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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样的才情与朴素的诗意——品读海子诗歌中的“麦”意象

时间:2023/11/9 作者: 扬子江评论 热度: 13944
● 高菁菁

  提起海子,总会让人产生一种疏离于尘世之外的飘逸感。这位天才的诗人仿佛一匹背负双翼的天马,驰骋在尘世之外。他的双目与襟怀,似乎注定只能向着浩瀚无垠的宇宙与玄奥莫测的哲学世界敞开。俗世的烟火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个不屑回顾的幻影。然而,当我真正踏上墨香的鹊桥与海子倾心交流,才惊异于先前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只是基于他对生命做出的异乎寻常的终极选择的一种误解。家乡的麦田、村庄和亲情,在海子的诗作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世俗的景物与人之常情恰恰成为了海子飘逸诗情的触发点和载体,从而使他天马行空般的思想情感找到了与读者情感相契合的对接点,空灵而不空虚。

  意象作为诗歌的一种载体,它必然体现出诗人的生命痕迹和人格特质。作为海子诗歌中最独特、最本真的一个意象——麦(包括麦子、麦地),因为海子的倾心,而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并在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历程中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而他对当代诗歌的贡献、他的独特的诗歌特质也正因为他别样的才情而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和认可。在《熟了麦子》、《麦地》、《五月的麦地》、《麦地与诗人》、《重建家园》、《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说》等诗中,都有这一意象的直接或间接书写。虽然在具体的意境中,“麦”的含义和诗人的情感都不尽相同,但作为一个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的意象,“麦”无疑是诗人怀乡、归乡意识的投射。

  在《熟了麦子》一诗中,海子赋予“麦子”以深切的家乡的内涵,使其成为亲情的物化与载体:“那一年,兰州一带的新麦/熟了//在回家的路上/在水面混了三十多年的父亲还家了//坐着羊皮筏子/回家来了//有人背着粮食/夜里推门进来//灯前/认清是三叔//老哥俩/一宵无言//半尺厚的黄土/麦子熟了”①。诗人以交代时间起笔,娓娓道来。在描摹具体季节时却并不直言是初秋,而是通过新麦的成熟来做出形象具体的描摹,使人一读便产生历历在目的亲切感。在《麦地与诗人》中,“麦地”则直接成为了“故乡”的象征:“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②。此处的“麦地”不单单是“温暖、美丽”的家乡的象征,它带给诗人的还有灼伤与质问的痛苦。但这绝不意味着诗人对“麦地”的深情有所改变,而恰恰反映了诗人渴望与家乡做心灵深处的沟通的强烈诉求。此处的“质问”实则是诗人面对“麦地”抛却了杂念之后对自己灵魂的拷问。“灼伤”则是圣洁的“麦田”对诗人心灵的巨大触动。结尾说“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则是强调了这种心灵触动的刻骨铭心——面对“麦地”诗人只剩下“痛苦”,亦即不懈追求与“麦地”达到灵魂上的交合却总感到有差距的怅惘。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而在这“还乡”的心路历程中,海子的“麦地”既是幸福的,也是孤独的。

  在《死亡之诗(之二)》中,诗人更是寄予了“麦地”至高无上的神圣地位:“我所能看见的少女/水中的少女/请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如一束芦花的骨头/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我所能看见的/洁净的少女,河流上的少女/请把手伸到麦地之中//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请整理好我那凌乱的骨头/放入一个小木柜。带回它/像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但是,不要告诉我/扶着木头,正在干草上晾衣的/母亲”③。在这首诗中,诗人以临终遗言的口吻交代纯洁的少女如何安顿自己的后事,显然是将“麦地”作为自己的最后归宿。诗人渴望“坐在一束麦子上回家”,即使希望破灭,他也要在“麦地”中死去。之所以请求少女“在麦地之中清理好我的骨头”“把手伸到麦地之中”即是诗人决心葬身“麦地”的明证。足见诗人对于“麦地”(即家乡)的依恋已达到至死不渝的深度。

  然而,麦地不仅仅承担着诗人的“幸福”和“孤独”,承载着诗人的最后的归宿,而且为诗人提供了想象这个世界的空间和基础,他以一个诗人的睿智,让“麦地”的内涵得到了又一次的扩展和升华,超越了诗人的家乡,甚至超越了中国这片土地,而成为一个团结一切友好的人们自由交流的“精神俱乐部”:“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麦地里的四兄弟,好兄弟/回顾往昔/背诵各自的诗歌/要在麦地里拥抱//有时我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 梦想众兄弟/看到家乡的卵石滚满了河/黄昏常存弧形的天空/让大地上布满哀伤的村庄/有时我孤独一人坐在麦地里为众兄弟背诵中国诗歌”④。诗人深情地描绘了“全世界的兄弟们”、“东方,南方,北方和西方的兄弟们”“在麦地里拥抱”的亲切场面,表达了广泛结识一切朋友的强烈心愿。虽然有着不同的往昔、“各自的诗歌”,但“麦地”为他们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即使现实与理想存在差距,诗人“孤独一人坐下在五月的麦地”,也仍然会产生友好交流的美丽遐想。“麦地”也因此具有了高度抽象的普世意义。

  除上述几种海子诗歌中具有独特意义的解读外,“麦”在诗歌中的常用意义于海子的诗歌中也有所体现:在《重建家园》中,“如果不能带来麦粒,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⑤,以“麦粒”象征“收获”。在《麦地与诗人》中,“在青麦地上跑着,雪和太阳的光芒。诗人,你无力偿还麦地和光芒的情义”⑥,以“麦地”象征自由的所在。曼德尔施塔姆说:“任何诗学言语的单位,无论是一个诗行,一个诗节或是整个抒情作品,都必须被视为一个单一的词。”⑦尽管在海子的诗歌中,能折射海子心灵世界的意向有很多,但“麦”无疑已经成为侵入他肌肤和灵魂的那个“单一”。

  在中国的诗歌创作中,历来不乏关于乡土意象的描摹和书写,然而,通过“麦”这一意象,海子找寻到了属于他自己的生存价值和情感归宿,更找到了传递和表达这些价值和情感的隐秘通道。而对于中国诗歌的发展,海子也有着不同于常人的真知灼见,他说,“我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他们苍白孱弱,自以为是。他们隐藏和陶醉于自己的趣味之中,他们把一切都变成趣味,这是最令我难受的。比如说陶渊明和梭罗同时归隐于山水。但陶重趣味,梭罗却要对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极大的珍惜和关注。这就是我的诗歌理想,应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本身。这是中国诗歌的自新之路。”⑧而海子也通过自身的写作证明,他的诗歌中那朴素的诗意已经深深地触动了人们的心弦,诗歌终将会成为抵达人类精神家园的一条可行的路径。

  生于广阔的麦地,吃着香甜的麦粒长大,又怀着对“麦地”的依恋离开。尽管海子的诗歌中“死亡”“痛苦”“黑夜”频频出现,但“麦地”的存在恰到好处地为读者打开了一扇天窗,使得一束满含爱与温情的光芒能够射入读者的心灵,从而使海子的诗歌增加了另外一个可以赏鉴的维度。在呼啸汽笛声的召唤中,海子这匹天马张开了他插满自由与想象之羽的彩翼,飞向了那个只属于他的诗歌之国,冰冷的铁轨成了他最后的栖居地。但我更愿意将这阴惨凄冷的场景想象成一片金风吹拂下的麦地——海子魂牵梦萦的精神家园。

  【注释】

  ①西川编《海子诗全集》第一编,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79页。

  ②同上,第116页。

  ③同上,第159页。

  ④西川编《海子诗全集》第三编,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第409页。

  ⑤同上,第415页。

  ⑥同上,第412页。

  ⑦[俄]曼德尔施塔姆:《曼德尔施塔姆随笔选》,黄灿然译,花城出版社2010年版,第296页。

  ⑧参见海子《诗学:一份提纲》,《海子诗全编》,上海三联书店199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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