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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

时间:2023/11/9 作者: 连云港文学 热度: 19627
魏绿原

  “二爷”的名字叫村生,是我下放时所在生产队的副队长。他50 岁上下,个子不高,一脸的胡子,平日里不太爱讲话,总是笑眯眯的。因为他是当地的能人,又热心帮助人,队里人都尊敬他;还因为他在家排行老二,所以当地人都叫他“二爷”,我们也就跟着这么称呼他。

  闲着的时候,二爷总是喜欢叼着旱烟袋,坐在队部门前的那块大石头上吸烟。烟斗里烟叶快要燃尽时,他便长长地吸上一口,然后再慢悠悠地吐出来,形成一个个袅袅上升的烟圈。接着,他抬起脚,把烟袋在鞋底上磕几下;然后,又别在腰间。他那享受的样子至今还能在我眼前出现。

20 世纪70 年代中期,我们生产队只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农忙时就显得不那么够用的了,所以耕牛仍是犁地、运输的主力。之前,队里有专职饲养员,但是五头牛非瘦即病,关键时刻很难派上用场,急得队长嗷嗷叫。

  看到这种情况,二爷自告奋勇承担起队里的养牛任务。平时,他把牛棚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他虚心向有经验的人学习,实施科学喂养。不到半年,这五头牛被他饲养得壮壮实实。我问二爷:“在你手里,牛养得膘肥体胖的。有什么秘诀吗?”二爷笑着说:“要说秘诀,只有四个字:勤快、用心。”接着,他就将自己总结出来的一套养牛口诀像说快板似的说给我听:“牛栏不透风,耕牛好过冬;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宁拉十步缓,不拉一步喘;牛耳不大摇,服药快治疗……”我听了后,发出了仰慕的笑声:“二爷真是干一行精一行。”他也得意地笑了。

  每当农忙前夕,人们在清晨总是伴随着二爷那悠扬的赶牛压场的歌声醒来的。那歌声既是唱给牛听的,也是唱给大伙听的,更是唱给自己听的。

一个夏末初秋的上午,我顺着山涧从队部向驻地走去。山上的柿子树、栗子树都挂满了果实;漫山遍野的野菊花竞相开放,浓郁的香味沁人心脾。虽然山路崎岖,但我就像麻雀似的一路蹦蹦跳跳、好不自在,再也不像刚来时那样蹲着、趴着走山路了。就在我独享这美丽景色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二爷背着一个背篓向山上走去。只见他腰间系根绳子,两只裤腿也用绳子扎着,手里拿着一把砍刀。

  见状,我喊了一声:“二爷,干吗去?”“上山采药。”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向山上攀去。

  山风吹动着树林发出一阵阵松涛声,齐人胸高的杂草在山风的吹拂下忽隐忽现,二爷很快就消失在那片树木丛中。

  后来听社员说,他上山为的是采摘治疗蛇咬伤的药草。他有秘方,但从不告诉别人,制药时也不让别人看到。家传的?我心里猜想着。

  一天下午,我看见二爷扛着铁锹在前面走着,我紧追几步跟上他。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便提起他那天上山采药的事。他笑着说:“庄稼人常年住在山上,免不了被蛇咬。我采一些药草回来做成蛇药,给大伙备着,急需时可能派上用场。”他用手向山上指了指说:“我每年都要上山好几次。这几种药草大多生长在峭壁上,不大好采。有一次我从峭壁上滚下来,大腿还被树枝刮出一个大口子。”从他的言语里,我感受到了采药的艰辛和不易。

  “采药难,制药也不容易啊!”他接着说:“回家后,先要进行选材:有的是用根部、有的是用茎部或花、有的是用它的叶子。还要将它们晾干、打碎,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配伍。最后一道工序是将配好的草药与蜂蜜放在锅里熬制,这道工序比较难。主要是火候不好控制:火大了,容易糊;火候不到,药效就下降。”他越说越兴奋,差点把秘方也说了出来。

  “做成药丸子后,要在干燥的坛子里放上一周,让它醒一醒,再用油纸将药丸包好,绑在我二儿子的左手心里捂36 天。”我好奇地问:“为什么是你二儿子,其他人不行吗?”他说:“是的。因为这个药一定要绑在属虎的童男子左手心才管用。二儿子属虎,人又小。”听着他说这个,我心想:这就有点玄乎了。但此话没敢说出口。

  第二年六月初。麦收时节到了,我们都在田里去割麦子。大家争先恐后地干着活,谁也顾不得说话。忽然,在田埂那头,一个妇女的叫喊声打破了宁静:“二爷、二爷、二爷在吗?”喊叫声里还带着哭腔。

  这时,二爷的大女儿应道:“找我大(父亲)吗?他在麦场上呢。”不一会儿有人把二爷叫来了。那妇人急切地说:“二爷,我是虎口村的,我孩子被毒蛇咬了,现在正在大队卫生所呢,求你快去救救他吧。”没等那妇人说完,二爷放下木锨,拔腿就往大队卫生所跑去。

  他跑得飞快,像战场上冲锋的战士、像赛场上奔跑的运动员。平日里从未见过他这样奔跑过,我现在明白了:那是因为未到着急时。看来孩子的伤情非常严重。

  40 多分钟过去了,二爷回来了。只见他满脸通红、头发上还滴着汗水,对着急于想了解情况的众人说:“没事了。”我也没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治好了孩子的蛇伤,因为记得他对我说过,在有蛇出没的季节,他身上总是带着蛇药。

  妇女主任告诉我:“二爷真是个好人。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也无论是白天晚上,都是随叫随到。他给人家治病,从不收一分钱。”

麦子收完不久,我们就开始插稻秧了。快到中午时,队长喊道:“收工啦,下午两点继续干活。”大家说着笑着上了田埂,用稻田里的水洗了洗脚,穿上鞋子回家了。这时,我却发现自己的鞋子不见了,心里十分着急。我是一个粗心的人,经常丢三落四,队里人都知道。这时,有几个知青过来帮我找了一会儿也没找着,急得我直想哭。在田头坐了一会儿后,我便沮丧地光着脚向驻地走去。

  太阳把大地晒得滚烫,我只能踮起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时不时还被小石子垫一下,钻心地疼。偏偏那树上的“知了”不紧不慢地叫个不停,更让我心烦。

  下午收工的时候,二爷提着一双鞋走到我跟前说:“这是你的鞋吧,落在草垛旁呢。”

  “谢谢二爷!”我看到那正是我的鞋,很不好意思地说。

  “我给你编一双草鞋吧,带着方便,丢了也不心疼。”二爷关心道。“好啊,好啊!”我高兴地应和着。

  晚饭后我路过队部,看见二爷正在那里为我编草鞋呢。只见他将一根铁丝弯成鞋底的形状,用麻绳在铁丝上编成网,然后又用稻草一根一根编在麻绳上。他一边编一边用木板敲打,使每根稻草紧紧地靠在一起。

  第二天,我们正在稻田里插秧,见到二爷手里拎着那双草鞋向我招手。“啊,草鞋。”我非常激动,立即到田埂上穿上草鞋试着走了几步。这双草鞋既柔软又透气,走起路来还特别跟脚。下田后,我用一根草绳扎着腰,将草鞋别在腰间。自从穿上它,我的脚就没臭过。

  说实话,那个年头已经没人再穿草鞋了。我能穿上草鞋,心里别提多美了。

  一天,我正在田里猫着腰插秧,只听见旁边的小许惊叫道:“小魏,蚂蟥!”她用手指着我的小腿,嘴巴张得老大。我低头一看:可不,腿上还流血呢。一只蚂蟥正趴在我的小腿上,头已经钻进肉里了。我吓得不由“啊”的大叫一声。愣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闻声赶来的二爷快步跑到我跟前。他从我腰间抽出草鞋,对着我的小腿连拍几下。说来也怪,蚂蟥像听他话似的乖乖地出来了。

  二爷告诉我:“发生这种情况,不能用手直接将蚂蟥向外拽。否则,蚂蟥更会往里钻;如果拽断了,留一半在里面可就麻烦了。”我将头点得像捣蒜似的,连声说“是、是、是。”

  往事悠悠,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但在下放期间,与二爷相处日子里的一桩桩、一幕幕,仿佛就在我眼前。我真的好想二爷,想再和他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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