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你不记得你曾经是怎样的淘气。可是那个成天陪着你一起闯祸的人,却因着这样的快乐,记住了你这么久。你是怎样的心情?
我想,如果没有在后来的日子里遇到他,也许我早就将他遗忘了。记忆就是这样一种东西。怎么斗都不会是时间的对手,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是自己一如初衷。
(一)
我从嘈杂的卖部出来,站在车水马龙的路旁,对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声音说的一大堆话百思不得其解。我抱歉地打断,对不起……你好像打错了。
董小恩!突然,对面一个声音叫我,我抬起头,猛地看到马路对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拿着手机冲我招手,他把电话放入耳边,随即,电话里那个声音说,董小恩,我是长风,魏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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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把我的小金鱼喂给了那只猫?小恩,是你还是长风?
小恩,你怎么把长风哥哥的床单剪成那样?
妈妈,那个坦克不是我摔坏的。是长风哥哥让我摔的。
我一下子跌入记忆的河里,像记忆失而复得的病人。往事翻江倒海。长风,魏长风。十年前,我十岁,他十二岁。他是妈妈的学生。他家住在我家楼下,两分钟的路程。他来我家做作业,他和我一起去上学。他把他的机器猫带到我家,盘跟坐在我家客厅的地板上。他告诉我他乡下的爷爷给他带野果子了,问我要不要吃。他告诉我怎样把球踢到我们讨厌的那个胖子家的玻璃上。
我抬起头,重新打量我眼前这个阔别多年的人:更高的个头,更成熟的面容,却一如从前的一脸邪气的笑。
我边跳边叫,没有修养的哈哈大笑。没有想到,多年不见,再见如此坦然。以前形影不离的两个小屁孩,十年之后隔着一条马路,心照不宣,放肆地笑。如此熟悉。
我转身越马路走向他,走到中间时车子鬼使神差般地多了起来。左右放肆地叫喇叭,耳朵雷鸣般喧嚣,我在一瞬间失去思考的能力。慌不择路中,他的身影掠过来,抓着我飞速地往路边跑。一刹那,我想起他拉着我飞速地往学校跑的情景,一切晃若隔世。
(二)
路边,我们停下来开始慢慢地走。他依旧没有放开拉着我的手,尽管依旧是边走,边晃,但我已明显感觉不到小时侯一起玩耍时的磊落,我们都已经长大,时间让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看着脚下的路,边走边自己傻笑,还不时地回头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我两眼。
笑什么啊?我有种被当作傻瓜的感觉,心里不服气,义愤填膺地说。
还不一样笨嘛!他想用一只手来点我的额头,像小时侯一样单纯的疼惜。但就在那只手快碰到我的额头时,它戛然而止,僵硬地横在半空中,我也在那一瞬,感到不知所措。气氛进入不尴不尬的状态,他收回了他的手,连同那只拉着我的手。
你现在在卖部工作?他转移话题,像所有阔别多年的朋友,问生活,谈事业。工作还顺利吗?
我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点点头,还可以。你看我还是人模狗样地活着!
他乐呵呵地笑,说,找你真是麻烦,找国家主席都不用这么费劲。我那时才知道,他把我家的号码记糊了,把印象中比较像的数字翻过来倒过去地拼凑,他说,中国人的素质真是差,不小心打错了也大呼小叫。在他面前,我不那么容易被感动,少了我这个年龄女生惯有的娇声和嗲气。我像听笑话一样捂着嘴放肆地笑。我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呀?你这是名正言顺地骚扰好不好?
他点了一根烟:还是老样子,也不担心嫁不出去。
(三)
回到家,我冲屋里做饭的妈妈叫,妈,你儿子看你来了!小时候,我妈特别喜欢长风,说他机灵,活泼。长风搬走那天,我妈还掉了几粒不烫不冷的眼泪。妈妈在厨房里不屑地甩出一句话,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不正经了。
当长风终于站到她的背后,含情脉脉地说,朱老师,我是长风时,我妈已经哭得唏哩哗啦了。这个老太太自下岗后,少了以前的风光,谁都不知道她内心里有多寂寞。晚餐时,他俩你一句问候我一句寒暄,当真让我觉得自己是空气。我妈说,你怎么突然来这里?是不是出事了?他看了我一眼,温和地笑,说,公司派我到这个城市来出差。他想过来看看我们有没有搬走。他说,他想念我们这儿的生活。
妈妈坚持让他和我们住在一起。妈妈和他一样,也怀念曾经的安闲,如今碰到曾经的那些人,她又找回了曾经的那些感觉。她死活不让长风住旅店。
他在长沙发上像只死猪一样地趴着,我抱着爆米花在一旁看CD。看到精彩部分,他破天荒地冲我嚷,你这臭丫头,把声音调小一点。
我瞪了他一眼,顺手抓起沙发垫朝他扔过去:滚!
他笑得没心没肺,一点也没变温柔。
我妈端着糕点从后面走出来,满足地笑:你们俩啊!从小就这样!比亲兄妹还亲。
(四)
长风坚决要求我向公司请假陪他在巷子里玩两天。他说他想再过一下童年生活。我一听就来气,我向公司请假谁给我发工资啊?我说你没病吧,这黑不拉叽的巷子有什么好玩?
他一脸正经,说,这个巷子不好玩,有你就好玩。
我当时正在喝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口里的水全都喷到他的脸上。
他白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脏死了,你是不是女的啊?
我们并肩走在幽深的巷子里,看到一群孩子在玩水仗。长风说,以前你老是惹胖子,害得我为你吃了不少苦。我笑,吃一点苦都记得,你还真是小气。
你记不记得我们去偷李婶家的花啊?
你记不记得我们逃课的时候,经常抓我们的那个秃头老师,他女儿最近嫁人了。
你记不记得有天晚上我们在街心花园过夜,那时你还死活不肯向你妈道歉。
我那时还被你咬了一口,你还记不记得?三颗虎牙,保留了一个多月。
……
我愕然。对于他记忆里的所有惊喜,我都无语。我记得的只有机器猫,只有山果子,和一些隐隐约约的笑声。他一边走,一边仍旧滔滔不绝地讲以前的一些小小的快乐。我站在他后面有想哭的冲动。长风,长风哥哥,为什么这么多,你都记得?
(五)
那天晚上,长风在厨房帮妈妈做饺子。长风很快就要离开了。妈妈像小的时候,外婆给我买好吃的一样,想用食物留住长风。做他最喜欢的水饺,好让他永远记得她是那样疼他。
我坐在客厅喝咖啡,一如从前地看CD。长风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响了,我帮他接的。是个女的。尽管里面的声音说话的语气礼貌,但我还是听出了的试探性的口吻。我捂出了点路子。识趣的笑呵呵地说,长风的女朋友吧?我是他老乡。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回头我告诉他一声。他刚还讲到了你。
我说,你女朋友打电话来了,刚刚。
他看了一眼茶几上沉默的手机,然后说,小恩,我要结婚了。
我拿着咖啡棒的手突地震了一下。然后用很夸张的语气说,真的吗真的吗?那太好了,哎,臭小子,到时不但要分喜糖,还要给红包哦!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地说,你好象比我更开心啊。
我感觉到自己的鼻子有点酸,我起身往屋里走,我冲妈妈喊,妈,你知不知道长风这小子要结婚了。
(六)
他离开的那天,这座北方的城市下起了大雪。妈妈身体不好,留在屋里,没出来给他送行。
雪把大地和房子装扮的像童话里一样纯白,美丽。
我们站在一座苍老的石拱桥上平静地看着桥下一成不变的江水。想起我们曾在这座石拱桥上把石子丢到河里,比谁激起的浪花高。纷纷扬扬的雪,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他说,为什么忘记你,如此痛苦?
其实我明明被那句话感动了,但我却莫名其妙的笑,笑地傻呼呼的,什么德行,还想装诗人!
他很无辜的看着我,眼神里弥漫了忧伤。他说,送到这里就够了,我到下一个路口坐车。
然后他便转身,坚定地走在皑皑白雪之中。孤单的背影。柔软的季节。
而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就看到我豆大的眼泪,和桥下波光里,我黯然神伤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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