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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峡谷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 热度: 27040
符纯荣

前 河

我和前河, 相隔着一层诉说。

  ——推心置腹的诉说, 烟霭般, 拦阻着我。

  风自峡谷吹过来, 又吹过去, 像一位满是耐心的劝解者。

  那层烟霭般的诉说, 却没有丝毫松动。

  流水匆匆, 赶赴着一场亿万斯年也未完成的长路。

  我见过它们整装出行的样子: 或从枝叶间滴下来, “噗” 地一声, 以作告别; 或悬于山岩底部, 迟疑良久, 悬而未决; 或跌落天空, 划出细密伤痕; 或冲破崖壁, 以飞瀑替代立场。

  此时, 激浪滔滔。 迸溅、 碎裂的晶体, 转瞬消融于义无反顾的无限之中。

  面对阻挡或挽留, 只是回以一句轰鸣。

  这轰鸣声, 被峡谷挤扁、 拉长。

  变了形态的回音, 像一层诉说, 烟霭般, 隔开前河与我。

桃溪谷

绝壁对峙的栈道, 是无辜的。 石洞涌出的流水, 是无辜的。

  飞过天空的翅膀, 是无辜的。 止步谷口的暑热, 是无辜的。

  从我们眼前惊惶逃窜的小青蛇, 是无辜的。

  大面积的安静, 曾被冰凉流水无限放逐, 现在被脚步和尘埃反复研磨、 稀释。

  看得见的溪流, 看不见的桃夭。

  在心浮气躁的盛夏, 走失的不只是诗意和季节。

  一场雨相约无期, 兜头而至。 急促而冰凉的雨水, 反复打中走在前头的少女。 她不躲避, 也不见遮挡的意思。 便索性收起雨伞。

  据说, 人世间弥足珍贵的, 是一种毫不相干的孤独, 可以默默陪伴另一种孤独。

苦 村

半山腰一块台地。 群峰环峙, 宛如莲花盛开。

  莲子的心, 是苦的。

  露营苦村。

  盛夏之夜, 这里的天空黑得彻底。 同行者再怎么使劲吸亮烟卷, 也无法给厚重夜幕烫出一个破洞。 倒是一声犬吠骤然响起,宛若一块石子掷入深潭, 干脆利落地, 将夜色击打出一连串汩汩嘟嘟的气泡。

  弯弯山路托举的一排新居, 翘角飞檐, 错落有致。

  怎么看, 都充满幸福甜美的模样。

  一整夜, 我都在揣摩长峡的长、 苦村的苦, 想着白天遇见的采药人, 背篓里的山参、 黄连, 须经历何种煎熬, 才能走上远行的路。

  一拨游客晚至, 农家客栈又热闹起来。

  山中微凉, 随之增加了一点温度。

  或许, 这就是我能看见的苦尽甘来, 以及与之关联的部分。

上山的路

从谷底抽身, 需要付出一把推开惬意的勇气。

  一步石梯, 接上一步石梯。 向着天边连绵铺展。 像神刻意安排的一场考验, 用于消磨信心和耐力。

  藤萝缠绕, 将天空打结、 挽转, 又被鸟鸣解救。

  沿途山风清爽, 风景反复叠加、 隐伏, 亦如星辰般闪烁。 烈日时而笼罩头顶, 时而灌满一滴滴汗珠, 挥洒间, 落地有声。 持续加重的呼吸、 脚步, 像正在被巨大山体一点点拉拢, 直至达成最后的妥协。

  一条上山的路, 一架登天的梯。 千步度人, 万步度物。

  它的宽厚与豁达, 根植于刚硬石头的内里, 隐身于道道刻痕的深处, 敞露于遍野蝉声意犹未尽的结句中。

崖 柏

没有翅翼闪逝的穹窿, 不叫天空。

  没有夜鸟呼号的深峡, 不叫安静。

  没有悬崖峭壁的风骨, 不叫崖柏。

  依凭一条高空石缝, 扎下根来, 把瘠薄、 飘摇的命运过得风生水起。

  朝代更迭只是别人的。 俗世兴衰只是镜中花、 水中月。

  顺着一条漂亮的水波纹, 朝向致密坚实的内里, 可以探听风云际会的秘密。 一截闪电, 半声惊雷, 持续点燃内心的灯火。 而那段亮出来的虬曲, 只是由生到死的抗争路上, 众多艰难险阻反复打磨而成的一句真理。

  是的。 万千锤炼, 反复塑造着不朽。

  在巴山大峡谷, 我无数次看见崖柏。 万丈绝壁之上, 它们放矮身段, 却没有谁低下头来。

玻璃桥

群峰晃动。 天空晃动。 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近于僵硬的时间, 给一段艰险路途描上颤抖的轮廓。

  前头, 背影踟蹰, 像踩着厚厚的积雪。 脚下, 万丈深渊。

  一点一点挪步而过的大地, 与反方向的天空掺和在一起, 时而贴得紧紧, 时而挥袖出离, 摇摇晃晃, 如此真实。 唯一不真实的, 是夹在两者中间的部分, 透彻而又模糊, 界限分明而又虚无缥缈, 似乎在提醒或演示一段浑浑噩噩的人间短剧。

  往事不堪回首。 厚厚的积雪, 冗积在那里。

  相互扶助的人, 走着走着, 就消散了彼此。 无论亲密、 熟悉,还是陌生, 曾经都那么自然而然地丢掉了那根与生俱来的分界线。

  走过这一程。 记得回头, 向过往致敬。

罗盘顶

把与生俱来的听觉放到高处, 直面一阵轻风的问询。

  为满积的惬意插上翅膀, 只为这一刻, 回声荡漾于青山。

  脚下, 长峡深谷, 绵延百里。

  而更多、 更深邃的东西, 藏于光阴背后。

  一路上, 前河之水穿山越岭、 奔流不息, 像是稳重时光适度表达的抒情方式。

  人在高处, 需要一阵轻风拂过耳畔。

  需要每一根毛孔、 神经从战栗中醒来, 卸掉无从寄怀的尘埃。

  在罗盘顶, 我们头枕星光沉沉睡去, 不再轻易陷入虫鸣鸟啼美若梦幻的欺骗。

  应约而来的一阵轻风, 仿佛这样一个爱字——

  深入骨髓, 耗尽半生的欢欣与悲悯。

缆行记

朝霞漫山遍野。

  深山老林之中, 有飞流露头, 将经过身边的光线据为己有。

  天边: 云在踱步, 马匹练习奔跑。 露水打湿的星光, 有一些滴落下来, 刚刚贴上电缆线和窗玻璃, 转眼就被疾风收走。

  一队轻舟翻山越岭。

  前面那座山头, 就是此行遭遇的最大浪尖。

  那声鸟鸣, 是怎样被日头拴住的?

  那片群山, 是怎样被我们望穿的?

  那朵白云, 是怎样失散于眼帘的?

  山路不止十八弯。 现在, 绝壁上开凿的这条路, 成为细小而柔肠百转的藤蔓。

  翻过这座山峰, 前面的景致又是新的。 而我始终纠结于, 那位蚂蚁般奔走的骑行者——

  跟在身后的霞光, 怎样被遍野青山一点点迎候、 吸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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