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者
我曾爱过她。秋天海浪河’又流回静寂远古。野果身着小罗裙’把持空旷’向四周扩散。人影’飘浮而空虚’渐渐回到树身’回到石头’回到干净的云朵。
我对她耳语’“向上看’天空是你独有的镜子。”打开她的发髻’黑瀑布流下来’掩藏草香’发丝的枝头上’苹果摇曳。
——如果能够继续。她的眼睛有些迷茫’最先从远方带回清霜。
我把她的脚’埋在沙滩里。我是牧羊人。把手伸进沙子里’如伸进黑夜。
细数我的小羔羊’从一到十’从十到一。
小羔羊早已失踪。从此之后’我便埋掉了我的草场。仅仅记得’一个虚构的地址。
盗火者
雨季来临。除了云层之上的神’谁能独善其身?
茅草变身蓑衣。
野果掉落’风卷时的曲线’让它跌倒时获得了少女腰身。
酿酒的浆汁’已经背叛戎与祀。嘴唇’唯一的容器’被闪电打碎。也只有异人或许能够获取另类密码。盗火者’是石头委身于另一块石头。他的生命如先贤’诞生于岩浆。
或许’他在身体里拿出肝胆’逐日而行’被聚焦之光吹成火苗。这些’仅仅局限于假设。
我所认定的真相是’一夜之间’盗火者让全世界的女性成为母亲。
狩猎者
鹅毛大雪落到松嫩平原’落到我与四舅身上。隐藏或伪装’狩猎者最懂得为身体和呼吸’披上形容词。树后’四舅手中猎枪指向他最熟悉的“兔道”。兔道被覆盖’暗藏的小脚印仍旧柔软。
其实在夏天’也为人间’落过雪。
雪有融化的时候。我在逯家沟西侧柳树地’用铁夹子捕过一只最小的鸟。
小身子与柳枝相仿’柳枝传来战栗。
多年后居住山区’发现树叶都学会了人声。
那些动物留下一张白纸。不是用来填充笔墨。我不知道’夜露与白桦树的眼睛’是否还有幻觉。
对弈者
“白战不许持寸铁”。闪开无数影子’岂不知’战场背面’寂静被一座宫殿独占。两个人’或一群人’只能以风声缝制军中大帐。先谋划好’兔子与老虎的关系。互换位置’亦有可能。
没什么是最重要的。比如身边溪水’曾经背对千里之外的大海’养育了逯家沟的炊烟。
哪个更重要呢?不论怎么说’我只能纸上谈兵。
久在人间’但计谋尚浅。高人为一粒汉字’洗心革面’找到新出路。
圣手用自己左眼审视右眼’逐渐敲到心脏。
野餐者
麻雀蜜蜂值得学习’野草树木也值得学习。它们聚会或分离’不在尽头留下墓碑。我们也一样。
坐在铁轨南侧草地上。空旷的句子’接纳另一个句子。这样的空间’表达出春天完整的意图。
蒸汽机车轰隆隆钻出隧道’像脱下棉衣的爱情仍在飞。
为山命名’姓冯。为翅膀命名’姓杨。留下余温’是一块被史诗遗忘的石头。
酒杯既叙事也抒情。我的经历照亮你的脸。漫长的成长’委身蘸大酱的葱段。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段光阴绵延’我们留下山口’让风继续吹来’不曾凋落的手势。
独行者
坐在徐霞客故居’蝉声的大浪把我淹没。出行的木船’再也找不到解缆的双手。身影嵌入大自在’呼吸继续吐纳流水与流云。游记里文字如刀’把江山刻进石碑。
我来拜谒与追思’能找到自己的影子吗?飞机来飞机去’翅膀是模拟的’眼睛是大众的’一颗心也被仿古’刷了旧油漆。
曾写下那么多风光或人文残诗’我也只是过客。
独行者’要找到寸关尺的脉象’用脚与大地相互抚慰。删除所谓隐喻’从人群里走出来’便会发现’一块普通石头’也是隐居人间的星辰。
雕塑者
一切梦想’从故乡逯家沟开始。向上虚弱的小梯子’追随着鸟影。孩童’堪比造物主。
之后仰望与俯视。无尽之处’没人能够为浅滩停留。
青春’窥探一张女人的脸’在廊柱间半掩。琵琶或葡萄’皆可酿酒。
风继续吹’其实是自搏术’目光推高大浪’带回大浪’淹没自己。
多少年啊!头发花白了。发现哪一缕都是故乡的炊烟。炊烟之下’野草野花日夜加工大地软床、人子归途。
灯火不过是姓氏的假象。如今’道路消失于缠绕的蚕丝。
从青铜到石头。肋骨握紧刀柄’抵达黑白木刻的碎屑。
建设者
身体里的漏洞’该修补了。诗人用诗’铁匠用铁。
我用故乡黑土地的使者小蚂蚁。星光下’它引我站在任何一块方言上。
“我们都是土粒’首先要把自己揉碎”’人间泪与无名氏草根’组成合作社’和泥’脱坯’在人迹罕至之处’建一所房子。
骨头还能当梁柱吧?挤出肝里的酒精。把言不由衷的纸张’挂在门楣上。
在照妖镜里分清自己。
白天盖’晚上拆’有我无我’皆为常事。
如果一言不发’阳光也是先知’只为选择走出影子的人。
伐木者
在小兴安岭’我看过一株风倒木’腰身弯曲成拱门’不卑不亢’任由大风偷盗松籽’欲坠的鸟巢’无数次经过。另一次是大兴安岭漠河’看见一片幸存的松树林。不知那年’哪些飞卷的火焰大发慈悲。
又到十八站贮木场。空荡无人迹。
几百公里之外’故乡逯家沟的锯子斧头’从深雪里取出灶火。曾经在此惊天地’泣鬼神。
我没看过伐木场景。我仅知道’伐木者大多身居陋室’家具也四分五裂。
仅这一点便与杜甫相似。杜甫伐字’最后’没有带走一首诗。
浩荡天宇面对他的诗篇’如我’不知如何为其嫁接新意。
呓语者
古榕与古松’对我有过荫庇。对根如何深入逻辑学、心理学’尚无了解。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散漫’召集钟声’必须区分土壤与水分的轻重。
呓语者处于失衡状态。这么断言’似乎毫无学理根据。也无鸡汤热气。
干瘪啊。谁都没留意那些秋霜’附于屋顶叶子之上。眯会眼’有人在光里’捡回自己的一根青丝。
迟钝者
籽粒离开向日葵’成家立业多年。冥思苦想的磨盘’不知怎样为老屋续写家谱。地平线老眼昏花’剩下逯家沟的柳树篱笆墙上一只蹲伏的鸟。
鸟’也活在自己的影子里。
粮仓’记忆的玉米’一日少似一日。
还奔赴什么?云朵’至今才肯命名邻居二丫的眼睛。
那些泉水啊’把落叶熬制的胆汁咽进肚里。突然间’想起童年时姥爷曾追赶着我:“小兔羔子’你往哪里跑!”
落伍者
“人是落伍者?未来的文字与声音’也能追随屈原李白吧?”问我话的’先是现实主义’后是魔幻主义。我被夹到中间’惭愧’拨弄手机里虚拟的古琴。手指已被旧植物收藏’眼神里’多年沉默之铁泛起小波澜。不是老了’是我落伍了。嘴唇之锁已锈。
只记得几个名字’却还常常走失。坐下来吧。怀抱残简’看见石头剪子布’刚刚从大海上岸。
远方看透我青春时代的假象。假象在稿纸上写好这首诗’被养育成人的字词’又被洒下的雨领走。
旁观者
写首诗’总觉得先贤文字’在旁观。
先贤们银两不多’与店招日夜纵歌。
如果再亲近些’就把他们置于冬天的松嫩平原。天空苍白’至今不忍着墨。
我也是旁观者’在病院走廊里。寓言称半夜有人捉鬼’其实是我’蹑手蹑脚到卫生间吸烟。
镜头再推近:我也仿佛进入院内。偷窥与暗示’不停地咳嗽。
夜游者
比如一朵云的呼吸’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从梦里脱离。它是我’我能对它指认。语境太紧密了。舌头是复制的’需要穿过肉体丛林。也取决于路径。
翻过旧墙’老屋与高楼传来无数呓语。
它’或消散’或凝聚’成为夜色本身。稀释诗篇’药剂清汤寡水。小灯火弱不禁风’
如此这些’只能看作救赎而不是救命。病历上写道:残雪得了哮喘。树芽寻找替身。
那些道路’没有熬过倒春寒’终止于喑哑的子规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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