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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湖头有我师

时间:2023/11/9 作者: 连云港文学 热度: 16598
魏春连

  再来杭州,已是十五年后的事了。

  十五年过去,这个世界早已“面目全非”。尤其是今天“中国智造”大行其道,深深地影响和改变了我们工作、生活的各个方面。就拿出门旅行来说吧,手机在手,就能搞掂一切。旅馆可以远程网上预订;购物可以微信、支付宝付款。更神奇的是共享单车的兴起,让人们的行走方式更加便捷了。这次在杭州,街头、景区,铺天盖地随处可见膜拜、ifo等多种单车,随走随停,甚是方便。真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些bike,怎么能应付穿行苏堤、孤山漫长的游程。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啊。

  来到杭州,肯定要奔西湖而去。西湖就像西子姑娘一样,散发着感性迷人的风韵。绿化、道路、照明、建筑等等更加精致,吸引着游人趋之若鹜。

  而我却别有兴致。我关注的是这湖畔随处可见的人文景观。人是文化的主体和历史的承载者,雁过留声,人过留痕。要探奇访古,名人故居和墓冢就是最好的去处。每到一地,我最想游历的就是这些地方,这也算作一个怪僻吧。在这里游走,你可以唤醒记忆的细胞,恰如与故人对话,感知历史风云,了解名人归宿。我曾在湮雨之日穿过空无一人的闸北公园,去看望愁肠百结的渔父(宋教仁号),也曾因在龙潭湖公园错过袁崇焕墓而懊丧不已。1998年去沪公干,入住宋园路某内部招待所。晨起散步,浑然不知对面就是宋庆龄陵园。入园方知,原来此处即是民国时期的万国公墓。除去宋庆龄墓主体外,虽然已有许多墓地被平迁,还是看到了岑春煊、颜惠庆、杨杏佛、谢晋元等大量民国军政人物和社会名流的墓址。在这一隅,即可领略民国的风雷激荡。

  沿湖边一路漫步,相继走过了黄郛楼(民国外交部部长、塘沽协定签订者)、秋瑾、苏小小、苏曼殊墓和陈其美铜像等地。其间居然还看到“宋义士武松墓”。也不知确是历史人物还是后人附会所设。此外,尚有于谦、盖叫天、潘天寿、于子三(学生领袖)等墓地因相对偏僻而未及登临。

  其实杭州此行念念不忘的,是拜谒张苍水墓,他是我景仰已久的一盏明灯。张苍水,字煌言,南明朝廷抗清的护国重臣,与史可法齐名,事败就义于杭州。寻着图册终于来到南山路张苍水墓园,其侧就是章太炎墓。先拜张苍水祠。祠内并无煌言先生故物,只有塑像一座。墙上绘有先生事略,四周挂满了旌表大义的匾额、楹联。煌言先生抗清凡二十余年,几落几起,活动遍及浙闽两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最后因叛徒出卖而被捕。押来杭州,已抱定必死之心。“国亡家破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视为师表的岳飞、于谦都葬骨于西湖,他要与之为伴,真是感到莫大的荣耀。刑场上张苍水眼看南屏山,赞道“好山色”,遂引颈就戮。来到墓地,前有长长的墓道,两旁分列石像生。墓台上,是张苍水和两位从者墓。墓碑上刻有“皇清赐谥忠烈明兵部尚书苍水张公之墓”,是乾隆敕批。由敌主大力褒奖,显示出清朝统治者高超的政治手段,大概也是终生反清的墓主极不情愿的。历史就是这般吊诡。

  是时,天气阴郁,彤云密布,倒也契合了拜谒的情状。整个墓地只我一人踟蹰其间。对面就是苏堤的花花世界,游人如潮,而这却空旷寂寥,煊言先生该有多孤单啊。不意在草丛中闪过两只莫名的鸟儿,一尺多长,黑身红尾,像精灵一般,给人一种历史穿越之感。

  环游西湖,我想没有众多闪耀史册的名流人物的遗存,杭州作为历史文化名城的地位将大为失色。“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岳飞、于谦和张苍水就是这其中的杰出代表。他们的史迹已化作城市精神、民族精神,深深地影响了后来一代又一代人。人们题赞先烈,常用“浩气长存”、“气贯长虹”等字眼。什么是“气”呢,我想一定是为人行事的底气、原则、精神吧,这是留给后人的一种精神财富啊。

  对待这些先辈,我们理应世代尊崇。然而,20世纪50年代,时任中宣部某领导,却对西湖名人墓葬大加鞭挞。说“土偶欺山,妖骸祸水”,俨然将其视作封建糟粕了。我看到好多墓碑上题记“毁于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复立”字样,可见文革中西湖遭受了多大的浩劫。我们都在书写历史,今天的作为就是后人眼中的历史,不论崇高还是荒唐都会记录在案。

  走过西湖,还有什么感受呢?我想,世界上没有永远占有的东西。相对于宏观宇宙,人不过是匆匆过客,渺小如尘埃一般。再多的财富对你而言仅仅是保管者而已。乾隆皇帝搜罗了多少真迹字画,最终只是化作了“三希堂”钤印罢了。世界上也没有永不飘逝的生命。上至秦皇,下到清帝,都在寻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药方,到头来只是空梦一场。雍正皇帝最后就是吃丹中毒而亡。传诸后世,流芳千古的都是人间正气。正所谓:人死,精神不死。

  从张苍水墓出来,阴云转晴,天地间一片敞亮。

桂林札记

岁末年初,兴游桂林。总想着亚热带风情会扑面而来,谁料到恰逢多年不遇的寒潮席卷八桂大地。那种湿冷的感觉,让我们北方人极为不适。真个是寒也哉,冷也哉,侵肌彻骨虐也哉。如同时时惦记的呵气如兰之美人,也有高冷不羁的一面,令人猝不及防。也好,正可以借机领略寻常不见的冬令桂林。

  先游漓江。一大早,四人一筏,放排江上,清风飒飒,战战兢兢。此刻由衷地感到,面对不利时节,保持冷静是多么的不易。一座座山峰从眼前滑过,山不高耸,但极为险峻。喀斯特地形溶蚀的峰岭奇形怪状,秀色可餐。岩壁上析出的硫黄构成多彩的画面,于是就被命名为九马画山、八仙过海、黄布倒影等等,任由人们发挥瑰丽的想象。植被茂盛,山野葱茏,江边是一丛丛高大摇曳的凤尾竹。山、水、竹相映,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盆景,移栽到大地之上,让人心怡神往,叹为观止。行走在十里画廊,两旁是连绵不绝、层层叠叠的山峦,远近高低,浓淡相宜。你会感叹山水灵性、水墨精神。为什么国画中会用皴法和墨意浓淡来表现山石的质感和层次,这里一望便知。

  芦笛岩、银子岩,是两个巨大的溶洞。幽暗深邃,洞阔绵长,恍如隐形的城市。溶洞高低错落,一会儿石瀑悬垂,一会儿暗河涌动。局促处难行一人,转头间便是千人大堂。洞内汇集了不同地质年代发育生长的钟乳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有如夜空的银河,倾泻而下,闪烁出像银子、似钻石的光芒。令人惊奇的是,不同年代的钟乳石呈现出各不相同的形态。白色是青年期,褐色是中年期,黑色的就是老年了。历经数百万年的演变,溶洞变幻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在自然巨手面前,再硬的山石也不过如面团一般,被任意揉捏。或拉伸,或扭曲,甚至化为齑粉。人类何其雄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但相比于自然之神,不过渺渺。人定胜天只是神话而已。想到此,便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情。

  游走于山野之间,让人更感兴趣的是丰富多彩的当地少数民族文化历史。广西居住有壮、侗、苗、瑶四大少数民族。“高山瑶,半山苗,汉人住平地,壮侗住山槽”,形象地描述了各个民族分布地。了解民风民俗,其实不用特地去寻找。在桂林,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有关于少数民族的宣传介绍。虽说商业气息浓厚,但是戴着“滤镜”,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还是收获颇丰。比如,在马岭鼓寨,我们看到了苗家长发妹、吊脚楼、母系社会习俗以及神奇的银文化。在世外桃源景区则可领略风雨桥、对歌台、花楼、长廊和图腾等桂北少数民族建筑的缩影。遗憾的是,没有听到享誉天下的侗族和声。文化是一张名片,更是一个民族的精魂和血脉。世界上有多少边远民族,走出了大山,融入了现代社会,但根没了,悠久的传统化成了遥远的传说。民族化和现代化是一对矛盾。令人欣慰的是在广西,在桂林,民族文化仍是繁盛茂密的参天古树,激荡着悠远的历史回声。

  来到广西就进入了桂系的大本营。想当年,叱咤风云的李、白是如何发迹,如何施政,也是此行需探察的要点之一。看过桂林三个民国史迹。其中八路军驻桂林办事处和李宗仁官邸是重点文保单位,而白崇禧公馆则已荒废,空寂无人。当年广西报纸曾登过这样的人名字谜:是一人,也是二人;是古人,也是今人。谜底是李白。李宗仁出道于广西陆军小学,13年的打拼后,即统一了广西全境,任桂系首领。李、白二人精诚合作,励精图治,将广西建设成模范省。桂系当政,既有严酷清共、剿杀红军的一面,也有矢志北伐、抗战建功的一面。在过去的宣传中,自民国以降,各地军阀都是赳赳武夫草头将,鱼肉百姓,搜刮地皮,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事实果真如此?胡适先生说过,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人知其恶,恶人知其美,是为持平。臧否历史人物,应持“两分法”,才不失偏颇。公正地看,当年的大小军阀中有不少也是很有民本思想,开创了一番于国于民善莫大焉的事业。如韩复榘督鲁,阎锡山治晋,都把兴办教育作为重要事项,推动梁漱溟实施乡村建设,创建山西师范教育体系等等。1927年至1937年,是民国历史上的“黄金十年”。民族工商业欣欣向荣,基础设施有序发展。当时的广西也是百业顺遂。记得曾有这样的报道。20世纪30年代的某天,几名中学生路过桂林白公馆。看到高墙大院,甚感好奇。推门而入,也无卫兵阻拦。白崇禧正在会客,见到这些小青年,态度谦和。奉茶水,上果点,好言勉励。这样的胸襟气度为人津津乐道。我还记得90年代杨尚昆接见“南天王”陈济棠的后人时说过:“伯南(陈济棠字)先生当年在广东做了很多有益于地方的事,功在南粵。”

  历朝历代每逢政权更迭,后来者总会贬损、掩盖先朝的史迹。但时间不过百年,各种史实又会先后被翻耕过来,还历史以本来面目。辩证地看待历史文化故人,是一种政治昌明、开放包容的表现,也是我们应秉持的历史观、价值观。

远 望

几次搬家,一回比一回远,一回比一回高。

  这次将要入住花果山脚下大学城了,18楼。房子早已装修好,只是想着平日将要来回跑路,周遭生活也不尽方便,便心存畏难,搬迁时间就一拖再拖。我也只好隔三岔五地跑去,开窗透气,听听音乐。因为楼高,视野开阔,可以凭栏远望,看看景,发发呆,胡乱思索。

  小区位于山之西侧,前方是花果山酒店,向南高低错落是学校、小区和自建民房,直达南城山下。在能见度良好的晴天,你可以感受到城市的节奏和脉动。大圣湖边上的麦田在努力向上生长,那些建设中的楼房也在悄悄地提升高度。车流或急或缓,像血管似的舒张跳动,随风不时传来阵阵喧嚣。原来城市和自然界一样,都是有生命的啊。如果把楼房看作蜂巢,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们就是蜜蜂了。他们急急地飞到西,飞到东,一定是去采集果实,寻求生计。然后归巢敬老养子,繁衍生存。与蜂群同理,人类这种生物群体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发展兴旺的。

  在雨雾天看去,则又是另一种感受了。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天地之间都是朦朦胧胧的,就像是一幅巨大的印象派画作。你可以把那些雾气中高大的楼宇看成船樯,它们就真的好像在不停地向着山峦,张帆前行。此时想起那首《滩破浣溪沙》:“两岸风光多闪烁,看山却似走来迎。仔细看山山不动,是船行。”以往总以为是漓江、楠溪江、富春江那样江河中的行船,看那山峰会急切地涌来迎接,其实是山船相对运动的幻觉。现在眼前,不也有这种神似的感觉吗?注意观察,还真能体味诗意,发现美。

  沙尘天来了。四下眺望,一片昏黄、土灰,灰溜溜就是这意思吧。身处高层,风力比平地明显放大好几倍。再严实的窗户也挡不住它们从细小的缝隙中钻进来,发出不满的啸叫。那些名贵骄傲的花草此时都随风倒伏,鞠躬作揖,做出顺服状。这时你的心境多半是复杂的。人生旅途,并不总是天高气朗,时常还有灰暗相伴,该有多少不测啊。就像是登上了一列火车,不知奔向何处,经过哪些车站,见到什么旅伴,终点又在何方。臧克家写过:人生永远追逐着幻光,但谁把幻光看成幻光,谁就沉入无底的苦海。你可以追逐欲望,但却很难把握命运。人生的逆境大概可分为四种:一是生活之苦,饥寒交迫;二是心境之苦,怀才不遇;三是事业受阻,功败垂成;四是性命之危,身陷绝境。身处逆境之心也有四种:一曰心灰意冷,逆来顺受;二曰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三曰见心明志,直言疾呼;四曰泰然处之,尽力有为。一味地哀痛抱怨是无用的,只有直面现实,努力奋起,才能摆脱困境,实现升华。

  夜晚远望,是一番灿烂的景象。路灯、房灯、景观灯千灯齐放,勾勒出浓淡相宜的色彩。正对着的716所楼面大屏幕不停地转换画面,就像儿时观看露天电影一般。在那灯海的左面,你知道那是山的存在。黑暗无损其威严,它正无言地看着尘世的一切。据说一个国家地区的亮灯指数直接反映出经济活力的程度,那就期盼我们的四周越来越流光溢彩吧。夜色愈美丽,生活愈富足。

  夜观灯海,莫若仰望星辰。满天星光,深邃无垠。我也辨不清哪是人马座,哪是大熊座,只能认出北斗七星,在星河中熠熠生辉。它是引领我们前行的坐标和方向,需要我们尊崇和敬仰。在心底里,我更愿把天顶上无数的星星看作已逝去的故人。他们已转化成另一种形态,与我们相依相伴,从未分离。我知道,相对于自然宇宙,人类何其渺小,人生不过转瞬而已。我也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在满天的星斗之中,始终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脉脉含情。其实,人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是走在回去的路上。迟早我也会与她会合,化作星河中的一颗,那叫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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