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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海螺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 热度: 10805
诺布朗杰[藏族]

一片笑声中,我能留下什么?

一片哭声中,我又能留下什么?

  把一群字从纸上撤走,再安置另一群字在纸上。

  把字泼黑,再把字洗白。

  字让纸延年益寿,字又让纸遭到灭顶之灾。

  清白是字,糊涂是字。

  药方是字,凶器是字。

  爱是字,恨亦是字。

  字是法律,字是我的罪状。

  字是白海螺,安放我的灵魂。

都是假的。

你觉得你的手是你的吗?你觉得你的嘴是你的吗?

  你功成名就,那就由我来自毁清誉。

  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被夜晚惊醒的一盏灯。

  我被点着。

  妄想用我的文字窥探我。

  我要写的始终没有写出来。

  草草一生,写着白海螺。写着我的使命。

白海螺是我故乡的坐标;白海螺是我祖先的骨骼;白海螺是我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我一次次失声痛哭。我的眼泪,是寄存在纸上的海。

  到处都是捷报,只有我在诗里告急。我不知道怎样安放我内心滚烫的词语。

  不要逼我。我不会用我安身立命的文字来讨好你。我只向真理低头。

  那么拥挤,那群人都向青史中干嘛去了?

能放下的都放下。不能放下的也要放下。

放下不重要的,是智慧。

  放下重要的,是顿悟。

  放下名,得名。

  放下利,得利。

  那么,我的眼泪该放在哪里?用一滴泪去唤醒另一滴泪。

  或者,眼泪本来就是因为放不下而诞生的。痛苦,绝望,亦是如此。

  告诉我:穿越时间与死亡的白海螺放在了哪里?

我用白海螺呼吸。累了的时候,我唱自己的歌。

我的词语正在酣睡。

  鹰,迟迟没有出现。经幡在我头顶的雨中,与天空对话。

  我抬头,默默看天。默默看着白海螺。

词语的黄金在纸上舞蹈。

我在一张纸上发呆,一匹绝种的马突然就闯了进来,化作我纸上的一滴泪。

  我的表情过于僵硬,好多眼泪不适合流在我的脸上。我把它们一一安置在纸中。

  一匹马在我的语境中,竟然没有了张力。

  我黯然神伤。

  我的词语在眼泪中浸泡得太久,好多句子已经面目全非,我无心晾干它们。生火的时候,就请点上它们吧!

  反正,白海螺是我纸上的星辰。

我在时间的怀中忽睡忽醒,鼾声不断,像是被时间瞄准的猎物。

我烫手的语言还能燃烧什么?或者,为自己挠痒?

  我要提醒你们:小声点,别把逝者吵醒。

  不得不说,白海螺是时间的遗物。

  在我的故乡,少了一枚白海螺。

  在我的纸上,就一定会多出一枚白海螺。

让纸空着。语言已经丧失了说服力。

不要读我。

  若有疑问,自己去考证,这要比读诗更节省时间。

  可以的话,把我的清贫带到拍卖会上,估一估价。

  看,他戴的假发比我的满头真发还要逼真。我不好意思,狠心剪掉了头发。

  我不喊了,我得留一点声音给失踪的白海螺。

  我想,我一定能找得到它。

空空。那么多废话,不开花,不结果,盘根错节在我可有可无的诗句中。

我是我的眼泪;我是我的血;我是我的骨头。

  如果无纸,我就是我的纸。如果无字,我也将是我的字。

  绕开我,我怕我的眼泪溅到你身上。

  绕开我,我怕你的体味影响我的伤口。

  绕开我,我也空空。

  为了装下不明不白的白海螺。

你无法抵挡铁沦落为匕首的结局。

如同你无法掌控生命里频频出现的风雪。

  你拿着钥匙,不知道是上锁,还是开锁。

  你左右徘徊。其实,我也在徘徊。

  若无法看清前面的路,徘徊是有意义的。

  不要老顶着我的句子不放,任何语言都是形式,都会过期。

  我要寻找的白海螺毫无头绪。

  我要说的话又漏掉了一句。

我在一截废弃的木头上寻找佛珠。

我并不是虔诚的朝圣者,我不真实地站在这里。

  有时候,也学着用佛珠装饰一下胳膊。

  当然,我也磕头。

  我想要用一座寺院,把我额头上的灰尘洗刷干净。

  星星是鹰啄亮的夜晚。我也向一截木头索要火焰,看能不能提炼出几颗星星。

  其实,我最需要寻找的,是一截木头的根。

  根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白海螺,也就在哪里。

星星和夜晚生长在一起,爱和眼泪生长在一起。

我和白海螺生长在一起吗?

  不是的。

  我反反复复地说过,白海螺丢了。

  真的丢了。

  但我相信雨总会停下来。我要说的是:

  他们的眼睛,需要眼泪。

  他们的灵魂,需要晒太阳。

我是我的悲歌,我是我的绝唱。

我要把纸的黄昏用光。

  高处的,风带走。低处的,水带走。

  带不走的,统统都留在我的纸上。

  我要打发所有跟我上路的词语,去寻找白海螺。

  找不到,我就眺望。

你见过白海螺吗?

白海螺上,有我祖先的指纹。

  放风马祈福,管闲事招灾。

  是这样吗?重重的疑问打扰着我。

  无话可说的时候,就该让纸空着。

  可是,你为什么还在喋喋不休?别觉得读了一点点经,就认为自己是喇嘛。

  告诉你,我用白海螺储藏阳光。

  可你为什么要误解我?为什么要中伤我?

等煨桑台上无人煨桑,我就在那里焚烧我的诗稿。

让火焰读我的诗。

  我写诗,就是开药方。

  我的诗思想凌乱,字迹模糊。你能容忍吗?

  太轻了,诗。

  诗是蚂蚁的口粮。

  你只知道我仰起头是为了看天,却不知道我仰起头还为了不让眼泪落下来。

  请问:你想在我的诗句中,读到什么?

  白海螺真的丢了,没有下文。

  让我来充当下文。

我见过英雄。

英雄们身上有伤,手中有刀。

  遗憾,我忘记在哪里见过。我现在连白海螺是什么时候丢的,都想不起来。瞧我这记性。

  面对无解的历史,我失忆。

  我也见过很多写火的人,他们没有写出火的精髓。

  并不是所有的火,都需要燃烧。

  我的纸里包着火。我纸上的火,你能看见吗?

  人类需要歌声,只是我无心唱歌,我比较适合念悼文。

  看,墓碑替死者站立。

把合十的手放下来,祷告已经换成劝告。

也无需解释,很多解释纯属多余。

  青稞无法喂饱他们。我要置身夜晚,去播种星星。

  幸福的人,我祝你快乐!

  我说的白海螺,你一定不会懂。如果你碰见大海,就当是我的眼泪。

  纸容不下我。

  真想把纸上的脚印擦掉。

  带着白海螺,踉踉跄跄地从纸上下来。

我喝够了词语的药。

我等白海螺出现。

  大雨覆盖着我。

  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公鸡时,毛驴报晓。

  所以,请灯收回光,我就当是停电了。我能看见。

  还没到秋天,为什么急急地收掉果实?

  不用回答。不用解释。更不用引经据典。

  那些振振有词令我讨厌,没有一句能让我一眼认出白海螺。

  罢!地球太小,我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宇宙。

词语的光芒被纸独吞。

我在白纸深处流浪。我是被漏掉的部分。

  我写下太阳的发问:天空凭什么一直高高地在我的头顶?

  然后,我写下我的回答:不要老往高处看。作为人,应该有在世的倒影。

  不要跟踪我,我的手里只有这些弱不禁风的词语。

  是不是有点蛛丝马迹,就好办多了?

  不要为难我,很多问题无解,你偏要盯着答案。

  即便你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

  我必须坦白一句:那枚我反反复复念叨的白海螺我还没找到。

  找到了,我一定会双手奉上。

火是镜子,能照见我们身体里的铁。

举着火把,可你还是看不见自己。这时候,有人看见你举着火把。

  神也这样,一直为人们举着火把。

  白海螺呢?应该是声音的火把。

  此时,有人正在查阅资料,据说是找某个典故的出处。

  恼人的典故太旧,不用也罢。更不用绞尽脑汁翻找。

  是我们的脂肪过多,该减肥了。

  不要朝我挤眉弄眼。

  我应该恭喜你,是你让谎言变漂亮了。

你笑了。我想知道,你真的在笑吗?

不管你认不认同,我都要说:声音是耳朵的方向。

  顺着声音的方向我踱步。我的耳朵却始终没找见白海螺。

  良马也得拴住。白海螺跑到哪里去了?

  为了让耳朵找到白海螺,我可能要破禁语戒了。

  听见了吗?我已经开口说话了。

我有时候在想:白海螺真的出现,会有人把它举过头顶吗?

或许,白海螺真的白不了了。或许,我应该把白海螺丢弃在我贴着膏药的一连串省略号里面。

  白海螺可能是我父辈头上迟早要拔掉的一束白发。只是我不忍心拔掉,用文字把它染黑。

  词语的保险柜早已撬开。

  歪理只管正放,没人拦你。

  痒的地方有虱子。

  我只祈求:疼的地方,有白海螺。

心要说的话,被嘴抢着说了。

现在,嘴无话可说了。

  无话可说的时候,我就写诗。诗就是我的白海螺。

  当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合理。

  诗的骨头难啃,我请眼泪一起读。

世上站着的人回到纸上,应该也是站着的。

我心甘情愿为那些站着的人,跪着。

  并倾尽所有美好的词语,去书写他们。

  离开的时候,能留下的,都留下。

  白海螺就是走的时候留下来的。现在,我找不到它了。

  我这一纸的茫然,该向谁诉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不朽。你给我说说,好吗?

  可是,都快朽完了,你才跟我说起不朽,是不是有些迟了?

  死于虎口,活于虎腹。

  我只知道:长话短说,长书短写。

我的语言,需要白海螺。

白海螺埋伏在我心里,长长的低音,你听不到。

  小心,我满纸的刺,会扎到你。

  我呢?即将成为昨日风里的风,雨里的雨。

  只字片语,能说明什么?

  不要老想着用黄金装饰自己。只有甘愿做土,才有望成路。

我的诗在命运的漩涡里打转。

我的身体是冰冷的词库,幻想用充满墨水的词语表达自己。

  有时,真理是在争议中存活下来的。

  我过分地要求你,可我又能得到什么?

  只能把无用的舌头,献给沉默。

  瞧!火的伤口上,站着火苗。

  白海螺,这实词之实,虚词之虚。

  我从火苗上取下来。投入火中,妄想把肉身和灵魂分开。

取走,我身体上那不甘沉默的噪音。

花照样开,雨照样落下,痛苦的人照样涕泗横流。

  万花开遍的春天,你已经挤不进来了。

  留给你冬天,只因你更适合在冬天独自开放。

  我束缚住了我,但我更渴望你拥有自由。

  落日的黄金被群山没收。

  日出,一定是你留在世上孤独的背影。

  生命只是时间的壳。

  白海螺也是壳。

乌鸦:一首不合群的诗。

邀请过来。

  在我的诗里,坐坐。诗与诗相爱,或者,反目成仇。

  纸的伤口,露出词语的骨头。

  望你容忍,所有振振有词,都有它的弊端。

  就像白海螺,它不应该频频出现在我的诗句里,影响我。

  这样,我就可以放大快乐。把内心的忐忑,略写。

看透了,那个在诗里装腔作势喊疼的家伙。以至于我有时候忍不住想在自己的文字里喊疼,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假。

无奈,你错误的问题,我却还要给你标准的答案。

  我还是得苦口婆心地告诉你:白海螺,是可以听见的声音。

  有什么不可能,你都让秋天迟到了一会儿。

  树叶离开树,是为了保住根。

  词语离开纸,又为了什么?

可以吗?

给你端上鸡汤,让我咽下鱼刺。我已经疼惯了。

  鱼在水里,你担心被淹死。

  怕水的是不是你?或者,你的担忧纯属多余。

  我从来没有见过孕育白海螺的大海。但我知道,鱼永远穿着那一件用海水缝织的衣服。

  我常常梦见那盗螺人把白海螺还回来了,并在我的诗里忏悔。

  也常常梦见祖祖辈辈用旧的故乡,在我的诗里发出新芽。

白海螺。

我来收尾,你来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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