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中,锄头临摹着他的天空。朝朝又暮暮,那是明亮的镜面、清晰的版图。
溪水漫出山坳,从草丛悄然而来。几丈的落差,允许着迫切的事物缓慢生发。我也曾构想,将记忆中的尘世描摹。
草地辽阔,牛羊戏水。它们仿佛海中的一座靓丽的岛屿,汇聚着无言的美,它们用一望无际的人间,浸润我。
山在西,水在东。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这山水相叠的相框里捕捉自己。在风口,我是麦子;在雨中,我是水渠;在夜晚,我是星辰的浅痕。
我总在故乡的怀中,虚构另一个故乡。
我的存在轻于任何词语,那支用船桨谱写的民谣曲,柔软地记叙心事。每一次呈现的涟漪,如同时光的皱纹般安静,被四季翻阅的黄昏经卷,不著一字。
放大一小块折角,永恒的,便是故土。
谈月亮
一枚银质的月亮。炊烟。蝉鸣。我们在月下撒腿,挖掘一桩心事。
母亲,银发缕缕,切豆腐、青椒。她比那盏灯明亮、温柔。母亲和月亮一定保持着某种古老的关系。月亮,有一半是母亲。
我在母亲的眼中看到远方,一个美好的前程。我在忽明忽暗的柴房中端详母亲艰难地拖动痛臂,我在月下灰暗的杏树旁落泪。
玻璃如此干净。
像一面镜,像裂痕,像呻吟。
母亲翻来覆去地喘气,有时,她把嘴张得足够大。
每当想起她,我便望着月亮。感恩她伏在窗沿,替我陪伴母亲命里的劫数和美好。
灯下母亲
月下斑驳而静谧的庭院,一个女人便是一个家庭。我读低矮的灯光,读水壶腾腾的热气,读弯腰的女人和桃花。
读着。碗中的水映照中年女人的命运,也许她不清楚。她擦洗瓷碗,像擦拭儿子身上的病痛那般庄重。水是干净的。
我总把她画成美丽的女子,我梦中的母亲。我总掩藏她的皱纹、银发,甚至她手臂的疼痛。
我竭尽所能地掩藏,又渐渐清晰。
她在几块砖之间忙碌,也许她一生都不会放下。这里的锅碗、砖瓦都是她内心永恒的光芒。
她不善言辞,所有的物件叙述着她的善良,我听到的,是她一手拉响的风箱。
故城
十里月色,而我衣着素装。四月空旷,薄酒敬月,敬时间、水井。
这是另一种写法,仿佛所有的疼痛都来自故土,满身伤痕。
我手中呈现的文字,被月亮一字一句咀嚼。
二十多年来,我依旧如初。将方圆十里划作自己的城池,将年复一年的光景送走又迎来。
唯有岁月懂。而我的忧伤,已溢出平坦的湖面,那些冥冥中自有的定数,草归草,雁归雁。
习惯把沉默的月色当作自己的故城,晚风撞我一次,时光撞我一次,为了不能释怀的爱,我将自己倒悬心海。
为一朵杏花
杏树坡,夏季的风景莫过于盛开的杏花。倾斜的花、倾斜的雨,书信中点缀的修辞、修辞中含蓄的比喻,一场风送来黄昏。
蚂蚁和蚱蜢远去,不能确定它们北去还是南归,也无法确定它们是否带走悲伤。
雨打的花,艳丽的白。有一朵落下,就有一朵从另一棵树落下,我信,终有一朵在我肩头停留。
坡上夕阳仅剩半轮。烫着我的脸,一片空山雨后,一片杏林复苏。一把晚霞的钥匙寻觅着黄土的锁芯。
这么多年,多少杏花开了又开,多少杏花谢了又谢,多少眷恋于此的孩童再未归来。
我信,一朵杏花是一个人的前世;我信,低头便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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