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
仿佛不系之舟,它可能在等着谁,我至今没弄明白它的苦心。
我知道的是:狂风三次把它折断,它三次又活了过来。也许没等到它的爱,它就不会死。
在贫瘠的村口,它憨憨地痴等着,像庄户人家的母亲。一阵风吹过,它把叶子的声响溢出来,让树梢上的鸟儿展翅飞去。
它注视过桃花的眼泪;也鼓舞过蚂蚁的卑微;还用臂膀演出孩子们攀爬的路径。
它一言不发,却胜过万语千言。
根深就蒂固,我知道:它爱上的是缓慢的绵长的时光以及村庄柔弱的善良的呼吸。
我出生时,它就在;我死后,它依然在。
槐荫
跪拜了槐荫树,姑妈就出嫁了。
风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跟孩子们一起也追着迎亲的车子一路小跑。腊梅的小乳房鼓鼓的,学着唢呐在吹。树下散落的糖果,那是乡村喜庆的颜色。
母亲的目光最远,她甚至望见另一个村口飘起的炊几烟。
我,每每经过槐荫树下,总要仰起头,我想:我迎娶的新娘是否有着树枝一样的美妙身段和叶子一样的翠绿心怀?
如果她是,我就树一样挺直腰杆,展开枝叶把她遥望。
听由命运,又充满期盼。
杨柳
杨柳是村庄婀娜的女子。
她身子稍微一摆,就让桃花到达蜜月。
春风骑着马儿赶到,刚好赶上柳枝与水流的恋爱。
瀑布一样的枝条,如同乡间女子的手臂,被时间碰了一下就生出盎然的春意。
阳光的琴弦在树梢上弹奏,如痴如醉。
这时,一群姑娘来到树下,她们模仿着杨柳一样的苗条身段把内心的缠绵做成水一样的柔情。
这时,一只鸟声飞过,一朵浪花跳起。这时,我站在岸边压也压不住心头的涟漪。
那仪态与风相像,却又比风连贯,也比风丰富。
马齿苋
马齿苋,像我一样肤浅,不能引人注目,是凡夫俗子。但在阳光下、土壤上,它有着平庸的幸福。
它没有什么胸怀,尽可能放低自己。
只恋爱,不怀孕,情不自禁,把空旷的乡野一寸一寸填充。
风朝它吹,它愿意。泥土埋一埋它的脖子,它同样愿意。
为了更年轻的葱翠,它愿意与雨水爱一次,再爱一次,然后尽可能地柔软。其实,那是我一直都想拥有的普通人的朴素心态。
可以土俗,并在绿叶中谋划些诗意。
蕨菜
到了老的时候,蕨菜就会将叶子展开,有一点沧桑,很像经验,更像智慧。
它比我更懂得自己该怎么做,人該怎样静静地展开自己应该有的姿态。同时,根须尽量伸展到更远。
它最动人的时候,是紧紧吻着阳光的那种憨厚模样,有些醉态,而这,恰恰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
现在,它经常以旅行的身份来到城市,也因此有了身价。
我估计:它的快乐,不是在车子上,也不是在菜篮里,而是在有人拿起它时刚好露出的笑容里。
我已经预知和预支了它的翠绿的情怀。
蒲公英
蒲公英自己打扮自己,那样更像乡村姑娘。
它身上遗传了外婆一样的泥土气息,微风,爱上它的身段,将它排练成野性的舞蹈。
它小巧的心事,被一群嬉戏的姑娘模仿,那欢乐快要把村庄的黄昏撑破了。
它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卑微,民间。
我走过它的近旁,我发现自己也是一棵野菜,一直是一棵野菜,永远有着很小的、不起眼的心事。
允许蒲公英撒野,它有乡村巨大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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