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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的风景

时间:2023/11/9 作者: 芳草·文学杂志 热度: 15828
杨子银川文学院签约作家,在《黄河文学》《朔方》《大家》《长江文艺》《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小说集《最初的舞最后的舞》入选银川文学院精品工程丛书。短篇小说《滴水观音》获宁夏回族自治区第九届文学艺术奖短篇小说类三等奖。

  小寒已过,窗外树上叶子几乎落尽,多数树都光秃秃的,只剩下枝干,只有白蜡树上还有一片叶子悬挂在那里,但叶子已经枯黄,不过是做个活着的假象罢了。

  与室外正好相反,室内,植物们正绿着,似乎比任何季节都更有活力,它们以一种看似恒久不变的姿态、形状,长久地泛着绿光,这个绿光在冬季格外抢眼。它们如此努力地绿着,既是对他长期呵护的报答,更是在极力讨好她,这位不怎么待见它们的家庭主妇。绿着,绿着,与外面的肃杀对抗,偶尔,其中一枝会在某个傍晚或者清晨,开出一朵花来,很小,很弱,窗子都不敢打开通风,唯恐一阵清风吹来,吹落了小花。即使如此殷勤地绿或者开花,她都从未正视过它们,更别说像他一样对着一朵小花左看右看,还拍进了手机,发在朋友圈里。他摆弄它们的时候,她会不屑地说一句,一群不开花的植物,开也只开绿豆大的小花,有什么好养的。听到她开口,他脸上会泛起笑意,语气软软地说,你懂个啥?花能百日红吗?常绿才是真理,偶尔开个小花也是对生活的一种奖励和调剂,不是吗?他非常乐意她对他的植物评头论足,哪怕是贬义,只要她容许它们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他说完话,停下手里的活,仰脸看她,像对他的植物一样,谦恭,讨好,意在鼓励她,继续说啊。但她没再接话,反而转身离开了。说起它们来,他能说上一整天。开个小花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开出一朵大花来,开出像窗外芍药花牡丹花那样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来,开出个绿豆大的小花,明摆着是应付差事。迟早我会将它们都清理出去。她轻轻嘟囔了一句。

  她厌烦屋里这些植物,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它们充斥在每个房间,每间屋子的阳台,阳台下面的暖气片旁,客厅正墙下,床边小柜上,多到任何一个房间,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看到它们。它们挤占了屋里所有空间,使得房间不像家居,更像一个植物店铺,杂乱无章,湿气重,不到三年的新房子,摆放植物最多的那间屋子墙皮就发污发霉了。本来就是一楼,因为这些植物,屋子里光线更加暗淡。她一直担心这些植物会对孩子们身体造成不良影响,比如花粉过敏,比如湿气过重引起湿疹。虽然直到孩子们上了大学也没有发现这些问题,但是,她的担心一直都在。孩子们小的时候,这些植物都乖乖待在阳台上,孩子们长大后,它们泛滥成灾,有限的阳台已经放不下它们,有限的地下空间也逐渐被占满。穿过一个房间都要绕着走,尽管小心,还是会碰到花盆,她的脚趾不止一次被花盆下的垫盆碰破,晾晒衣服时,她更是要谨慎,稍不留意,她的手、肘就会被仙人球的尖刺扎破。不光是脚和手,脸也被划破过。那盆他端进屋时也就小臂那么长的巴西龙骨,进屋后就像进了氧气房,蹭蹭蹭,直往上蹿,一年多就长得比她都高了。阳台上放不下后,他把它移到了阳台下,依窗而立,像个人似的站立在那里,夜晚她都不敢进那个房间,总觉得那里站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前阳台的空间越来越窄,晾晒衣物都很困难,她就是在晾晒衣物时不小心划破了脸。看着脸上渗出的血丝,她气愤至极,婚后第一次对他发出了咆哮:再不把这个可恶的东西搬出去,我就从这个家里出去!

  以前她也这样威胁过他,再往屋里添植物她就离家出走。他收敛了一段时间,一盆也没再往家搬,也就好了一年。第二年,他趁她下班还没回到家,将一盆模样形状都很乖顺的小盆景搬进了屋。她都不知道那盆植物何时进了家门,周天她到阳台上晾晒衣服,发现在两个大盆之间有一株低矮的植物,像古戏里进门的小妾,外形较弱,眉眼低顺,完全一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样子,这副模样让她有气难发作。再说那盆景是那么小,也就一个拳头那么大,模样又是那么惹人爱怜,对它進门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所有植物都是这样进门的,进门是第一步,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带着他的妾偷偷溜进来,把它安置在早已预留的一个暗处,然后,没事似的,给孩子们看作业,或者去电脑上虚拟他的园林梦了。不消多久,它们骄纵的尾巴就暴露出来了,纤弱的身子吃了钙片似的,一天比一天强壮,小盆都不够它们伸胳膊踢腿的。他也不满足他的妾总蜷缩在墙角,待在小盆里受委屈,下班一进门,就开始捯饬它们,浇水,修剪,施肥,小盆换大盆,哪里阳光充足往哪里摆放,吭哧吭哧,汗珠直往下落,都不嫌累得慌。进门来再干预就迟了,一是自己也下不了手,毕竟也是有生命的,模样又那么娇美,二是他会极力保护它们,哪怕自己挨顿骂,也要为它们打圆场:很贵的,花了很多钱买的;要不就说先放着,回头搬到办公室。进来的植物从来没有出去过,他亲手将自己搬进屋的植物送出去,只有那一盆巴西龙骨,那也怪它长得太高大了,若没有墙挡着,说不定会冲破屋顶长到别人家里去。也不全是她的咆哮起了作用,大概他也怕再这么长下去收拾不了,家里杵着这么一个绿色巨人也不合适,最后才不得不联系了一辆客货车,将它送去花木房。

  奇怪了,所有植物只要进到这个家门,不论进来时多么娇弱,不消多日就茁壮得不得了,色泽厚重,叶子肥实,形状妖娆、健美,站在窗台上就是一群模特,太招人眼。保安总提醒她,有人在他们家窗口朝里张望呢。她谢过保安的提醒,自己也忍不住隔着玻璃朝里望一眼,能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无外乎那一盆盆活生生、呼之欲出的植物罢了。

  她并非不喜欢植物,相反,当年画画那会儿,画植物最多。那时,他们正谈着恋爱呢,每个周末,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颠簸,到野外写生,早春柳叶发芽,寒冬雪压青松,小到小草小花,大到芦苇,白桦,只要是她眼里见到的植物,她都画过。她画画的同时熟识了那些植物,不但叫得上它们的名字,就连它们的习性花期都一清二楚。这些知识都来自他,他是她熟识植物的百科全书。他是林业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他熟悉他生活的小镇上每一株植物,这是他的必修课,也是他钟爱的。他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城市园林美工,亲手打造出一个理想家园。他们谈情说爱,谈论理想,也谈论植物,她的画就是在那时走到了高峰。后来,生活所迫,她进了省城一个上市公司,高强度的工作不容许她继续画画,尽管她十分喜爱面对画板的那份惬意,内心里也一直有着等工作稳定了,收入稳定了,一定会再拿起画板的想法。紧接着,她结婚生下了双胞胎,工作和照顾孩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偶尔想起画画,也没那份闲心了。一直坚持画画的话,说不定早都开画展了。那么他呢?因为这个上市公司前程分量足够,也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他不得不辞去小镇美容师工作,来到省城,进了机关,干了一份自己一辈子都可能没有爱上的工作。家似乎成了他施展兴趣和专业的场所。刚结婚那会儿,每个窗台上也就一两盆植物,而且盆都很小,窗外四季变化也能看得清楚,可没过多久,植物的队伍就扩充了,变成了班,又增加到排。现在,植物们严重饱和,哪怕是拳头般大的盆栽,屋子任何角落都无法安置。

  想到他为她和这个家的付出,她对这些植物就有了迁就心理。正是她的妥协使得家越来越不像家,因为这些植物,她不知如何收拾屋子,每次周末清理房间,她都无从下手,走来走去,最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拣实在看不过的地方整理一下,比如床和沙发,大部分地方经常处于混乱之中。一到年终她就发愁,窗玻璃怎么擦,窗台上那些植物搬上搬下,得花费多长时间?搬下来的盆又往哪里放?是放门外面吗?放门外会不会冻死?想想都头大。起初她还收拾地面和阳台,可是干着干着她就没有耐心了,小盆她还能挪动,大盆就是使尽洪荒力气也撼动不了。她对他下了通牒令,花盆下的卫生都归他清理,否则……没问题,没问题。他一口应诺,得空就拿起扫把装装样子,还故意弄得动静很大,为的是让她看到他的诚意,看似在清扫花盆下的尘土和落叶,其实,他的全部心思都在整理那些花木上。

  她对整理家务彻底绝望了,床上的衣物也不再及时归位,书籍扔得到处都是,灶台也一片狼藉。这还是人住的地儿吗?孩子们上大学以后,她就很少及时回家了,反正,他也不按时回家,他似乎比她还忙,不知他在瞎忙个啥。她的办公室比宾馆都洁净,这得益于她长期以来的清扫习惯,团队在她的引导下,每一台办公桌面都整洁有序。下班后,她宁可留在办公室加班,也不愿意回家。薪水高了不少,家越发破败。她经常借故敲开对面的门,就为了进去看看人家的屋子,换换心情。不对比还好,一对比心里更窝火了。别家屋里卧室是卧室,书房是书房,不见衣物,不见书,更看不到一盆植物,哪怕是家家阳台上都擺放着的多肉植物,别家都没有。窗台亮堂堂,窗外的天那么蓝,草坪那么软,回来再看自己家,就是一锅大杂烩,比猪窝好不到哪里。

  她认为植物就应该生长在大地上,养进屋里跟金丝雀有什么区别,家是人生活的场所,植物进了门,与人争空间,人的大脑会缺氧,精神会涣散,生活质量也会下降。有一年,他因为肺炎生病住院,她与亲属们探讨他得肺炎的原因,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肺炎与家中过多的植物有关。晚上,从医院回来,她决定将这些无形杀手全部请出家门。她还找来了大姑姐帮忙。姑姐搬了一部分后觉得不妥,建议先给弟弟打个电话,她了解弟弟的脾气,又在生病期间,万一气着了对身体恢复不利。听完她犹豫了,觉得姑姐说得不无道理,一直以来他对这些植物爱之有加,突然清理掉了,他一定不会接受,还是先打个招呼为好。她只是在电话里说姐姐的新房子需要添置几盆花,把家里植物送给她一些。他好像就看出了他们的阴谋诡计,好像就看见了他们正把他的宝贝一盆一盆朝外搬呢,立马打断了她的话,说,一盆都不许动,要给也要等他出院回去。他清楚得很,她想动他的植物不是一两天了。他话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了咳嗽声,连续、剧烈的咳嗽,吓得她赶紧说:好了,一盆都不给。搬上车的再一盆盆搬回来,放回原位。归位的植物一致看向她,挑衅似的,一副得胜回朝的模样。她委屈,难过,恨不能立刻消失掉,眼不见心不烦。

  生活磨去了她的耐心,也磨去了她的艺术细胞,当她看见他对着一盆盆植物不厌其烦地换盆、浇水、剪枝时,她有的只是不解和愤懑。夫妻之间的争执多半都因为这些植物,他对植物无节制的爱,使得家不像个家,而她要捍卫家的整洁,和家人的健康,但最后妥协的只能是她。她清楚,他如此钟爱这些盆栽,缘于他工作的不得志,缘于她当年对他留在小镇从事自己喜爱的工作有过的干预,他为她和这个家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她的内心一直存有内疚,她努力工作赚钱,目的就是想给他的植物一个合适的场所。她忙着赚钱,还要照顾孩子,一人忙成了两人,他工作清闲,却也不着家门,回家就只是摆弄他的那些盆栽。她不清楚他在外面忙些啥,一打电话,他不是跟吴凯在一起喝酒,就是在吴凯的工作室。吴凯是他大学同学,因为一个设计被压制了,并与领导起了纷争,此后再没得到过领导重用,就得过且过了。但吴凯过得很逍遥,他的设计屡屡在别处中标,他一拿到酬劳就喊他出去侃大山。他的单位是会计师事务所,专业性很强,他刚调进去时在办公室打杂,因为不甘心被边缘,业余时间专攻财会知识,拿到本本后,也算是个专业人士了。但是,她知道,他永远都不喜欢那份职业。他与吴凯同病相怜,是一对不得志的患难兄弟。

  清理机会终于来了,她选择他外出进修七天时间,安排开工作,开始休假。这是她工作以后休的第一个年假。不休假是因为工作太忙,她的团队离不开她,也有不休年假可以多拿钱的因素。她有两个孩子要抚养,她还计划换一个带院子的大房子。这些都需要她的奋斗。他是指不上的。多年来,她一直拼命工作,赚钱,一边四处打探满意楼宅,最终发现一个叫东方塾的楼盘,东方塾的房子每个一楼都有一个大院子,她看上的就是那个院子,别说这些盆栽植物,就是种花种菜都足够大。那楼宅属于贵族小区,就是二手房也是她目前承受不了的。但她一刻都没放弃,心心念念都是那个大房子。新房子还只是一个遥远的梦想,在目标实现之前,摆脱目前杂乱无章的生活,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大事。她也预料到了,这件事实施的难度不亚于公司一项新产品的推广,不亚于对一个人“三观”的改变。但就是火山,这次也一定要上。

  如何处理这些植物,她早已想好了,至少要清理掉三分之二,把他最喜欢的留下,小盆留下,带刺的、大盆的,无形状的,谁要谁拿走。觊觎他们家植物的人多了去,一个电话车就开来了。可真要清理了,她又犹豫起来。虽然她从未正视过它们,从未给它们浇过水,甚至还用怨恨的眼光屠杀它们,但真要送人又有些不舍,就连最小的都不舍。哪一盆没形状?哪一盆他不喜欢?哪一盆又是她不喜欢?它们巴巴地看着她,像一只爱犬发现主人要送走它一样,极尽哀求模样。尽管它们没有肢体语言,没有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它们的幽怨和不舍。它们使劲地绿,努力地绽放花瓣,拼命地伸展腰身,现在,她都看在眼里。一盆盆看过去,逐一筛选,最终,对哪一盆也没有做出决定。每一盆都是独一的个体,即便是同一品种,色泽质地形状都不同,每一盆都极具艺术欣赏特色。四盆君子兰就是植物界的音乐组合F4,它们一起由幼苗相伴成长到现在,成为植物中的领军人物,既阳刚又阴柔,所有植物都是它们的粉丝,粉丝们疯狂地绿和开花,就是对它们崇拜的助威和呐喊。好好的一个组合把谁送了人,都不忍心。墨西哥铁树的形状最妩媚,它的生长空间不像别人都是向上长,它是向两旁长,还懂得适可而止,刚刚超出盆沿就不再长了,不像那盆倒霉的巴西龙骨,长起来就没个够。墨西哥铁树有五个枝子组成,五个枝子平衡着五个方向,每个枝子上分别对称长着拇指一般大小的叶片,叶片一定是对称的,一对,一双,像双胞胎。叶子的颜色很独特,绿色之上附着深橘黄,像女孩的染发,时间久了,褪色还未褪尽,透着毛茸茸的光泽,好想伸手摸一下。要让她从这些众多的植物中选出最爱的,那就是这盆墨西哥铁树了。每当她的目光碰到它时,总觉得它像一个懂她的人,它能看到她心里去,还有,它双双对对的叶子,一对夫妻,一双儿女,预示着家庭幸福快乐。九里香在所有植物里,香气最浓郁,它的叶子细碎,经常泛起一层亮晶晶的蜜汁,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柳树上结的蜜,她吃过柳树上的蜜,不知道九里香结的蜜能不能吃。他在它身上花的时间最多,清扫落叶,还定期给叶子们洗澡。她厌烦植物占去了空间,但看到他拉起叶子,一片一片清洗,宛如孩子们小时候,一个一个拉来,给他们洗手指一样,她心里就会涌出一股暖意。灯笼花与九里香叶子形状差不多,它几乎常年开花,一树小灯笼花,花瓣娇嫩,颜色也很淡,想着别人只绿不开花,可能也不好意思放开了开,开着,忍着,把自己控制得很紧。花朵掩映在茂密的叶子之间,宛如旧时午夜大户人家院里的红灯笼,在寒夜里影影绰绰。把它送人,家里就只剩下一群公树了。玫瑰皇后,中国铁树,滴水观音,黑珊瑚……对着一盆植物的取舍都如此难,当初他放弃专业该是经过了怎样的纠结?

  何不将它们画下来?忽然,她想起了画,当年她画里那些植物,她面对那些植物时心里透出的那份宁静与爱,正是现在的心情。一想起画来血液就开始涌动,她好想伏在床上大哭一场。别人都把日子过成了诗,她却把日子过成一锅粥,过得毫无头绪,一团乱麻。如果当初不选择这个上市公司,留在小镇,他继续他心爱的职业,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至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这些植物不会挤进门来欺负她,霸占她的地方。既然它们这么有特色,何不把它们画下来?是啊,画下来呀。她开始在床下翻找画夹,记得生完孩子后,她清理了自己的画作,把那些画统统装进一个纸箱,放到了门外的垃圾箱旁,只留下了画夹和画笔。在床底下找到画夹,还意外看到了一个大纸袋,那个纸袋她依稀记得,是结婚时买大衣的手提袋,因为上面有个金灿灿的黄叶子插画,她一直记得那个黄叶子。但是,它怎么还在床下?手提袋有些沉,她打开后,翻看,一张张翻看,眼睛一阵酸疼。

  她终于又坐在了画板前,心情有些悲喜,二十年没握画笔,还能找到感觉吗?她调整植物角度,嫌光不够,还打开了灯,后又起身去餐厅泡了一杯咖啡,这才坐下。画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还是无法落笔。下班后单位小赵就要来搬花了,他早就圈定了看上的植物。她必须要在他到来之前,把要送他的那三盆植物画完。越是着急,越是不敢下笔,又起身,拿出那个服装袋,打开,将里面所有的画,全部拿出来,都摊开在地板上,自己也坐了下来,看看能否从过去的画稿中找到灵感。袋子里最后掉落出一本存折,这本存折不是家里的,她从未见过。她拿起来,打开存折,很疑惑,存折上竟然写着她的名字,更惊讶的是里面居然有三十万。画纸散摊在身旁,植物们对她挤眉弄眼,她无心看它们,心怦怦跳,思维急速运转。存折是他的毫无疑问,但是这些钱从何而来?他每个月的工资都如数交到她手里,凭工资那点小钱,攒私房钱也攒不到这个数目,他手中无权,也没有受贿的可能,他从不买彩票,天上掉馅饼也砸不到他头上……这钱到底从何而来?她把画重新装进手提袋,收起画夹,她已经没心情画画了,这本存折就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没有为这多出来的三十万感到欣喜,虽然这笔钱再加上她这些年打拼积攒下的钱,不但可以交东方塾首付,连装修的钱都够了。她不安,焦虑,他若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她怎么办,孩子们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已捏在手里,那是要打给他的冲动,打给他不就一切都明了了吗?可是贸然打这个电话好像不太好,他的秘密突然被揭穿,他会怎么样,不但影响到他的进修,说不定他们还会大吵一顿。

  晚上,她给孩子们发过晚安问候后,上了床,存折就在床边,她给他也发去了一个问候,睡了吗?他的回复立刻就过来,刚从商场回来,正准备给你发微信。给你买了一个暖手袋和一个暖腹袋,照片发给你,看看是不是很暖心。滴滴,过来两张照片,照片上的暖袋看着很工艺很可爱,还有上面那段文字,她的确感到了温暖,他的心一直都在她身上,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他耿直,憨厚,一根筋,她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但这个存折出现后,她对他的信任产生了怀疑。一个老实的每个月只靠工资过日子的人,怎么能凭空多出一个三十万的存款来,想了一天她都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来源,不想了。晚安。她给他打出两个字后,睡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后,她坐在了画夹前,以画画这件事来抚平心情,这是她一贯的做事风格,沉浸,专注,是对抗焦慮最好的良药。第一幅画完稿用了大半天时间,四天之后,她几乎将屋里所有植物都画完了。有画留存,现在,清理这些植物,安排它们去处,有一种减轻罪孽的感觉。

  傍晚,她收到他的微信:老婆,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本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我现在回不去,明天东方塾开盘,我在那里预定了房子,你过去把首付缴了,钱在床底下的纸袋里,存折密码是你生日,放心,老婆,钱是正路来的。

  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看房子之前,先要给小赵打个电话,植物不能给他了,要给也得等到搬家那天。

  (责任编辑:郭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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