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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独行 心系中华——台湾诗人郭枫印象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评论 热度: 13697
吴思敬

  早就听说过台湾诗人郭枫先生的名字,与先生首次见面则是在2006年北京友谊宾馆举行的“新世纪中国新诗学术讨论会”上。这次会议由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与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联合主办,我参加筹备工作。会前收到郭枫先生提交的论文《论洛夫诗歌的情思和语言》,文章中有些地方对洛夫诗歌有相当尖锐的批评。由于洛夫先生也参加这次会议,我担心这篇文章会引起在场的洛夫先生的反弹,引发不愉快的场面。不过我们还是把郭枫的论文一字不改地收进了会议的论文集,想来洛夫先生也读到了,但洛夫毕竟经过多年历练,大将风度,什么也没有说。而郭枫先生现场发言的时候也留有余地,批评的措辞较为委婉。两位台湾诗坛的大佬没有在会场公开冲突,我的心才踏实下来。通过这件事,再加上在友谊宾馆与郭枫先生的长谈,我认识了郭枫先生,当然对郭枫思想、性格与才情的进一步了解还是通过他的诗歌与文章。

  特立独行,这是诗人郭枫给我留下的最突出的印象。郭枫有一首诗,题为《树的历史问题——读〈陈寅恪最后的二十年〉》,这首诗把陈寅恪喻为被大批判的风暴摧折的“参天的大木”,充满了对陈寅恪毕生恪守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礼赞。郭枫便是一位深受陈寅恪影响的坚持独立写作的诗人,而他性格上体现出的不屈不挠的硬骨头作风,则可视为鲁迅精神的某种延续。他的《山的哲学》,便是其自我形象的写照:

  总是,屹立在风雨中

  忍受阴霾的讪笑

  无端而至的冰雹袭击,以及

  沸腾在心中的火底焚燃

  总是,以不眠的灵魂伫守

  升自东方的阳光

  等到阳光照耀之后,也知道

  必然,将沦入沉沉的黑

  必然,将风化:为尘、为土

  但冷过暖过庄严过

  毕竟曾经,唉!成为一座山过

  郭枫是一位诗人,同时也是一位公共知识分子:“总想成为一支火把/照亮灾难的土地/总想成为一杆大旗/呼唤沉睡的灵魂”(《石想》)。他深爱中华民族,对海峡两岸的强权、专制、暴政,他义愤填膺地予以批判,对当下社会和文坛中的市侩、投机、虚伪、装神弄鬼……则予以无情地揭露。他清醒地看待台湾现代诗和后现代诗的写作,绝不被一些高深的理论术语与各种怪诞的诗歌文本所蒙蔽,他是在皇帝的新衣前敢于说出真相的孩子。当然他也知道,他在文章与诗歌中的呐喊与呼吁,在强大的体制与流行的意识形态面前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亚热带不热,花信风无信/迷茫的人间永远迷茫”(《石想》),但是他却愿作一块石头,“倔傲挺立/孤峰顶上/凝结一宇宙的寒冷/纵使在时间里风化,随风而去/去,去那亲爱的土地/做一粒微尘/一粒埃”(《石想》)。

  在派系林立的台湾诗坛,郭枫先生不参加任何派系,坚持个人写作,坚持独立的立场,坚守知识分子的道德底线,保持了一个诗人的心灵自由。他不畏权势,敢于担当。郭枫把诗评家分为三种,其中第一种是这样的:“懂诗,不懂人情,坚持唱自己的歌。既不与合唱团同调,也不看指挥的脸色。他唱的,可能中规中矩,也可能荒腔走板;不管怎样,他永远唱自己的。他唱的,大多不讨诗人的欢喜,也得不到一般观众的掌声。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角落里,一双眼睛兴奋的闪光。他,是现代/后现代的异类。”无疑地,这正是郭枫自己的批评哲学与诗人性情的写照。

  尽管郭枫独立于台湾现代诗、后现代诗运动之外,并对台湾现代诗、后现代诗有严酷的批评,但这不意味着郭枫是个游离于现代文明之外,排斥现代性的遗老式人物。实际上郭枫的心时刻在感应着时代而跳动,他的诗歌充满着现代人的感觉、现代人的情思。这是《嚇!我要超车》中的几行:

  就是因为路窄。我要超车

  就是因为车挤。我要超车

  我要超车。嚇!嚇!

  甩开那些福特、三菱、奔驰

  甩开西方的东方的帝国主义

  甩开中国斑剥的世纪

  以闪电的姿势

  以非常刺激的死亡追赶

  缩地

  劈天

  这些短促、跳动的诗行,充满一种未来主义式的快节奏与力,读来真有在高速路上飙车的感觉。这首诗写于1970年,正是台湾经济起飞的年代,凸显出现代人在竞争的压力、在高速运转的社会车轮面前失控的心态。再如《饲料鸡》,头两个小节是这样的:

  别想学习云雀任意飞翔

  别想在夜色昏暗中大声唱歌

  别想倾听野风新奇的故事

  别想跟着自由的云流浪

  别想探讨生命怎样茁长

  别想昨天今天和明天

  你们是有翅膀却飞不起的

  你们是有头脑却冻结的

  你们是有眼睛却不能眺望的

  你们是有耳朵却聋哑的

  你们是有春天没有颜色的

  你们是养在笼子里的

  此诗富于寓言色彩,中心意象是现代化大型养鸡场中的饲料鸡。如果说《嚇!我要超车》尚有对经济起飞阶段速度和力的追求的话,写于1983年的《饲料鸡》则更多地让人们看到了大规模工业生产与经济的繁荣是以人的异化为代价的,诗人为与现代性文明而伴生的人性的桎梏、人性的扭曲感到痛惜。

  记得当年我和郭枫在友谊宾馆聊天的时候,郭枫曾详细向我讲述了他身患癌症并治愈的情况。这些年来,我一直惦念他的身体。然而收到的却是让我不断振奋的信息。2007年2月,我收到郭枫自台北寄来的《郭枫诗选》。在这本诗选的“后记”中,郭枫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如今我早已年逾古稀,可是,我对文学的热情不减,尤其对诗的创作意念,仍澎湃如绿鬓少年。大概上天给了我一颗不安定的心灵,让我来到人间一生迷恋文学。”这段话写于2006年底。现在八年过去了,当今年五月我在北京大学未名湖畔再度见到郭枫的时候,他依然对文学的热情不减,岂止是不减,而是更平添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豪迈,他的诗心,他的豪情,他的酒量,他的旺盛的生命力,均让我感到震撼。诗与青春有相通的含义,这一点在郭枫先生身上再一次得到印证。

  2013年6月15日于北京花园村

  【注释】

  ①《郭枫诗选·自序》,台北,台北县政府文化局2006年版,第4页。

  ②《郭枫诗选·自序》,台北,台北县政府文化局2006年版,第239-24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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