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也就是我出差回来的当天，我才看到放之先生“关于木之南《〈五绝二首〉（和韵诗愁之路〉》‘犯孤平’一说与田牧先生商榷”一文（http://www.enjoybar.com/wenxue/29/200944515407189389.htm）；由于事务缠身，今日才能抽出时间作答；在此深表歉意。

      放之先生的这篇文章，是针对我在木之南文友的诗作《五绝二首（和韵“诗愁之路”）》中（http://www.enjoybar.com/wenxue/29/20093291436413728421.htm），关于其五绝诗句“露重润人衣”的“孤平”留言所写的。

      “孤平”是律诗的“大忌”，这也许是很多爱好古典诗词的文友所知道的。今天我们写作格律诗，或许会更多地强调诸如意境之类的内容美，而不在乎其形式。但在“科举”时代，这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金科玉律”。

      何为律诗的“孤平”？怎样界定“孤平”?自白话文流行后，历来都争论不休。目前的理论界主要有三种权威的观点，形成王力、启功、吴丈蜀不同的理论。而这些理论又从不同角度对王渔洋的“孤平”说作出不同的注解。

      我想，放之先生所言的“两个仄声字夹一个平声字才叫‘孤平’”，应该是源于对王渔洋《律诗定体》的某种理解。但我认为这样的理解是片面的，或者说不准确。因为，在“仄起仄收”的五言句式中，由于“二”、“四”字的平仄已定，它不可能在韵句中出现“两仄夹一平”；这种现象只能存在于仄脚句中。看看我在本文后面给出的例子中有没有“两仄夹一平”的句子就清楚了。

      我本人比较赞成语言大师王力的“孤平”论。即是：（1）、“在五言‘平平仄仄平’这个句型中，第一字必須用平声；如果用了仄声字，就是犯了孤平。因为除了韵脚之外，只剩一个平声字了”；（2）、“犯孤平指的是平脚的句子；仄脚的句子即使只有一个平声字，也不算犯弧平”。这个观点对律句的“孤平”问题都作出了简要的说明。但王力并没有详细地注解“除了韵脚之外，只剩一个平声字”。更为不幸的是，他给出的五律句式“仄仄仄平平”，很容易使人简单地认为，只要句尾是两个平声字连用，都不再是“孤平”！而这种误解又甚为流行。

      我们来看看王力在其《诗词格律》中给出的“仄起仄收”（即，首句第二字读仄声，并以不押韵的第五个仄声字收尾）的五律格式：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在这一格式中，尾联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也有写成这样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也就是，按照“一三五不论”（五律是“一三不论”）的说法，这两句的第一个字是可平可仄的。我们只要按照这个格式写成的五律（五绝），都是合律的，不犯“孤平”的。这种看法可能相当普遍。但我认为，这是认识上的一个误区。因为，它不仅仅片面地理解了上面给出的“仄起仄收”格式，也没有真正理解“孤平”的含义和格律诗形式美的精髓。

      就“孤平”而言，实质上就是韵句中只有一个平声字，并且，这一韵句的文字平仄没有进行过救拗。就“形式美”而言，律诗讲究平仄、用韵、对偶等节律的协和。注意，我这里说到的“协和”。而“协和”就是格律诗在形式上的精髓。我们可以从平仄的阴阳顿挫和拗救去端摩体会。进一步说，格律诗每两句都形成一联；也就是每两句之间要相互呼应。从内容到形式都需要如此。再进一步说，如果一句自身不能协和平仄，它应该用本联中的另一句去协和。这也就是我们说的平仄“拗救”，以及“相粘相对”。

      那么，我们再来看看上面给出的“仄起仄收”格式。按照这一格式，我们似乎完全可以套用这个格式的“路数”来写诗！但是，这很机械；唐诗的经典作品几乎没有这样的（看看我后面举出的例子）。诗词文字是一种艺术，并非数学公式的“1+1=2”！

      虽然，我们可以发现不少格律诗句出现“仄仄仄平平”的情况（五律的第四句和第八句；五绝的第四句），但这实际上是“孤平”句，它需要上一句（五律的第三句和第七句）调整某个部位的文字平仄（第一字，或者第三字）进行协和。否则，“仄仄仄平平”就不是好的律句；或者说，犯了“孤平”。我们很少能看到五绝的第四句（五律还包括第八句）出现“仄仄仄”连用时，而五绝的第三句（五律还包括第七句）仍仍然是“平平平”的。这更不能简单地套用“相粘相对”来处理。关于这一点，请仔细看看后面给出的例子。我所列出的经典作品，除个别作品之外，均是《唐诗三百首》中的“仄起仄收”式的五绝或五律（简单说，五绝是截取五律的一半。其句式结构是完全一样的）。有兴趣或者时间的文友，也可以收集、统计一下唐人的五绝中，是如何结合上一句来处理“仄仄仄平平”这一句的平仄的（注意，有些五言唐诗并非格律诗）。

      至于木之南文友的“娉婷君莫采，露重润人衣”这两句诗，如果需要保留“露重润”（均为仄声）三字，则最好调整“娉婷君”（均为平声）这三个文字的平仄。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也仅供参考。放之先生在其文章中说到“‘重’字处用一平声添上”，是万万不可能的。因为，此处格律要求的文字必须是“仄声”。“重”字前后的文字能否改动呢？如果仅就形式而不考虑词语内容来说，看看后面那些“样板”，也应该是很清楚的。当然，如果不太刻意于“形式”的完美而造成“以律害意”，不作任何改动那也未尝不可。

      最后说明：（1）、下列作品的文字平仄均按古音注明，唐人是不可能用今天的普通话来写诗的；（2）、我们几乎可以说，杜甫是写作律诗最为严谨的唐代诗人，因而，其作品我多列举了几例。

      附：

 

王维《相思》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杜甫《八阵图》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王之焕《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白居易《问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张祜《何满子》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李商隐《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李颇《渡汉江》

岭外音书绝，经冬复历春。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杜甫《绝句二首》

百宝装腰带，真珠络臂鞲。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杜甫《绝句二首》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平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李白《渡荆门送别》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王勃《送杜少府之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平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

 

张九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戴述伦《除夕宿石头驿》

旅馆谁相问？寒灯独可亲。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愁颜与衰鬓，明日又逢春。
平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