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吕孝钦
现状
写孤鸟写到一千字时写不下去了,这才是真正的孤鸟,草地变暗、收拢,慢慢聚焦于它。万千双眼睛在盯着它,离它最近的那个人也被划在圈外。
它感受到了内心的啼哭。
它把头深深埋进翅膀里:所有的目光都是歧途,是义正言辞地剥夺。
因此,它果断拒绝了一切想抵达它的语言,并修改了我们所认为的诗。
阴影
阴影是存在的,和阳光没关系,阳光只是显影液。从昨天开始,阴影从胃里爬出来纠缠着我,有着口香糖的那种粘韧劲。
那么多美好的身体都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阴影里。
很惋惜。
立秋
一只八哥在人行道上张大着嘴,偶尔跳动一下,啄食地上的东西。天气酷热令它身形消瘦,羽毛稀疏,隔着玻璃门,它和我对视了几秒。人来车往的路上有微尘扬起,它并不展翅飞起,只是蹦跳着躲避行人,终于跳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午餐还没有端上桌子,它黑白身影仍卷着我的目光,在炫目的热浪上浮动。
风向内吹
世界越来越巨大,也越来越空荡,几乎已经看不到意外。但留住意外的方式或许还有,躺在沙发上午睡让你感受到了这一点。
一头金色小鹿从打开的窗户飞进来,像射在脸上的暖阳刺得你睁不开眼睛。
它钻进你的身体,你的身体飘了起来,像进入到一个无垠但有限的世界。
大片碧绿的草地和森林,一种原始的荒芜和空洞让积雪在山顶闪耀神一般的光芒。
你在草地和森林之间赤足走动,没有人来呵斥你。
溪水在流着它自己,鸟儿在飞着它自己,青苔在树木和石头上像自然写下的书卷。
溪水镜子一样照见你,你意外地爱着自己,他饱满、自足、无缺憾,和所有的你都不一样。
你开始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发光体,在回馈世界给你的光,只有在这里才可以做到。
这是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的入口,但这个入口是飘移的、不固定的。
下一次可能出现在任何未知的时刻、未知的事情里,风往北吹,不一定,风也在向内吹,向着它自己的漩涡和深洞。
丛林间
一团团的雾,抱着无名事物向山冈挺进。山冈上有墓碑,也有松果,茂密丛林不忘让出一条灰白的小路。
有野狗跑过,有黄皮子跑过,刺猬曾在小路上呆立片刻,然后滚下路边的斜坡。
现在,落叶和松针覆盖了它们,只有松果随处可见,还没有腐烂。
在这里,新鲜的词语挂在叶尖上,它拒绝属于任何人,因而不会陈旧。
白色屋顶的房子不远不近,刚好可以看见,恰当的距离也是美的必要前提,让人心安。
杂树间还有些零星红花,不会让你产生据为己有的欲望,就像在夜晚突然惊醒,意外看到窗外丝绸一样的星空。
旱史
五只八哥扇动花翅膀飞上对面的屋顶,七只八哥在水泥路上寻找食物。雨丝稀疏,并不影响它们的决定。
立冬后的第一场雨,稀稀拉拉,浅尝辄止,达不到预期,缓解不了数月来的干旱,但它加速了树叶的枯萎。
在日渐枯萎的枝叶间,鸟的叫声仍然清朗,像一道尖锐的裂痕,勾勒出清晰界线。
活在它的阴影之下。
池塘龟裂,像一部拓印的时间简史。
从夏天到冬天,从防晒霜到护肤霜,戴礼帽的人藏不住他的白发,戴口罩的人遮不住眼角的鱼尾纹。
湖边的枯草一碰就断,湖水的波纹像刀子,从谷物的身体切过,又探及我们干旱的内心。
时间的问题
是的,时间在安排着一切。然而时间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它或许并不存在。
吊诡的是这个我们并不知道的东西在规约着一切,甚至具体到分、秒,直到我们已经离不开它。
想象着如果时间不存在了,世界该是怎样的状态……
啊,简直无法想象,令人崩溃。
14点整,我准时从沙发上起来,返回到桌前。
那不知为何物的时间一直在注视着我,制约着我。
沙发上,凹陷下去的部分在时间的指令下慢慢弹起、恢复原状,好像我从没在那上面睡过。
那些说不的事物
锅对着火说不,鱼对着锅说不。但这没有什么用。
烧红的锅和冒烟的油里,鱼跳了几下就屈服了。兑上水烧干之后,撒上切碎的青椒和葱花,再焖一会儿,就把它装进盘子端上了餐桌。
我倒上一杯酒,拿起筷子品尝鲜美鱼肉。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入夜后,降雪
入夜后,先是雪子儿落了下来,打在树叶上沙沙响,打在防雨棚上声音又不一样。随后,雪花便飘了下来,细而密,在路灯下飞舞。
我站在阳台上看了片刻,然后走回屋里。
我喉咙冰凉,什么也说不出来,但留下两句诗:
“它崩塌之日呜咽的哨声,
被零星雪粒堵住喉咙。”
线团
缓缓移动,如斯,这般,一盆半死的花有着猫那样调皮的小灵魂。它枯死的部分似乎已不属于它了,它用那尚且存活的部分伸向我,像猫在捕捉我扔去的线团。
它仍是乐观的、积极的,映照我的悲观之心。
但线团的另一端已不在我手上,在云端。
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里,看不清,握不住,如斯,这般,折磨着我。
猫不知,半死的花不知。
浇水,更像是某种仪式。
在线团中间有另一只手接过它,绝望的花之根,猫的意识和我的悲观之心,缠绕着的小小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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