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跨界可生创意。张伯高观剑舞而悟草书、中外比较文学+、小说,用电影的蒙太奇叙事技巧等,都是跨界。诗词的创作要想突破,必然也要走跨界之路,从单一向多元发展,打通古今中西的任督二脉,首先要与新诗通疆化域。子曰“君子不器”,此之谓欤?
2 当代写作新诗或旧诗的人,没有必要去相互攻讦。时间会成为裁判员。大浪淘沙之际,诗体绝不是关键因素。在西方的文化霸权面前,谁能不被击倒,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胜利者才能进入大浪淘沙的流程。
3 岳阳蔡世平是目前比较有想法的词家。他认为,当今海量的诗词作品无非“三重”:重复古人、重复他人、重复自己。我觉得,能达到这“三重”的已经可算中等,因其尚知古人、他人、自己,而绝大多数人连这三者也是不知的,遑论其余?
4 意与象构成意象。有意无象,是骷髅架,如黄山谷“成王小心似文武,周召何妨略不同”;有象无意,是臭皮囊,如元遗山“瘦竹藤斜挂,丛花草乱生。林高风有态,苔滑水无声”。这两者都不是真诗。
5 湖北省博物馆“万里茶道”展见青花开光诗句海棠式茶托,印有嘉庆御制五律一首,曰:“佳茗头纲贡,浇诗必月团。竹炉添活火,石铫沸惊湍。鱼蟹眼徐飏,旗枪影细攒。一瓯清兴足,春盎避轻寒。”嘉庆素无诗名,而其于诗也颇熟谙。清代诗虽多熟语套话,但毕竟还按诗的传统路数来。当今一些“复古派”,要装出食古不化的拽样子,制造假古董吓唬人,书却读得少,诗写得不伦不类,聱牙诘屈。古人是活不过来,要是能活过来,只怕会掐死这些半瓢水。
6“李子体”并非横空出世的新事物。它的滥觞是胡适。将白话整体移植到诗词格律中,正是胡适《尝试集》的“尝试”之一。而胡适也并非横空出世,诗界革命的“旧瓶装新酒”是其滥觞。只是胡适在浅白一道上走得稍远,而李子在怪诞一道上,走得稍远而已。
7 李子高于寻常诗人的有两点:其一,他善于将白话诗的技法,揉入文言诗的写作。其二,他颇能从理论上构建自己的诗词范畴。其一使他能从平庸中脱颖而出,其二使他能在诗词的潮头站稳脚跟。这一点尤其重要。学李子体者,易入于浮滑之恶道,就是没有重视理论深度的表现。
8 不要自卑写不好白话诗。好与不好,没几个人真明白。画虎不成还像猫。不要自诩写得好文言诗。好与不好,一大帮人真了解。画虎不成便类犬。所以,很多人都去写白话诗,并用进化论的观点,打压自己难搞的文言诗。
9 诗歌不可能永远被一群对中华传统文化一无所知、并嗤之以鼻的所谓新诗人牵着鼻子走。诗歌也不可能被一群对新生事物一无所知、并因循守旧的所谓传统诗人关在笼子里。承续传统,开拓创新,是中国诗歌的一双翅膀。
10 明王骥德《曲律》云:“意常则造语贵新,语常则倒换须奇。”诗人存在的意义,即在于创新。新异于旧,往往给人以“新巧”之感。然而有一种看法,认为巧则轻浮,有损诗味之厚重。这未免是求全责备。一味厚重,恐失呆滞,也不是诗家本色。中和一下,巧而不滑,厚而不呆,庶几得之矣。
11 写诗词最难用新词,最易用旧语。袭用旧语之病,就像鸦片瘾,很难戒掉。如军旅诗词,少了“红旗”“刺刀”“烽火”“沙场”之类,作者似乎就很难措手。近读张一民《渔家傲·雪夜行军》,颇喜欢:“雪片迎头风刺面,眉毛结冻身挥汗。小憩号声惊夜暗。躺路畔,霎时响起鼾声乱。天上敌机瞎打转,沿途扔下照明弹。顺便借光图查看。真方便,前边就到三八线。”刘熙载说:“诗要避俗,更要避熟。”此诗语俗,却不熟。
12 古人也有自打脸的。袁枚《随园诗话》卷一说“雅不喜迭韵和韵”,以为因“约束”而“凑泊”,“安得有性情?”卷二又说“卢曰:‘君误矣。古大家韩、杜、欧、苏集中,强半应酬诗也,谁谓应酬诗不能工耶?’予深然其说。”这样打脸的话,还有好几处。当然,由此也可见袁枚在不断调整诗观。
13 禅与诗,一为宗教一为文学,但二者天然凑泊,血浓于水。袁行霈以为,诗与禅的沟通是单向的,禅给予诗的更多,诗予禅者形式而已,禅予诗者则是“内省功夫”及理趣。故元好问说:“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然禅本难参,辄为禅诗,率多隔牛皮靴抓痒而已矣。
14 绝句转结最难,须会欲擒故纵之法。前两句似乎把话说满了,三四却来个发卡弯,顿时开出新境。刘庆霖《高原军人》:“高原营帐触天襟,耕月犁云亦可闻。夜里查房尤仔细,担心混入外星人。”陆桂邻《登天堂山》:“山门雾锁几时开?客至何须愁满怀。待到野花红烂漫,春风自带钥匙来。”都是在转结处,使出万千手段翻花样,但大抵不过“擒(收)”“纵(放)”而已。
15《诗词百家》总第57期刊邓登武文,认为格律诗的“每句诗中,除韵脚外,要有两个相连的平声字”则不犯孤平。谬!依其理,“仄仄仄平平”当如何算?此话应如此说:“一、仄脚句不论孤平;二、仄平脚的句中,要有两个相连的平声字,则不犯孤平。”切莫搞复杂了。
16 目前,对诗词的称谓比较混乱,如旧体诗词、古体诗词、传统诗词、格律诗词、当代诗词、中华诗词等。“旧体”“古体”“传统”诸名均含落后、不合时宜之意。“格律”,有以偏概全的问题。“当代”,则有时效性,如唐人所谓“近体诗”一样难以确指。“中华诗词”,施议对教授认为“打上时代的烙印,染上意识形态的色彩”“似乎偏离了文学的本位”。他建议名之曰“中国古典诗歌”,但又回到了“落后、不合时宜”的老路上。“文言诗”倒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名称。
17 文化人应敬畏诗词曲,否则会产生笑话。尝在磁县中国磁州窑博物馆,见一磁枕上行书散曲一首,曰:“终归了汉,始灭了秦,子房公到底高如韩信。初年间进身,中年时事君,到老来全身。为甚不争名,曾共高人论。右庆东原。”一旁的简介卡片曰:“枕面开光内行书《石庆东原》散曲一首。”是将落款“右庆东原”(即右边写的是《庆东原》)的“右”误识为“石”了。网上搜到四川大学张晓燕《从磁州窑瓷枕看宋元市井文化的勃兴》,文中引此曲,亦名之曰《石庆东原》,文载《燕山大学学报》。更有《收藏家》载张美芳《浓缩在瓷器上的时代风姿:元代磁州窑文字器撷英》曰:“《庆东原》是元曲双调中的曲牌名。瓷枕上写作‘石庆东原’,多了一个‘石’字。除了曲牌名中有俗语衬字‘石’外,曲中也有多个衬字,第四、五、六句中的‘间’‘时’‘来’,可见,加‘衬’字是元曲的特点之一。”似是而非想当然,曲牌名何曾有过衬字?
18 诗家应学讼师翻案。常人咏伞,皆赞其能遮晴雨,惠州杨子怡教授《咏伞》则曰:“能屈能伸任自由,休言作嫁被绸缪。一朝不为人遮雨,谁举卿卿在上头。”达州冉长春《伞》诗亦类之,曰:“有志难伸久不才,幽心日夜共尘埃。一时爬到人头上,便欲将天遮起来。”明乐天大笑生《解缊编》载诗僧咏伞曰:“万骨攒来一柄收,行藏长得近诸侯。轻轻撑向马前去,真个有天无日头。”乃权舆也。
19 当今散曲作手多误入歧途,以为曲本俗调,故所作粗俗不堪,了不知元散曲多尚雅,词风宛在,北南皆然。若辈是误将剧曲当散曲矣。剧曲以叙事为能,散曲以抒情见长。故已分细口粗口、文雅犷放。今人一味以剧曲为范写散曲,是拜关公学花枪也。
20 诗界颇有解人,洛阳吴海晶,网名卫风硕人,近有《学诗断想》一组,深中肯綮。其一曰:“复兴格律上层楼,吟社期刊争上游。混杂泥沙欺病眼,真金难觅使人愁。”其二曰:“螺蛳壳里练腾挪,百字词牌费琢磨。灵感祈求笺纸伫,难于牛女渡银河。”其三曰:“笑骂怒嗔藏志趣,兴观群怨自然求。风云腕底多豪壮,最忌文题风马牛。”其四曰:“赶潮泥古两堪哀,定式思维须解开。成熟必先敲壳破,诗情插翅自寻来。”其五曰:“深情诗圣李龟年,忌讳今天说演员。皂白青红全不问,罪名误国乱挥鞭。”其六曰:“最烦流派贴标签,月美岂能分镜镰。细读悼亡吟絮句,隽幽手笔出苏髯。”撷存之。
21 当下写诗词的人似乎都瞧不上乾隆,说他写了五万首诗没几首流传下来的。实际上这些人也是被带偏了。乾隆的诗虽说当时算不上好,但只怕也要把时下最牛哄哄的诗词写手,丢三条半解放大道吧——《晚晴簃诗汇》读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诗人是不好当的,尤其是写传统诗的诗人。
22 以白话文学获诺贝尔奖而复能为文言诗,且尚能求工者,莫言也。其《鲸海红叶歌》除用韵有微瑕外,颇可读。吾尤喜“试以村言唱七古”之自知,七古尚浑雄苍古,以“村言”(即白话)为之,也属破格求新。白话作家欲学文言诗,亦当尊诗词之文体规范与美学特质如莫言者,勿作蔑弃传统、任意妄为、自诩超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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