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众所周知,人是地球上唯一会说话的动物。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如果我们把“说话”的含义稍稍扩展,我们就得承认,许多动物,其实也是会说话的,公冶长就听得懂鸟语;还有“马语者”;养狗的人,大致也能听出狗叫的意思。毫无疑问的是,人类的语言最为丰富,最能传情达意,甚至还能进行数理逻辑运算,这一点,其他动物望尘莫及。
所以,人类可以写小说。我们注意到,语言除了声音,除了语气词,除了字词句章,还有另一种形态,那就是手势和面部表情。就说小说里的对话吧,如果对话只用于讲述故事、推进情节,那是蹩脚的。
小说的语言,应当表情丰富。
一个有趣的问题:大猩猩和鹦鹉,到底谁更会说话?大猩猩的发声能力与狗相仿;鹦鹉学说人语,字正腔圆,几可乱真。但我认为,更会说话的,显然是大猩猩,因为它能表达想法,愤怒、期求、哀伤等等;而鹦鹉只会发声,它只是在学舌。我的意思是:小说应当表达情感和思想。过度的形式主义没有多大意思——如果这种形式的发明权是在外国,或前人,我更是意兴索然。
我们几乎没有发明任何新的小说形式,其原因,恐怕正因为我们对现实生活的漠视。小说世界里最大的发明家马尔克斯说,他的写作并非魔幻,它就是现实。我很想把这句话读懂、读透。
2
既然说到语言的表情,不妨再说说人物的表情,还有外貌。
小说人物各有表情——加缪《局外人》里的默尔索冷若冰霜,但这也是表情一种。写好人物的表情,对小说至关重要。如果因为默尔索冷若冰霜,我们小说里的人也就神情木然,这就是鹦鹉在写小说。小说人物的表情应该丰富多姿,精彩纷呈,有如我们丰富至极的生活;其长相也应该如我们视野之内或视野之外的人们那样,妍媸美丑,各有特色。有句老话:相由心生。写人物当然可以甚至必须写外貌。从成本效率的角度看,描写外貌十分高效:一个故事,一段经历,小说家如果开头就给人物一个面貌,人物就能具象化,读者将跟着一个有头有脸的人同喜共悲。《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其面容和心灵的巨大反差,则从反面证明了外貌描写的重要性。我现在做编辑,那么多稿件中,到处是无脸的人影子在晃动,看得我兴味索然,头晕。
所以,對中国传统戏剧里的“脸谱化”,不宜断然否定。
3
小说家也是有表情的。他的表情通过文本呈现。
我提醒自己,不要挤眉弄眼,不要摇头晃脑,不要声嘶力竭,不要苦大仇深。宁有烟火味、江湖气,不要作庙堂状。
成熟的小说家,都有相对稳定的表情。他是个洞明世事的人。说相声的,最忌讳听众没笑,自己先噗嗤笑出来。小说家应该稳重。一丝苦涩,淡然微笑,这是我钟意的表情。
4
小说当然要写人物。写人物,也是写作家自己。
一个作家,一辈子都是在写他自己。
写人物有很多手段,许多技法和策略,但是,不能忽视情节和故事的功效。作家一辈子能碰上几个现实生活中的好故事,那是运气好,大部分时间,他要虚构。构建故事和情节的能力,是小说家的核心能力之一。为了写人,围绕他去寻找、堆拥情节,基本上是事倍功半;而写好一个故事,只要心里存了写人的念头,却常常像是顺带地,就把一个人写活了——我看二月河的《雍正皇帝》和《乾隆皇帝》,以上想法愈发明确:前者聚焦于争夺皇位,写活了雍正一干人,后者想写个“十全老人”,一二三四……十,艺术成就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此处对《雍正皇帝》内含的帝王思想和其他糟粕,存而不论。打住。
虚构故事,组织情节,有点像是“碰瓷”。犹如站在人群里、车流中,他在梭巡,有目标,却并不确定,突然,他眼前一亮,朝生活里的某个事件、一段往事、一个信息,迎面而去——不是说真的要以貌似决绝的无赖姿态介入,像根搅屎棍,而是,以作家的思维与触动你的目标迎头撞击。如是,你的想象力,将被激活。
202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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