的日记和书信中,也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述。
一冰兄带来两柄鹿门山樵刻扇骨及一件老竹雕共赏,精彩绝伦,悦目赏心。赏物之余,也谈论起步入老境后对生死的特别思考。后见一冰兄作七律一首:
小雪黄花暖气频,黎川会客古茶醇。
作家谈笑盈门逸,邺架文章满室春。
生死源头谁上帝,行藏眼力见真人。
白丁有幸闻言妙,碧草园中作渡津。
“碧草园”一说,是因为会客厅小院内的一片青草在小雪节气的雨后竟然绿得蓬勃而可人。
午餐后张老师去了柳亚子纪念馆,其余诸兄各自回家。我在楼上小睡了一会儿,坐下来等另外一批客人。
会客厅是多么的安静。我点了沉香,惬意地翻看张明观老师送给我的几通古文献学家、科技史学家胡道静致柳亚子长女柳无非的书信。
胡道静的父亲胡怀琛与柳亚子交谊甚笃。胡道静在给柳无非的信中反复提到柳亚子当年编辑的《新黎里报》,并多次谈及出版《柳亚子书信集》事宜。他在信中总是称柳亚子为“老世伯”或“柳老伯”。有意思的是,这几封信札中,不止一次提到蒯斯曛这个名字。被提及的名人还有范用和徐孝穆等。
道静先生的字写得工整又好看,这样的字迹行文,恐怕是属于早已远去的时代了吧。
四点多钟,一帮上海艺术家逛完古镇过来了,他们兴奋地说,整个黎里老街上,除了他们,便再没有别人。我说是啊,在这里拍电影都不用清场的。
十多个人走进会客厅,更显出会客厅的小了。我打电话让冯老板送二十只油墩子过来。是刚炸出来的,有人说它的表皮酥脆像烤乳猪。上海人来,点名要吃油墩子,可见黎里油墩的名气确实有点大。黎里做油墩的有好几家,冯记无疑是最好吃的。
右老师
会客厅还在装修的时候,我们自驾去甘南,返程在成都停留,去了洁尘家,看了李中茂的画室。他画得越发好了,我决定带几幅他的画走,放在会客厅里出售。
楼下放了一幅小的,楼上是一幅稍大的。另外一幅更大的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挂。两幅小画挂起来真好看,跟会客厅特别搭调。这样我都不想把它们卖掉了。那天梅子来,看到风琴边这幅小画,很喜欢的样子。问了价,觉得一点都不贵。我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我买过一幅中茂的大画,因为家中无法安放,就一直寄存在朋友公司的仓库里,但是最近朋友告诉我说,这幅画不见了。这么大的一幅画,怎么会不见了呢?这么大的一幅画,而且是加了大木框包装的,几个人才能抬走,又不是小东西,会被人揣进口袋里顺走。但它就是不见了,真是奇怪。
李中茂,人称右老师,不知何故。我喜欢他的画,那是作家的视角和韵致,有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在里面。他画的人物,应该都是她熟悉的女人,他的妻子洁尘和她的一众闺蜜。这些画应该有一层特别的价值,记录了一个时代成都知识女性小圈子文艺而日常的生活。右老师和她们常常厮混在一起,一起吃喝,一起玩乐。他是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男性之一。他画出了她们的风韵和她们彼此的亲昵。她们在他的画笔之下,是安静的、空洞的、暧昧的、慵懒的、疑惑的、悬浮的、飘荡的、冷淡的、性感的......
这些女人空气一样围绕着他,他用画布过滤了她们身上的熟悉,用色彩构成了她们的陌生。
中茂同时还对《金瓶梅》有深入的研究。我猜他意识中的她们,跟他的精神关系,一定是暧昧的。洁尘是她们群体的中心和灵魂,
大妈
江南从此就没有秋天了吗?闷热的天气,猛降十几甚至二十度,直接就进入寒冬了。冷雨随着风在空中雾一样飘。本来这样的深秋双休日,是最适合出门游玩的,但是镇子上游人寥寥。我撑了一把伞沿着老街往西走,脚底下是镜子一样亮的石板路。偶然遇见几个上海游客在市河边拍照,他们做出夸张的样子,大声说笑着。他们的声音似乎发出了一连串的回声。
迟来的秋天,让桂花轰轰烈烈地开了。狠狠地凉下来的天气,突然又回暖了,竟然把桃花和辛夷都骗来了,天气真的反常得让人感概。前几天气温很是舒适,天空也蓝得纯净,所以并非双休日,古镇上也有了一些游人。这在疫情依然风声鹤唳的时候,也算是热闹的场景了。游客大多是上海人。有五个大妈穿了同样的大红风衣,边走边吃着油墩,看上去真是怪异。还有几个大妈走过男厕所,瞥见我和杨明,诧异地大声嚷嚷:“以为是两个女的站着小便,吓煞人了!”我头发是有点长,杨明扎了辮子,她们就以为是女人了吗?上海大妈这么少见多怪不应该啊!关键她们好像确实是被吓到了,高声议论了很久,还说“艺术家就是奇奇怪怪”。她们既然知道艺术家比较喜欢留长发扎辫子剃光头,那又怎么会大惊小怪呢?
时钟
一些工人在会客厅附近拆除破败的旧屋已有月余。今日与之闲聊,方知那几片山墙并不在拆除之列。只是粉刷墙体,把屋脊缺失的砖瓦补起来。这些山墙确实好看,它弯弯翘起的檐角,在天空特别蓝的时候,会有一种忧郁之美。我从房屋与房屋狭窄的夹弄里走进去,人去楼空的景象,让我仿佛来到了另外的时空。我看见了两只钟,一只圆的挂在灰色的墙上,方形的那一只,则半埋在瓦砾中。它们早已停止了走动,指针固定在不同的数字上。时间依然是流淌着,将记录它的仪器弃之若敝履。我对着这两只已经丧失了计时功能的钟有些发呆,仿佛是要看到到它们内部是不是有一些什么秘密。它们曾经像心脏一样妥妥地跳动,合着时间的节拍。每一声嘀嗒里面,都嵌进了人的呼吸、欢笑和叹息。我突然有了这样的冲动:要把墙上的钟取下来,把半埋的那只拿起来,拧几下发条。如果它们是电子钟的话,那就给他们安上新的电池。它们就会重新走起来吗?是接着从前的时间继续走呢,还是跳过那段沉寂或是消失了的时光开始新的步伐?我好像听到了它们嘀嗒嘀嗒的声音,它们好像是逆着时间的流向往回走。
地上的瓦砾如蝇群一般飞起,墙上的斑驳渐渐褪去,灰暗的变得明亮,仿佛一张黑白的老照片,自动变成了鲜艳的彩照。故事,开始流动起来,烟一样弥漫开来。不是怀旧的心情,也没有刻意地要虚构什么。只是恍恍惚惚的,仿佛打开了一本从前的书,里面有着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内容。
我拍了两张照片,主体就是那两只钟。它们一只挂在没了窗户的墙上,一只半埋在断砖碎瓦中。照片是灰暗的,脏兮兮的,完全不同于我一贯唯美的格调。我发了朋友圈,后来又把它删了。我想删去的不是旧时光,而是颓废的气息。
夜晚
晚餐后,突然变得特别想去会客厅。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而且晚间开车过去不走高速的话也要近一个小时。元旦以后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也可以说,去会客厅还是去年的事。人对于物,对于一个场所,也如对于一个人一样,是会突然有了十分的惦记和思念。正所谓“相见亦无事,别来忽忆君。”
街上完全没有人了,古镇沉浸在金黄而清洁的路灯光里。此刻它就如一块琥珀。琥珀中凝固着白天的时光和过去的时光吗?
我觉得,一个古老的小镇,它就应该是这样的。无论白天是多么的热闹喧嚣,无论它曾经有过多少繁华,它都应该把夜还给宁静,或者说把宁静还给夜。夜是一个休息的场所,是一个可以用来思考和回忆的地方。没有了宁静的夜晚,它就会显得浮华,就会丧失那份古老的尊严和神秘。
我独自一人坐在会客厅里,在透明的灯光下,想象自己也被固定了。如果不是那台来自马德里的自鸣钟响起了教堂般的钟声,就真要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
就这样坐到子夜,再去老街上走一走。天有点冷,但是多舒服呀!心里真的特别的舒服!仿佛经过了几百个世纪的凝固,突然又活了过来,动了起来。这个世界真的有点陌生了,但它又仿佛是遥远记忆中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前尘影事。
琥珀
春节长假过去,古镇又恢复了琥珀般的宁静。是的,就像琥珀,在夜晚金黄色的灯光里透明。街道、房屋、桥梁、花树,都是凝固在这块琥珀里的历史,古老而亲切的风景。时间当然是流动着的,川流不息,年轻时候经常在一起的朋友,转眼就老了。这二十多年,是在不同的世界里生活着,如今都到了退休的年龄,在古镇喧嚣后出奇的冷清里相聚,仿佛看到了各自年轻的面貌,在时光中凝固的往昔。消逝的时光,好像并没有流走,变成了可以赏玩的琥珀。
协顺兴
黎里古镇的建筑很有些多样性,在大量的明清建筑中,还有一处红砖房子,是非常典型的民国建筑。如今它是协顺兴饭店的所在。元宵节没过,便还算是在新年里。杜茉、蔡薇两位吴江区的女干部,是和我有着四十来年友谊的老朋友。几家人家相约到黎里,在我的会客厅喝了一个下午的茶,追忆了潺潺汩汩的似水年华。对于会客厅的陈设布置,她们都很喜欢。在居室审美上,我们的趣味是多么的相近,这真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建国、钱珣和朱巍,都是懂吃会做菜的一流美食家,去协顺兴用餐,当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协顺兴是一家老字号菜馆,最早是开在盛泽镇上的。就像七都太湖边上的“老震源”,原先也是盛泽的一家老字号。协顺兴落地黎里,做地道的苏州菜,真是不容易。地道不光是指风格,更在于对一些基本原则的把握和坚持。选材、菜品、烹饪的技术,每个点都不能打折扣。光“不时不食”就很难做到。一定要是时令菜,这条原则限制了对食材的利用。苏州古城区太监弄新聚丰菜馆陆经理就跟我说过,一名苏帮菜厨师,只要能做好十来道菜就可以了。她这个话,貌似说苏州菜简单,其实这个简单,恰恰是最难的。容易上手的事情,要做好都很难,要好上加好要到位要出众就更难。
协顺兴的莼菜鸡丝盅是我最爱的一道菜,每吃必点的。它用的莼菜,恐怕一般人都不认识,就是顶级的老食客也未必吃到过。此道菜用的是一种特别迷你的莼菜,端上来如果只是看一眼,会以为是上好的碧螺春茶叶。
大家吃得很开心,破天荒地谁也没有喝酒。而在年轻的时候,我们聚在一起,酒是喝出风采来的。因为不喝酒,所以每道菜都认认真真地品味,感受到了厨师的段位,甚至他的年龄、长相、阅历、性情以及烹饪时的身体状况和心情,都在菜肴中有所反映。遗憾的是钱珣夫妇因为有年前就约下的饭局,所以席间缺了一位米其林级的美食评论员。不光是对美食会有五星高论,他的渊博学识和幽默谈吐,也是足可以精彩佐餐的。
梨花开了
黎里的梨花开了,可是我却不能过去观看。
已经一个多月没去黎里了。从情人节那天开始,苏州有了疫情,大家都尽可能窝在家里不动。好不容易熬到了妇女节,苏州摘星了,朋友圈里大家兴高采烈,喜大普奔。谁知道没过两天,上海以及全国多地又爆开了。而且据说,有一个上海人在黎里租房居住的,他确诊了阳性。
黎里的梨花,今年是不是开得有些寂寞?也有些凄艳是吗?窝在家里的这些日子,除了疫情,还有俄乌战争,核大战和全球粮食短缺的阴云似乎笼罩在地球上空。这个世界是怎么啦?人类难道真的要把地球毁灭了吗?昨天早晨,我们家的猫咪乔巴突然去世了,更是让我伤痛欲绝!它才刚刚过了五周岁生日。它的心脏本来就不太好,据说蓝猫很多都有心脏病。它独自一个从西班牙回来,太不容易呀!从马德里起飞,到阿姆斯特丹停留三十多个小时,再起飞,经停首尔,然后才降落浦东机场。它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小心脏吃不消呀!每天我都给它吃辅酶Q10片,严格限止它剧烈运动,不让它跑酷,希望它能慢慢好起来。谁想它还是抗不住,就这么走了。我真是太伤心了,想想就要哭!
本来,十九号还要去西班牙驻上海领事馆边上的塞万提斯图书馆举办我的《西班牙三部曲》分享会的,但是因为上海的疫情,也只能取消了。这个活动应该是很有意义的,西班牙旅游局也会在其公号上进行报道。玉虎说,北京总领事还准备了一个贺电要发过来。
什么事情都搁置到了一边!这个世界还会好吗?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呢?
黎里的梨花开了,之前一直都是在我的梦想中开放。我一直都在默默期待着梨花如雪,洁白芳香地把整个古镇覆盖。古镇就像被一场大雪覆盖,古镇就像花海里的一艘船。
看到陈园、淑赟、海燕她们朋友圈发图,感觉这个世界是我的,离我这么近,我却不能走近她,更无法触摸到她。疫情就像一块冷冰冰的玻璃,把我们隔开了。真是让人沮丧!
云赏梨花
看了一上午云直播,就是想看黎里的梨花。想看它雪一样白,雪一样把美丽古镇的每个角落都圣洁地覆盖。但是这个直播做的得让人失望,主播的兴趣好像只在于让人给他点赞。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一口一个“nong(弄)堂”。他怎么连弄堂的“弄”都不会念啊!明明导游陈小姐一直在说“long堂”,庙桥弄、蒯家弄,他还是nong啊nong的,让人听了难受。直播做了几个小时,完全没有章法,只看到零星的几株梨花,在晃动的镜头下显得格外寂寞。黎里的美,真是要特别懂它的人才能看到,才能够把它充分表现出来。我几次都想退出不看了,却总是还有一点期待。但是直到最后,越发地失望了。
疫情让我无法直接过去看黎里的梨花,无法闻它青春的香氣,无法感受它的蓬勃和高洁。早知道,与其看这让人大失所望的“云赏”,还不如在心里默默思念。所幸的是我没有在朋友圈提前推荐,要是有人因此上去看了,一定会怪我是给他们上了一个当。
明天会更好吗
疫情封控让我已经两个月没去会客厅了。虽然近在咫尺,却有了天涯之感。今天在朋友圈看到陈园发的小视频“古镇的早晨是真的慢下来静下来”,一遍遍地看,也不知看了多少遍。这个无人机拍摄的视频,让我看到了由一个个屋顶组合起来的古镇。只有屋顶,只有镜子一样反映着晨光的黎川,以及葱郁的大树。古桥和街道依稀可辨,就是没有人影。我还看到了我的会客厅,安静地在角落里睡着了。河对面的天主堂,洁白的身影是那样的孤独,它的钟声只在我的梦里敲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不光不能去那里会客,就是一个人呆在那里读书喝茶听音乐或者发呆都不可能了。近在咫尺,我居然只能从视频里看它,在家里想念着它,只能拿着刚刚出版的新一期《苏州杂志》,读自己开设其中的专栏文章《黎里笔记》。
谁都不会想到世界突然就静止了,绝大多数的人都只能禁足在家。这是谁做的小视频?如此美丽又如此伤感!它的配乐是《明天会更好》。明天会更好吗?一定是吧!就是不知道哪个明天才是往日一样美好的明天。
读书日
世界读书日,黎里古镇旅游微信公众号发了一个推文,题为《从马德里到荆歌会客厅,归来仍是少年》。这是黎里官方首次向公众推介荆歌会客厅。
我一直都认为,黎里是一个特别有文化有历史的古镇,当初设立会客厅的初衷,我和当地政府是完全一致的,就是想在这个文雅美好的地方,新增一处有点意思的场所。虽然卑微,不可与古人相提并论,但是我一直都有这样的理想,希望我们跟古镇的关系,不仅仅只是匆匆过客,我们对她的喜爱,我们跟她亲密相处的时光,多少也要留下一些足迹和印痕。我们能看到古人,古人却看不见我们;而我们希望,我们的后代,不光看到我们的古人,也能看到我们。大树底下好乘凉,古人给我们留下这么好的一个镇子,我们保护她,修缮她,享用她,与此同时,我们也在一点点丰富她。这应该是我们新一代古镇人情感的基调。有媒体说,荆歌会客厅将成为黎里古镇的一个文化新地标,这是不敢当啊!不过至少如淑赟在转发这个推文时说的,荆歌会客厅里有一壁名家签名书,大家有空可以去翻翻。开卷有益,在黎里读书,读黎里书。
这一个小小的去处,黎里从前是没有的,现在有了它,它跟黎里搭调的。
春消息
很固执地想要有一款会客厅的专用酒,要很好的酒质,当然是酱香,醇厚、绵软。朋友们过来做客,除了喝茶聊天,除了在镇子上悠游,享用美食自然是少不了的。良辰美景,又怎么缺得了美酒呢!田瑛兄是位酒仙,看他朋友圈某天搬出了一坛好酒,那志得意满的样子,让我羡慕得不行。我也来定制自己的酒吧!
酒瓶子的设计,我从来都觉得老外做得好。苏格兰威士忌和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葡萄酒的酒瓶酒标,常常给人超级的艺术享受。日本威士忌近年风靡中国市场,外观设计非常具有辨识度,只是我对酒标上的书法难以欣赏。
会客厅的酒,突然在我脑子里跳了出来,是的,“春消息”三个字像花朵一样瞬间绽放。酒乃“春醪”,春就是酒啊!春浓似酒。而这春消息,颇有些深巷酒香的意味,仿佛“牧童遥指杏花村”,是颇为含蓄也是略具古意,与古镇与会客厅的文化是气息相投的。
至于设计,我想到了海华。倒不是因为他是多么有名的设计师,他为好几位朋友设计的豪宅,得到过国际时尚杂志的大奖。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对于他的审美,我甚至是有盲目的迷信。
谢谢他认真对待了这件事,他为“春消息”酱香酒做出的设计,真是惊艳到了我。简洁的构图,以黎里古镇的瓦楞屋顶为主元素。海华兄说,瓦楞承接天上之水,水催发春之生机,水又可以釀出如春一般浓酽的美酒。黑灰的基调,配以鲜红的瓶盖。纸盒包装的顶端,也是大红。江南古镇的格调,与摩登结合,给人以强烈的视觉体验,并且一瞥难忘。该怎样谢他呢?当然是要送他一箱酒。这也是国际惯例哈哈。法国波尔多木桐酒庄,就有邀请世界著名艺术家设计酒标的传统。说毕加索也为他们设计过酒标,其实并不准确。那一年木桐酒庄刚刚从二级酒庄升格为一级名庄,同年毕加索去世。酒庄为了纪念他,特别征得毕加索女儿的授权,用了一幅毕加索的画作为那一年的酒标。中国的徐累、徐冰分别设计了二〇〇八年和二〇一八年的木桐艺术酒标,他们所得到的报酬就是一箱由他们自己设计酒标的葡萄美酒。
忍冬花
劳动节假期,身患小恙蜗居在家休养。炳高书记发来图片:会客厅大门紧闭,那把铜锁冷冷的,很没礼貌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内疚。节日他还在镇上转悠,居然吃了闭门羹。
因为疫情,多久没去了。我可是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炳高书记的照片上,忍冬花开得热烈烂漫,真是一种撞击人心的美。我一直都喜欢这种花,张恨水也喜欢,只是他觉得忍冬花的俗名“金银花”确实不雅。但是张恨水说它的花朵是极雅的。我们的古器物上,忍冬花是一种常见的图案。简简单单的叶子,简简单单的花,以委婉流畅的线条联系,连绵、均衡,有着无穷的变化和魅力。这种纹样唐代可能是用得最多的吧!所以日本艺术品上普遍使用忍冬纹,显然是受了中国的影响。会客厅门外的这株忍冬花,还是那时候育英嘱人种下的。艺术教育家庞薰琴说过,花是有思想的。他特别强调忍冬花就是有思想的。好吧!在花语里,它象征着一心一意。它是朋友之花,是敞开心扉的美丽之花。把它栽种在会客厅门口,不可谓不相宜。
转载
《黎里笔记》今年起在《苏州杂志》以专栏文章的形式陆续发表,第一、二期刊出了一万余字,《散文海外版》将它们合起来转载了。《新华文摘》也在六月底出版的第十二期刊物上选载部分。《苏州杂志》很高兴,地方刊物能够有首发作品被著名选刊转载当然不是一件坏事。我也很高兴,我想很多在大刊上读到我文章的朋友,会因此得知黎里的名字,会通过我的视角了解这个江南小镇,虽然只是一鳞半爪。
我写这本书,一定是区别于游记和地方志的,更不是要挖掘整理黎里相關的文史资料。在黎里设立“荆歌会客厅”,因了这个缘,我要记录下我作为一个当代人在古镇的所见所闻,更多的是所思所想所感。已经动笔的少儿长篇小说《梨花里》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所谓生生不息,就是人们的生活是不会被固定的,它是流淌的,充斥着现代社会的信息,自有它当今生活的面貌,这跟传统是并不冲突的。我们不可能去复制传统的生活,现代人所做的一切,保护传统其实也只应该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活的传统就像江河一样流动,不断地有溪流活水汇入其中。我们的前人像柳亚子他们,其实就已经是这样做的。而我们的后人,在未来遥望我们的时候,也一定会非常认同我们的想法和做法。
读书
上个月兰兰说何家浜路正在修路,考虑到没地方停车,就放弃了去会客厅的念头。昨天过去,路已经修好了。垃圾站旁边的一堵墙,爬满了凌霄花,花朵硕大,密密的,开得又浓又烈。我在安静的会客厅里读一本杨葵的书,仿佛能听到不远处凌霄花互相挤压碰撞的声音。
年过六十,我突然更频繁地想一些与死亡有关的问题,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这些花儿无忧无虑地开放,它们挥霍青春的样子,让人非常感慨岁月的易逝。杨葵的书里,写到一位画家朋友,他刚迈入六十岁年纪的时候,心情竟是跟我一样的。近乡情怯似的。但是到了他七十岁的时候,他对杨葵说,他发现从六十岁到七十岁这十年是他一生中最好的。后来,在他八十岁的时候,他又对杨葵说,他觉得八十岁之前的十年,自己过得非常好,整个就是一种向上的态势。这给了我很大的安慰和信心。人生固然没有意义,泡沫一样生成又破灭,但是,既来之则安之的一生,仿佛一场已经上路的旅行,总是移步换景,兴致勃勃直到旅行的结束,然后休息,不是很好吗?
会客厅的自鸣钟响了起来,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古镇像是一艘船,从南宋那个距今千年的码头上出发,一路摇摇晃晃,它会停靠许多码头,却也许不会再有终点。它不知道它没有终点,也并不在意一代代人、一个个人在某个码头跨脚上来,然后在另一个码头悄悄上了岸,不见了背影。
从这里到那里
我看到小说家戴来写了一篇与黎里有关的文章,题目是《从这里到那里,从那里到黎里》。这个题目透露出她一贯的机灵劲,就像她著名的一篇小说,名字叫《练习生活练习爱》。
直播
在会客厅直播三小时,和雅娴聊黎里古镇,聊我写的童书,聊生活聊人生,聊黄梅天,聊太湖雪,聊西班牙,甚至还聊到教育和疫情给我们带来的困境。当然,也推广他们的干衣柜。虽然很累,但很开心。他们天猫依铂利夫直播间人气很旺,居然有两万七千多人观看我们直播,点赞达到十五万多。其实我是一直都不习惯面对镜头,抛头露面不是我们这种坐冷板凳的人擅长去做的。但是和雅娴的直播,让我觉得很享受,因为所说的都是我感兴趣的话题,而且没有限定和框架,说到哪里就是哪里,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闲聊。
许多朋友都围观了直播。剧作家高锋称赞道:“说得稳稳当当,好听的!”老同学李剑平看了回放,说这是一场“有文化的聊天”。
之前我也有过几次直播的经历,谈的都是儿童文学,因为听众是孩子,话匣子也就很难打开。应宁波“书间少年”之邀的那次,聊得特别尴尬,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幸亏孙玉虎和徐海蛟及时上来救场,气氛才终于又活跃起来。
和雅娴聊黎里的时候,直播间里互动很是活跃。有人打听黎里是在什么地方,有人则说去过同里和周庄。更多的人说是马上就要行动起来,要来黎里看看清静而风雅的江南古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也正是在这一天,汾湖和黎里的领导正在苏州圆融广场举办“畅购黎里,仲夏有礼”旅游推广活动。晚上跟炳高书记微信聊天,他告诉我圆融的活动人气爆棚,效果非常不错。疫情防控把人们憋坏了,我想很快就会有很多人投入报复性的旅游,黎里也一定会涌入大量的游客。而这一直都是让我们既高兴又担心的,人流如潮,那还会是我所喜欢和习惯的黎里吗?
私房餐厅
何家浜路不长,一头是沿河的平桥街,另外一头是人民东路。阿二土菜馆,就在人民东路和何家浜路交叉口。
阿二菜做得蛮好,红烧鳗鱼、红烧老鹅、清蒸白鱼、清蒸黄鳝、梅干菜烧肉、生炒甲鱼,都是拿手菜。我认为他的凉拌猪干和老鸭馄饨汤最有特色。只是他下油盐有些重,再三让他不放味精,他也总是嘴上答应,其实根本不听我的。油重是因为他旺火炒蔬菜,油少了会糊。我的经验是蔬菜要洗了之后带一点水入油锅,瞬间的蒸汽不比油温低,可以让蔬菜尤其是叶菜迅速煸熟,并不需要太多的植物油。当然阿二的菜好在材质新鲜,河虾是野生的,老鹅也是真正三年以上的。磨合多了,他也越做越到位了。有朋友要来会客厅做客,我就提前跟他约了,定下菜谱,让他积极去采购。朋友们吃了都说好,觉得菜好,很对胃口,又比较家常。
会客厅地方还是有点小,遗憾没有自己的厨房。阿二土菜馆只是几十步之遥,算得上是我的私房餐厅。
赏古
金红南和单正两位苏州餐饮大鳄到黎里,吃什么似乎反倒简单到近乎忽略了。饕餮好像是他们的工作,星期天给自己放假,就可以把吃当作一种负担,暂时扔到一边了。
大家约定先到柳亚子纪念馆边上的“遇见码头”茶室碰头,在满是木格子窗的楼上喝茶,午餐也就在那里解决了。轻轻松松地叫了一些黎里小吃上来,有冯记油墩、蟹壳黄、辣脚、套肠。我喜欢吃甜的,送上来的油墩却都是肉馅。于是店主又去买来了甜烧饼。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黎里有这么好的烧饼,薄而脆,甜度到位,就着上好的岩茶“马肉”,越吃越香。众人听我盛赞这烧饼,便也都掰了一点尝尝,知道我所言不虚。只是不像我吃什么都不胖,没敢像我一样无所顾忌地可甜可盐。瘦子常常被人羡慕,我自己却希望能够多长几斤肉。
不知道是谁去把冯记油墩的冯老板叫了上来,金红南很想跟他合作,把已经名声在外的冯记油墩引进到新梅华和江南雅厨去。冯老板看上去十分忠厚老实,甚至有一点点固执,他似乎对于拓展市场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对他说,如果跟金总合作,你的油墩名气会更大,钱也会赚得更多。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了许多走不出去的困难。有人对他说,你不会讲普通话就讲黎里本地话好了,跟苏州话也没有太大区别,我们都能听懂。改说黎里话后,他的语言流畅了,表达的意思也清晰了。我们都听懂了,他的油墩只能现做现卖,米粉必须当场搅拌,裹了馅立刻下锅。金总提出的速冻建议,他立刻就否定了。他还说,现在黎里的店,主要是他孩子在做,孩子不想出去,那就还是在黎里镇上做吧!言下之意,他们都不想改变现状。
饭后就去“荆歌会客厅”喝茶。今天的主题是赏宝,是小毛组织的。小毛,雅宜毛世奇,在苏州也是名声响当当的人物,手作传统红木家具,特别是紫檀黄花梨等文房雅器,更是当今无人能出其右。他让大家每人带上几件宝贝,到会客厅共赏。季海跃是字画收藏大家,带来的成扇和手卷大有可观。小毛和篆刻家林尔带的都是砚台,小毛的是老货,林尔的一方则是自己刻铭,甲骨文是他强项。苏维的两片清代竹刻臂搁,一片隶书,一片行书,都是满工,让我垂涎。我工作室的那片徐竹表刻的,就有点相形见绌了。不过我的那片意义不同,是黎里人徐孝穆写的字。
金红南喜欢手串,我便把腕上的一串取下来送给了他。主珠是夏家店文化期的煤精,不是常见的剁珠,而是鼓型珠。配珠有一颗高古绿松石和一颗西亚青金石蛙型珠。小东西年份都好,只是也不太值钱。金红南绕到腕上,显然很满意,便把他带来共赏的郑午昌小幅山水给了我。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这是“川条鱼钓白鱼”,占了太大的便宜。
回家后我纠结半天,想着要不要把画还给他,却又担心他会有什么误会。
黎里古镇是有晒宝的传统的,如今每到周末,家里有点古物的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拿出来摆摊,附近镇上也会有藏家和古玩商过来交易。我们在会客厅的赏古雅集,倒是呼应了黎里流传至今的古风。
晚餐去了一个湖边的农家菜馆,百度地图上查到那湖名为浦路荡。黎里芦墟一带,是典型的水网地区,江河湖荡遍布,古镇和村庄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浦路荡水质很好,极富野趣。岸边还停泊着一艘入画的小舟,不知道是用来装饰的呢还是可以实用,也许可以坐它去采莲摘菱角之类。
骑回忆之马而来
因为无锡有疫情,所以剑平估計很难来参加七月八号的雅集了。六号晚上,已经在小群里确定,他肯定是来不了了。不过七号上午,他咨询了相关的高速公路入口和苏州的防疫部门,得到的答复十分乐观,只要有四十八小时核酸证明和行程码,就可以来。这很让人高兴,因为我们几乎是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这次聚会了。
“荆歌会客厅”设立一年多来,地区师范的同班好同学全衔、李剑平、陈力克、毛天鸿、詹德声他们其实是早就想过来看看的,只是因为一波又一波的疫情,让许多出行都充满了风险。倒不是担心感染,更多的是怕突然封控被隔离了,那就比较麻烦。当然也因为有一拨拨的朋友相继过来,似乎还没有轮到他们。昨天听全衔说了这个意思,我十分惭愧,也因老同学的宽容理解而感到温暖。
午餐在阿二那里吃,大家都觉得食材很好,真材实料,而且很新鲜。新鲜很重要,这么热的天,四十度高温,吃一定要非常卫生。但是我对阿二做的菜,依然还是有许多的不满意,红烧肉、红烧鳗鱼和红烧老鹅这些红烧菜,调料太重了。另外一些菜呢,根本就不必要勾芡的。我恨不得跑去厨房,自己来做几个菜,至少不会这么腻。下次再请朋友,我得让他认真改进。当然大家都说好吃,我想是有礼貌客气的成分在内的。
外面热浪滚滚,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会客厅喝茶聊天,往事和天下事说也说不完。最后觉得来了黎里不到老街上走一走,实在也说不过去吧!于是冒着酷暑,在老街上逛了一小段。好在很多过街楼和廊檐正是黎里老街的特色,太阳虽辣,倒也没怎么晒到。其实这是很遗憾的,老街有十里长,只走这么一小段,怕是白来了一趟黎里。就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否则还可以坐船一游。黎川水很满,似乎快要漫上岸来,只是绿得有点过分,应该是有些富氧。
突然感觉,这老街的风景,就像一帧帧画片,所有的房子和桥梁,在蓝天白云下是那么的美丽,天是碧蓝碧蓝的,白云成团,所有的一切却都凝固不动。黎川的水是静止的,也没有风,白云也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没有游人,也没有任何声响。我们这帮老同学,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大家真心觉得谁都看上去不老,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岁月仿佛也跟眼前的风景一样,画片一般凝固了。全衔说,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里,刻着大家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的面容里,顽强地重叠着往昔的模样,所以怎么看也不会觉得老得不堪。他把人的一种奇妙心理说出来了,说得很有道理,也很明白。
为尊者讳
柳亚子是黎里绕不开的话题。如果说一个地方一定有一个魂,那么他就是。我以前在吴江文化馆工作,同事张明观先生是研究柳亚子的专家,他阅读了几乎能找到的所有关于柳亚子的资料,与柳亚子的后人柳无忌、柳光辽等有频繁的书信往来。他还送过我一个柳无忌亲笔写的信封,是从纽约寄过来的。张明观写了很重要也很权威的著作《柳亚子传》。他对柳亚子以及南社的研究一直在继续。在他的书里,柳亚子的形象很正面。而和他闲谈之中所了解到的柳亚子,其实许多细枝末节是更有趣的,这让柳亚子的形象不再仅仅是一个革命者,而是才华之外,充满了个性和魅力的。
我曾经在《钟山》杂志上读到南京大学教授王彬彬的一篇文章,说柳亚子曾经向毛泽东提出过,想让毛把颐和园送给他。我跟张明观说起这个事,他很是不悦,觉得王彬彬这么说不一定有确凿的证据。我理解张明观的心情。我想绝大多数的黎里人也都会为尊者讳。
底蕴
今天来会客厅做客的是几位很有钱的人,聊天的主要内容是艺术品投资。大家基本达成了共识,收藏古董艺术品,首先是要有闲钱,足够的闲。然后自己不懂的话,必须要有靠谱的顾问。选择了好的顾问,有了可靠的买货渠道,其实也就是“懂”。懂不光是看货,更是看人。经济形势糟糕的时候,古董艺术品的成交可能也会萧条。但是它不会贬值,其价值等经济复苏后可能会跳跃式增长。当然更深层的意义是,收藏古董艺术品其实是一种精神活动,它能满足人们精神文化的需求,让人生变得丰富有趣,让家庭有更深意义上的富有。
而黎里正是有这样的传统的。从前黎里有很多大户人家,谁家没有几件古董呢!所以黎里才有“晒宝节”,这个活动一直延续到今天。经过了经济高度发展的四十年,一线的古董资源差不多已经枯竭。但是黎里一些家庭还保留着上代上上代传下来的好东西。黎里人有宝贝,而且藏得住。这样的古镇,就是有底蕴,就不会是一座肤浅的镇子。
大家还说起美国人安思远,因而觉得西洋家具和中国古董结合,这样的装饰风格是最舒服的。纯欧式会让我们有疏离感,不亲切。全套中式家具又未免呆板,甚至有些陈腐气息。中西合璧,古典浪漫,好像是对外开放的缩影。黎里古镇的保护,在这一点上也是与大时代气息相通的。既对传统有足够的尊重,又有保护基础上的创新发展。文化和文明就应该是活水,川流不息。
印谱
看到肖健在网拍一本钱君匋《长征印谱》,这本来也不过是一本极普通的印谱,只是我是被康生题写的书名和封底印章上“样本”的字样以及钱君老的亲笔题签吸引了眼球。钱君老用蝇头小楷写道:“斯曛同志清正壬寅八月钱君匋持赠”,落一方白文小印“午斋”。出价两千元后我有点后悔。但是查了一下,上款的“斯曛”乃蒯斯曛,竟是黎里人,曾经是粟裕的秘书,也曾任上海译文出版社社长和上海出版局顾问。蒯氏一生勤奋,精通多国语言,翻译过左琴科、埃德加斯诺等人的作品,自己也创作了不少小说。这样的话,我买这本印谱也就不冤了,因为毕竟是一件跟黎里有关的文物,会客厅需要这样的物品,它们是能够增添些许灵气的。
我发朋友圈后,沪上藏书家韦泱评论说“值得”。新民晚报李天扬则说:“所以,评弹里总说其中有一个缘故的,贵有贵的缘故。”天扬兄细心,又说:“六十年前,也是壬寅,巧的。”是啊,忽忽一甲子过去了,物是人非,是很能让人睹物感慨的。
可是等我想去付款的时候,发现中拍的竟然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立即给肖健打电话,说我看着最后读秒的,中拍的明明就是我呀!怎么就落槌给别人了呢?他说是网络出错,这是遇到小概率事件了。
我请肖健去跟买家商量,愿加五百元錢请他惠让。肖健却说,凭他的经验,东西拍出去之后是很少能追回来的。
再看朋友圈,文学报李福眠先生的评论有点戳痛了我:“钱君老蒯斯老,两位均为民国文坛之彦。不可复制。花银两千,真不算贵。要是没买,以后有得想伊后悔了!”我便更加懊恼了,再次请求肖健帮我,去跟买家说一下我的特殊情况,希望能够成人之美。
第二天中午才传来好消息,买家说他被我对黎里的感情所打动,同意割爱。至于五百元的加价,他就笑纳了。
收到印谱,拿在手里轻轻翻阅,又想起了李天扬的话:评弹里总说“其中有一个缘故的”。人与人,人与物,很多时候就是有着奇妙的因缘。
壬寅九月初七,刘国斌兄携沪上著名老收藏家沈胜利先生做客黎里,见到会客厅《长征印谱》,国斌兄作笔记发于微信朋友圈。特附录之——
“十月二日,在黎里古镇荆歌会客厅见荆歌老师收藏钱君匋先生《长征印谱》线装本,由钱君匋先生亲笔签赠给蒯斯曛先生。”
此书一九六二年七月出版,由康生、茅盾题写签条,沈尹默、齐燕铭题词。
今年也是壬寅虎年,这是整整六十年前的事情。
蒯斯曛先生为吴江黎里人,曾任粟裕将军秘书,后任上海文艺出版社社长等职务。有意思的是蒯斯曛先生原名为蒯世勋,竟然和家父同名。
钱君匋先生也是陈茗屋先生的老师。
陈茗屋老师于二〇一六年发表在“夜光杯”上的《行云流水》一文中写道:“老师在一九六零年前后,制作了《长征印谱》,把长征路过的地名勒石纪念,立意很高。以后又二次创作《鲁迅笔名印谱》,立意亦佳。老师曾把长征印谱诸印钤为手卷,着我去请沈尹默先生题额。沈老把纸铺在桌上,站起来舔了好几次墨,又坐下,要师母把纸卷起收好,说想不出写什么为妥。遂和几位访客聊天。过了不多久,他又要师母把纸铺开,坐着,眼镜几乎贴在纸上,挥毫写了“通向共产主义大道”八个大字。我取回交给钱老师时,老师连连说:“好极!好极!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了!”
汪字和吴字
会客厅墙上还挂着一幅装裱在红木细边框里的书法,这是汪惠仁题写的“荆歌会客厅”。惠仁兄是百花文艺出版社的总编辑,他的字在中国文坛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功底深厚,法度严谨,却又变化多端,文气氤氲。当代草圣林散之不止一次说过,写字最难的就是脱俗,俗病是最难医治的。今天书法无论是专业还是业余,勤学苦练有多少是在文化上下功夫的?学养胸襟性情才是最后决定写字品格高低的,可惜这个道理很少人明白,下字外功夫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惠仁的眼界是足够的高,是装满了文化和洋溢着才情的。“荆歌会客厅”这五个字写在一页花笺上,有说不出的雅致和飘逸。来会客厅的人,没有不被墙上这幅墨宝吸引的,谁都会拿起手机对着它拍照,还有人提出要买这幅字。
中秋前去宜兴吴冠南先生家造访,买了他一些画。在我看来,大写意花鸟画吴冠南是当代第一。他是苏州画家夏回、金红南、易都的老师。我觉得以他的水平和在画坛的地位,目前的画价实在是太低了,绝对是最好的收藏投资品种。我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觉得买不起了。他笔墨的高蹈自由,无人能出其右。冠南先生的字也是极好的,他知道我在黎里古镇有间会客厅,便提笔为“荆歌会客厅”题匾,大字飞扬洒脱,是一件书法精品。老人家搁笔感叹,可惜身体欠佳行动不便,否则真想去黎里走走,去会客厅看看。
芦墟
我在《人民文学》发表了《在芦墟》,今年第五期《十月》又发表了《人在芦墟》,都是篇幅在两万字上下的散文。有人问我,芦墟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网上查到的信息让人有点迷惘:说隶属于汾湖开发区,又是黎里镇所辖。
其实在从前,黎里是黎里,芦墟是芦墟,两个镇的规模差不多,都是吴江县内两个比较大的镇子。但是今天不同了,在行政区划上,芦墟隶属于黎里镇,同时也是汾湖开发区内的一个古镇。从大的黎里概念看,芦墟只是一个下属镇。但是如果只论古镇,那么黎里和芦墟其实还是两个不同的古镇。大概念的黎里镇,如今不仅包括了黎里古镇,还包括了芦墟、北厍、莘塔和金家坝。这有点像绕口令,确实会叫人迷糊。
中秋赏宝
黎里的中秋显宝活动古已有之,我想它成为传统的原因无非有二,一是黎里大户人家多,有足够多的宝物拿出来晒晒,奇物共赏。时至今天,古玩经过了无数次的洗牌,寻常人家基本没有什么好东西了。以前铲地皮的,北方叫做“胡同串子”,走街串巷跑乡下收到真东西好东西,已经绝无可能。像样一点的古董,都到拍卖会上或者古玩商和藏家的手上了。但是黎里可能是个例外。我不止一次听人说,现在黎里一些人家,还是藏有祖上留下来东西,黎里人藏得住。所以黎里这样的地方每年来个赏宝会,是有条件有基础的。当然我猜想,一些真正拥有高货重器的大藏家,也未必会把东西轻易晒出来。即便参加,也是只拿出普品和一般的精品,凑个热闹。他们更多的是带了一双眼睛来看看,是不是运气好能淘到一两件好东西。当然这种可能性也是很小,因为现在是网络时代,资讯发达,利用信息差捡漏的可能也几乎是零。说到底,还是趁着节日上街瞧个热闹。
原因之二是,举办这样的活动选择在中秋,就是因为暑热刚刚退去,吉祥圆满的节日需要一點有意思的内容,花好月圆蟹熟菊黄,再来点宝物养眼悦心,那是多好呀!
今天黎里古镇有点热闹,传统的显宝活动还得到了政府和媒体的支持和关注,炳高书记和俊良副区长他们也都兴致勃勃地到了现场。
摆摊显宝的显然多于往年,不仅有黎里本地的,临近一些地方的藏友也都赶了过来,芦墟的郑一冰、莞坪的吴小刚,我都看到他们了。还有嘉善、嘉兴、西塘、松陵、盛泽、同里、上海和苏州古城区的人。黎里特色的过街廊檐,也为这个活动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方便,到处都可以摆摊,不怕日晒雨淋。
我曾经建议镇上的领导,可以把这个中秋显宝活动扩而大之,打造成一个常年性的活动,除了晒宝赏宝,是不是可以让黎里变成一座旧书古籍的交流中心?古街上可以开出无数家特色书店,吸引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的爱书人来这里逛逛,写书的、做书的、卖书的、买书的、收藏书的、修补书的,来这里卖书淘书换书,介绍书、推广书,以书会友,享受书香。各种与书有关的活动,也就一定会形形色色地展开。
黎里是有藏宝传统的地方,是出读书人的地方,打造成书之小镇,不是无本之木。黎里的廊檐,又是能够为到处是书的世界遮风挡雨保驾护航的。
中秋后
传统“中秋显宝”后的第二天,苏州几位古董收藏大咖姜晋、马晓军、李彦,还有芦墟的郑一冰夫妇,陆续来会客厅做客。
姜晋是一位作家,可以说是我玩古的领路人。二十年前,我对古物的兴趣,就是由他引发的。我的第一件藏品,落款“大明宣德年制”六字楷书款的清早期铜炉,就是他惠让给我的,至今还珍藏着,放在书厨显眼的位置,似乎是一种标志,也是一个纪念。
马晓军和李彦都是新朋友,他们带了极好的藏品来到会客厅。马晓军的刻铜和刻瓷收藏,很让人惊艳。之前我一直都认为,这两种东西,年份浅,流行兴盛于晚清民国时期,而且大多给我粗制滥造比较俗气的印象。但是晓军的藏品,特别高级,是完全脱俗的诗书画印在铜和瓷上的呈现。这让我把它与江南古镇的风貌格局联系起来,很多古镇的格局就是粗粝艳俗的,虽然都是小桥流水的面貌,气息却大为不同。这种差异,往往只在毫厘之间,却是一道红线。黎里古镇就像晓军兄带来的几件刻铜刻瓷作品,它们是雅的,透露出十分安静的文人气息。
李彦的竹刻收藏,我想已经走到这一行的顶尖了吧,虽然他只带来少量的几件,却是代表着明清竹刻的最高峰。朱小松、周芷岩、吴子璠和金西崖的作品不仅是开门见山的真品,而且可以说是他们的代表作,让人大开了眼界。得以从容地上手细赏摩挲把握,真是幸甚至哉!
一冰伉俪家住芦墟,开车过来不过十多分钟。一冰是从一九八〇年代就开始收藏的资深藏家,对良渚文化器物有很深广的研究,他同时也被誉为芦墟的“古镇守望者”,对古镇的历史沿革和人文风物做了大量的调查,写了很多文章,善莫大焉。想来他对黎里古镇也是非常熟悉的,近在咫尺,行政区划上也是隶属于黎里。我们的乡土,有一冰、李海珉这样的一些传统文人,耐心地生活在这里,热爱着这里的历史和文化,关注着它一点点的变化和流逝,他们就是这古街老巷的一部分,就是极富活力的文化基因。
高建刚
太仓宋文治美术馆高建刚馆长可能是会客厅唯一的一个坚持要走完老街的客人。通常陪着客人沿黎川走走,穿过一段廊檐,跨过几座桥,也就回会客厅喝茶聊天了。高建刚因为是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不讲客套,让我不要偷懒,一定陪他们把古镇走遍。他是一个对古物对江南古文化特别痴迷的人,他对黎里显然是有着特别的喜爱。
一边走着,他一边对同行的太仓广电文旅王冰副局长唠叨,不仅说黎里的好,还数落别的古镇的不是,无非是嫌它们太过商业化,把古镇该有的一份古意给弄丢了。
上海刘峻也过来了,他是一位特别有激情的收藏家。二〇一四年的时候,我在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坊当访问作家的时候,十七兄带我认识了收藏家老罗。我们在荷里活道喝咖啡聊天,老罗说到了他藏有好些明清竹刻扇骨,我给刘峻发微信说了,他竟当晚就从上海飞到了香港。我们去老罗家,老罗搬出两大塑料筐老扇骨,把刘峻看得两眼放光。不过刘峻从包里拿出两把他收藏的浙派竹刻扇骨后,轮到老罗对他膜拜了。
刘峻的竹刻扇骨收藏,在我看来是无人能出其右的。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他同时还是一位十分讲究有腔调的上海老克腊,出门自带茶杯,这次小包里拿出来的是一个百年前的tifuni老银杯。他甚至还随身带着筷子。
我知道他是懂吃的,所以提前两天就跟阿二师傅预定好了他爱吃的白鱼。他来苏州,白鱼是必吃的。席间他还提到套肠,我便觉得有些惭愧,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地主之谊,没有把黎里最有名的美食拿出来招待客人。于是让阿二去买来黎里最好的套肠,顺便又来了一份黎里辣脚。阿二把套肠端进来时歉疚地说,这份套肠有点贵。我对他说,贵点无所谓,好吃就行了嘛!刘峻很满意,大家也就都跟着他满意。
台风梅花
台风梅花很厉害,狂扫过后,在黎川的水面上撒满了残花败叶。也许是木结构的老房子也被大风摇动了吧,悬挂在会客厅楼上房间墙壁的一个瓷盘落了下来,跌成了十几个碎片。我在朋友圈晒图,俞虹评论说,似乎能听到荆老师心碎的声音。是啊,这是一件康熙青花庭院风景人物大盘,直径有三十二厘米。清三代的古物流传到今天不容易,竟然在我的手里毁了,心里怎么能不难过。
朋友圈很多人都向我推荐了金缮的师傅,我想这件外销瓷,价值并不是太大,金缮的花费也许会超过盘子本身的价格,所以最后还是志刚联系他的朋友答应帮忙拼粘起来。好在大大小小的碎片都在,粘起来之后画片应该还是非常的完整。
狂风暴雨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除了我的盘子,一些树也被刮倒了。风雨之后,古镇被洗得像水晶一样干净而透明。傍晚我一个人在老街上散步,觉得空气新鲜极了,有一种平时没有的清爽。道南桥堍坐着一位孤零零的老者,想来也是像我一样享受着雨后的清凉吧。我见地上有两个石条上都排列着凹陷的小孔,便问老者是不是它们以前是人家屋檐下的台阶石,这些孔洞是天长日久被檐雨滴出的吧?老者说石条确实是从别处移来,但这排小孔,却是人工凿出来的。你看它們这样整齐,间隔都一样,怎么可能是檐头水滴出来的呢!他告诉我,黎里镇上有很多这样的石条,它们都是从前大户人家门窗或者院子栅栏下的石头。这些从前凿出的小孔,在风雨过后盛满了水,亮晶晶地反映着天光,就像钻石一样可爱。
后来我又走到青龙桥,这也是黎里一座很美的桥,初名际恩桥,估计是一座宋元时期的古桥,明清两代三次重建。它的边上,有一座小小的很好看的木头桥,我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我问住在桥边房子里的大妈,木桥叫什么名字,大妈笑道,没有名字,它就叫小木桥。然后她说,天气真舒服啊!我说可是台风的破坏力太强了,不是很可怕吗!她说,走了走了,台风去我们老家了。我不知道她老家是哪里,她主动说,去了苏北了!我就想,这位苏北大妈,她是怎么来黎里定居的呢?是她自己来这里工作,还是跟着她的孩子来到这里?我没有问她,好像没必要问,不问,就会有很多想象,那不是更好吗!
隔着黎川看平楼街与何家浜路交叉口的太湖雪门店,掩映在碧水花树之间,真好看啊!斜斜地望过去,会客厅的石库门可以看到一点点。这种眺望,让我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温暖。这个幽雅的古镇,与我今生有缘,这是多好啊!
干脆又去看了几座桥。梁式三孔的迎祥桥,俗称汝家桥,是明代汝家初建的,嘉庆四年重建,同治八年再建。汝姓是黎里八大姓之一。桥的东西两侧,各有桥联一副,东侧为:日色照临迎百福,风光会合集千祥。西侧的是:东西迎接川流水,北南常通行旅人。我无数遍走过迎祥桥,这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它的桥联,并且把它们记了下来。
梯云桥也是一座平桥,它是离会客厅最近的一座桥。此刻它与它水中的倒影构成了凯旋门一样的方形门洞,奇幻得像一座梦中之桥。
翁惠农
著名紫砂收藏家姚远兄给会客厅带来一箱子笔记本,小小的,有五十多本,是黎里宿儒翁惠农的遗物。我去度了一下,此老病故于二〇一〇年,生前是一位熟知黎里掌故的人。
密密麻麻的笔记,有很大的信息量。不过对于黎里的往昔,涉及却很少,大多都是会议记录和一些日常工作生活的备忘。其中还夹杂着很多票据,有缴纳党费的收据,还有购书购物的发票等。
随便拿起一本翻阅,看出来翁惠农生前当是一位镇上从事农业水利工作的干部。
这批东西姚远兄得自古玩市场,知道我会客厅有意收集一些与黎里文化相关的资料和实物,便拿来送给了我。
看着这堆陈旧发黄的笔记本,我不免有些感慨,一个人的一生,也就几乎微缩在这一堆灰头土脸的笔记本里了。还好它没有被卖到废品收购站最终化为纸浆,否则那一个个点画认真的文字,也就化为乌有了,就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出现过。
我把这些笔记本细心地叠好排整齐,用咖色的丝带把它们小心系起,放在了会客厅的书架上。
姚远兄同时惠赠的,还有一方翁惠农的双面藏书印,一朱一白,章料是一块晚清寿山石,有着年代不同互不相关的几行边款。想来翁老的藏书数量也不在少。我就希望能有盖着他藏书印的旧书被我遇见,那就一定会买下,可以更立体地还原一位黎里宿儒曾经的人生。
出口成诗
黄小初是真爱黎里,他从南京来,到了会客厅,茶都没有喝一口,也不等程永新、范小天他们到来,就一个人去老街拍照了。在黎里短暂的半天,他在朋友圈发了两个九宫格,一共十八张照片,并作《黎里行》诗一首:
清秋试水井栏寒,夜露沾衣睡意残;
登车暂作百里客,策杖难登九月山;
寻常巷陌接吴韵,寂寞江河忆宋帆;
瑶琴断续酬知己,墨迹蹒跚笑科班。
近来常在朋友圈看到他写诗。这位复旦才子,著名的出版人,其实他自己也清楚,现代人写格律诗,很难合律合格,更遑论超越古人?格律诗在今天如果说还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就必须是超越古人,别开今世生面的。否则就是像唱唱昆曲一样纯粹自娱自乐了。现代格律诗我觉得郁达夫、周作人、聂绀弩算是有所作为。至于合律合格,周作人也只是自嘲为打油。
芦墟郑一冰兄认为,超越古人是不大可能了。能写出自己的心境,呈雅呈正已不错了。写诗是以前文人著文之余,友人间唱和、相送酬答。一冰说,如到你会客厅的人,都能留下诗,到时结集成册,也不失为一雅事。
陈良
黎里藏家陈良收藏了很多与本土文化名人有关的信札等文件,有清代黎里禊湖书院、震泽复古书院、頔塘书院会课试卷及一些碑拓。其中柳亚子《松陵文集》批校文稿一百零一页,有十九页为通篇毛笔手稿,真是让人眼馋。吴江乡党里,我向来喜欢柳亚子和费孝通的书法。这些文稿我拿在手里愣愣地看了半天。柳亚子写得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和他狂放的个性反差好大。
狭弄
这是第几次在会客厅过夜了?虽然安静,却总是睡得不好,老觉得哪个角落有人在窃窃私语。到了早上六点钟,实在无法再睡,就起来去清新寥落的古街上蹓跶了。拍照拍视频,很是快乐。
多深巷狭弄,这是黎里古镇的特色。据说明弄暗弄各种弄堂共有一百一十条之多。我从鲍家弄口一路拍进去,细长的弄堂走到头,竟拍了一分半钟的视频。视频发了朋友圈,许多人惊讶于这小弄之长之窄,说要是对面来人,交身而过会是个问题。还有人建议我配上鬼片的音乐,一定别有意趣。
于是从巷底出来,我又拍了一段,出得巷口,豁然开朗,晨光中的古镇,安静美丽,天蓝水碧,好一个晚秋时节啊!
老张
老张七十多岁,是个老黎里。他衣着朴素,脸上总是漾着笑。他经常走过何家浜路,看到会客厅院门开着,就进来看看。我请他坐下喝杯茶,他还客气不喝。后来喝了,觉得我的野山红茶很好喝。
跟他闲聊,盘点黎里镇上我认识的人。我认识的他当然都认识,因为他是老黎里嘛!对于黎里与写作有关的人,他有自己的评价,他好像特别赞赏徐瑾的文笔,觉得一个女人的文字,能够自然不做作很不容易。还夸赞了她豪爽的为人,这一点我非常认同。
黎里镇上开古玩店的几个人,他跟任健最熟,说他经常到任健店里去坐坐的。他说任健人很好,还知道十多年前我曾经买过几件任健的东西。还特别告诉我说,任健对我很尊重,很钦佩我的文学才华。说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感动。因为我曾经微信屏蔽了任健。
他主动告诉我他家里的事,他对儿孙辈的生活和工作很满意,对自己的退休金也很知足。更让他满意的是黎里这个地方,他说不仅是他,他全家所有的人都在黎里住惯了,就愿意生活在黎里,哪儿都不想去。甚至旅游都不喜欢,就觉得黎里是最好的。
他借走了三本书,都是我写的。他不用微信,与我的联系也就只能是他走到我会客厅来。也许日后他拿了书来归还,却每次见我的院门都关着,他便夹着书又走回家。我忘了告诉他,只要把书放在“太湖雪”就可以了。不过也不急,也许有一天,他过来还书,正好我的院门开着,他走进来喝杯茶,坐着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责任编辑:宋小词)
荆歌苏州人。文坛六十年代出生的代表性小说家之一。作品集《八月之旅》入选“中国小说50强丛书”。另有作品被翻译至国外,多部作品被改编拍摄为电影。曾受邀任香港浸会大学国际作家工作坊访问作家。近年发表出版了《诗巷不忧伤》《他们的塔》等多部少儿长篇小说,数次荣登各类好书榜,并获得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和紫金山文学奖。曾在杭州、苏州、宁波、成都等地举办个人书畫展。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