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下来。 绕过方形的楼宇、 天台、 钢架构的桥梁、 行道树、 斑马线, 这些从湘江里起飞的亿万只蝴蝶, 正以浩荡之势,借一场苍茫, 从暮色中归来。
雪落满时间和空间的缝隙。
一列火车呼啸着驶过湘江大桥, 它带来钢铁的震颤, 稍微改变了一朵雪花内心飘零的航向。 雪, 在此刻, 仿佛就是我们的呼吸本身, 被光阴自然地吸纳、 吞吐。 整个城市, 被雪的手指一次次涂改、 抚摸, 也被雪光一点点托举、 抬升。
那些歇下翅膀的蝴蝶, 落在玻璃幕墙反光的穹顶, 落在店铺流光溢彩的橱窗, 落在方格水泥路面, 落在飞速旋转的橡胶轮胎上……还有几片, 落在外卖小哥橙色的衣领口, 风驰电掣, 被带往春天的下一个街口。
安静的雪, 沸腾的雪, 行走如飞的雪, 带来生活深处的热度与童话里的光泽。
在雪中行走的人, 尾随一片雪花, 抹除了往日忧伤的行踪,寻回一枝寄往早春的梅花, 藏于橘子洲头的住址。
而更多的雪, 落入湘江——落入这一河的浩瀚与奔涌。
最先接触到水面的雪花, 以悄无声息的浸润, 留下一丝颤抖的微涟; 接连飘落的雪花, 以水滴的姿势, 隐入江心的激流。
一朵接纳一朵。
一朵融化一朵。
一条河, 配得上一场雪纷至沓来地奔赴与祝福。
如果大雪再下半日, 我从一则历史典故里, 租借来的乌篷小船, 已摇过河西。
你就不要, 再在朱张渡口等我。
麓山听雪
风入松。 大寒时节, 雪是这个季节松针掉落时, 琴弦甩落的尾音。约三五好友, 约一群在林梢枝干间翻飞跳跃的雪鸟, 去麓山,听雪!
上山的路, 砌满石磴, 砌满从山下烟火人间里溢出的明亮雪光。 头顶的树冠, 依然翠绿。
而雪的须发, 于芒草之上张开, 掩映书院、 古寺, 巍然耸起的屋脊、 回廊和深藏于雪下的碑文。
雪的册页, 正被历史的手掌重新翻阅; 清脆的铃铎之音, 也从古老的典籍中, 徐徐传出。
一场雪, 可以委身于山下江流婉转的叙述, 梦一般消逝; 也可以, 超拔于麓山的向度与高度, 一落一千年。
寂静山林, 雀鸟时鸣。
它们惊讶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新雪。
有人攀着幽径和暗雪上山, 亦有人披着风蓑雪笠下山。
青山白雪间, 历史尘烟里, 我能听见, 无数洁白的雪花——
在风云际会之时, 从胸腔和肺腑中, 掏出宏大而磅礴的和声与回响。
雪 途
空中, 正不紧不慢下一场雪。纯白宁静的光芒, 照亮整座城市——街道、 车流、 影剧院、咖啡厅、 购物广场。
万物到了这个季节, 都有整饬的秩序与自然之美。
我随一盏雪花的身影, 钻入地铁口。
二号线: 从梅溪湖西, 开往光达。
溁湾镇、 橘子洲、 湘江中路、 五一广场、 芙蓉广场……
沿途都有温暖而让人无限猜度的站名。
2023 年的地下铁, 和一场覆盖整座城市的飞雪, 切割幸福与忧伤的界限, 也分割着时间与空间的不同交集。
热气腾腾的生活, 被划过天空的雪的翅膀和地下四处延伸的笔直钢轨, 秘密运送。
我随一列雪花拼接而成的列车, 迅速抵达, 旧年的终点站和新年的始发地。
随着手扶电梯, 再回到地面之时, 从麓山高处飘下的第一片雪花, 已于沿途收集完所有明亮的光线, 也刚好安全抵达——我垒在下一个春天里的温良幸福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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