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从不敢向外声张:我与许多个我,共用一个身体和名字。互相挤兑,互相嫌弃,互相指责。
有时要重新组装零乱的骨头,每一个我都有自己的想法,拒绝服从。
晨曦里,我穿起一件叫做拼搏的衣裳,代替床上迷糊的我,向生活出发。顺从必须顺从的轨道。努力说话不带乡音。
我习惯于对别人善良。我习惯于对我较劲。用弹性之针戳向柔软,毫不留情。
那个夜晚是不是有藤草的味道?那夜,城市的霓虹过于铺张。受伤的我像一匹狼,攀上水泥丛林的顶端。一声长啸,阴影中的草木纷纷摇头。枯枝一样移动肢体,站到楼顶的边缘。
一切就会结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楼顶上的我,与地面上的我,遥遥相望。
我紧紧抱着我。泣不成声。
方明白,我是我异乡的依靠。唯一的。
二加速度裹着雨滴,砸向大地,有强烈的回声。我再也降不服拉不住身体里挤出的我,任我冲回故乡。
过了山,过了溪。雨浸夜凉,一座大山拥抱一座孤坟。
妈妈的身影低于青草。低于泥土。
近点,再近点,摸摸墓碑。你怎么能跑了呢?我正开口责备我为何不靠近点,就听我大声说:你的哭声惊着妈妈了!
我哭了吗?我哭出声了吗?
都怪手反应太慢,来不及把嘴捂上。
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我骨架上有一颗螺丝,已出现了第一次松动。
三风起云涌。云层漏下的闪电和雷鸣,直直扔在胸口。许多我开始混战,即使明知徒劳无功。
一个我用一股无法驾驭的力量,冲出禁锢,箭矢般射入雨幕,在胸膛与天际之间来回奔突。搬来现实的雷电,掴打心脏。要求与我对话,命我重新定义人生。
要如何用我的绝望来温暖我哭泣的思想?
在死亡里寻找不死。用水燃烧出火焰。
我身披着虚度的年龄。它有一张风霜的脸庞,并不掩饰不屈的挣扎和不甘的奔跑。跟着我走,它早习惯了把沧桑当美味。我对不起它。
对不起。我向所有被我伤害的关怀道歉。
四被雷击后干净的灵魂,在异乡的霓虹中延伸出四肢。硬骨草一样的血管,缠绕周遭。
新的我长出来了。落地之际,并没有啼哭。
代替我经风历雨,代替我在人间修行。
我和我常在镜中相见,相互挑刺。镜外的我不满镜中的我。镜中的我对抗镜外的我。
如此,一天开始。
不断地制造镜子,镜子又不断地被打碎。碎片上的人影依旧拼凑出不同时期的我。我清晰地看着我,被对峙,被中毒,被迷惑,被挫折。最后,从骨头里,取出怜悯的火焰。
我和我和解了。
像那匹独行千里的老狼,越老,越鄙视锋芒。越老,眼神越清澈。越老,方向越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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