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巴晓芳先生。那时,他是《湖北日报》社驻黄石记者站负责人,经常发表大块通讯文章,但我只是注意到名字,没怎么留意内容。直到最近几年,偶然读到他的诗词,才发现他竟然还是诗人,而且功力深厚,个性鲜明。新闻与诗,如同论文与小说,不说势同水火,却也大相径庭。他竟能做到二者兼顾,且各有千秋,实在令人佩服。
巴晓芳曾担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所作诗词量多质优,难得一一品赏,近日有暇,我集中阅读了他的若干田园诗词,略有心得,录以备忘。尽管他居位之高,但他为人谦和。我们相处,还是称他为“老师”。巴老师退而不休,近两年被返聘《农村新报》担任新闻编辑工作,并协助组建荆楚田园文学社,组织通讯员开展文学创作,为报纸供稿,有时候还带领文学社社员下乡采风。因这层工作关系,他了解“三农”、接触当代田园的机会增多,所作田园诗数量亦颇可观。巴老师田园诗的一大特色,便是关注当下,即事为诗。
近年来我国农村工作的重点是什么?是精准扶贫,是生态修复,是文化下乡。而巴老师所歌所咏,恰好多是这方面的内容。其《鹧鸪天·赞脱贫攻坚典型崇阳交通局》云:“世代出门行路难,穷根欲去路为先。修通村野路千里,唤醒农家业万般。蔬果绿,蛋禽鲜。山沟土货价翻番。一龙搅动千江水,洒向崇阳百姓田。”对脱贫攻坚事业及其扶贫单位,不吝赞扬。“一颗心,两条腿,风雨天。干群发动,垦荒掘井寻水源。”则是对扶贫干部的肯定和期许。《同十堰丹江口诗友雨中游丹江口水库及南水北调中线渠首》诗云:“指点山河六十秋,汉丹合处看分流。湖边雾霭杏花雨,库内烟波海市楼。渠首长开成北济,涛声轻动向南讴。涓涓此去三千里,应记清泉出楚州。”这是对南水北调工程的讴歌,是对丹江口人民为国家饮水工程所作贡献的讴歌。
巴老师之诗,虽辞涉讴歌、颂扬,但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口水诗、口号诗,所作含蓄蕴藉,颇堪吟味。当然,他的田园诗,更多是对当下农村现状的关注和描摩。例如其《次韵孟浩然过故人庄》(其一)诗云:“青春辞土地,老幼事桑麻。”这就并非悠扬的田园牧歌,而是反映农村青壮年外出打工、妇孺老幼在家留守的现实,隐约透着一丝忧虑,正所谓“寸心忧庶众,尺幅写桑麻”(同题《其二》)。前年7月,阳新遭遇罕见水患,网湖分洪闸建闸18年来首次开闸分洪。巴老师有诗纪其事:“水位高抬雨势汹,富河分入网湖中。……十八年来初试手,两三天见自然功。……”诗中既有对分洪工程的肯定,又有对灾区人民的关心。唐朝的诗人何止万千,唯杜甫被尊为诗圣,原因何在?除了诗艺的超卓,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其诗不回避黑暗,不拘于小我,而是直面现实,心忧天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此类诗句,无不让读者深受感染,其诗作也因此被称为“诗史”。今非昔比,但苦难常在,有阳光,必然会有阴影,诗词作品,如一味歌颂,必然速朽,只有反映民瘼、关心世情,方能与世长存。巴老师之诗,是其民本情怀的自然流露,无意垂名,但或许能载入诗史。
巴老师之各类诗作,或温柔敦厚,一团和气;或不假颜色,义正词严;或幽默风趣,意味深长。总之能从心所欲,不拘一格;其田园诗,更是以意驭诗,自成高格。
一曰新意。其咏萝卜诗云:“田间拔出香甜味,清白原来出土泥。”(《咸宁白水畈萝卜》)这两句诗,猛一入眼即让人联想到“出污泥而不染”的名句,再看又似有不同,后者强调的是“不染”,而前者则体现了一种辩证的关系:土泥虽不起眼,甚至为人践踏,却能提供“清白”所需的养分,产出香甜的果实。这里的土泥(泥土)可以喻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也可以代指一切貌似卑贱实则重要的事物。再看这两句:“榨滤浮沉终萃取,世人从此有甘甜。”(《题点溪园古法红糖》)历经榨和滤,浮与沉,人们才能品尝到甘甜的味道,写的虽是制糖工艺,却蕴含了人生的哲理:不经风雨,难见彩虹;不是一番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其古风《采莲人》有句云:“何来结伴女?莲塘多壮男。”“莲叶何田田”与“莲塘多壮男”的反差,让人忍俊不禁。“力尽不知热,好趁此晴天”,又让人想到“心忧炭贱愿天寒”的名句,今日之事,自然与白居易所述迥然有别,但诗句蕴含的生活哲理和人生况味,一样耐人寻味。巴诗之谓新,不限于此种情形,“新词”的使用,也为其诗作增添了新鲜味道。例如“果菜农家和酒煮,手机拍客踏春归”的“手机”“拍客”,“防控今年犹克制,满城依旧说花朝”的“防控”,还有“非卖品”“大棚”“文化集市”“农家书屋”等等,都是古人所未见、未知的新词,嵌入诗中,却毫无违和感。一般人不敢轻易以新词入诗,一则恐损伤诗意,一则易流于恶俗,巴老师不仅敢用,而且常用,若非作手,岂肯为之!
一曰古意。看看这两句:“不羡东篱黄菊酒,闭门风雪正围炉。”(《访洪湖农民诗人胡同儒渔家书屋》)宋人张元干有诗云:“回思风雪围炉夜,何处联裘拥木棉。”是对谪居朋友的声援和慰勉,而巴老师诗中雪夜围炉之人,并无颓唐之态,反而胜似陶渊明的隐者生涯。其悠哉游哉、闲适自足之状,跃然纸上。此二句,既出新,又入古,令人赞叹不已。
二曰真意。这个真意,不止“真实的意义”,还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或是“偶与真意并,顿觉世情薄”“偷闲离案牍,拾趣觅林泉。老马长途倦,茶园一刻眠。”(《访英山茶园》)劳逸结合,忙里偷闲,此是人生真意;“但使寸根连寸土,依然绿叶发新枝。”(《树坚强》)此中有鲜明的态度,有不屈的精神;“懒向红尘邀爱宠,甘居僻野守贞坚。姿容不入群芳谱,灵性偏痴一石缘。”(《咏铜草花》)则揭示了另一种人生真意——葆真守志,正道直行。这也正是作者本人秉持的人生信念。
诗言志,亦抒情。巴老师作品的第三大特色便是心系乡村,寄情于诗。其诗中有乡情,有友情,亦有悲情。“数起蛙鸣出水塘,篱边蔬果溢清香”“为访新村踏此程,乡间景物总牵情。几家院落翻篱蔓,一阵连枷悦耳声”。这样的乡村生活,是他所向往的。“武湖三月春光好,远方游子他乡老。”古人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那是浪子的思维,巴老师未尝不想还乡,还乡却未必容易。“一湖秋水映苍发,数点诗情到碧霄。”秋水长天,华发苍颜,此情此景,固然使其诗意盎然,却又难免沧桑之叹。
如果说,故乡是中国人心灵的皈依;那么,亦可以说,乡愁是中国人共同的宗教。巴晓芳老师少年离乡,半生漂泊,故乡虽不遥远,欲归却不容易。年事愈高,愈思乡里。思念无尽,发而为诗。可以说,他的田园诗词,乡愁是一个关键词,是咏叹不绝的主题。“彩画墙头唤幼时,分明你我共游嬉”“乡间路上喧车马,好趁时光结伴游”。童年往事令人怀念,而年岁蹉跎,书生老去,故乡非复旧年模样,虚掩的老屋,已是人去房空,抚今忆往,能无感慨!
正是:田园歌罢无归处,独立苍茫看落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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