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石
一阵风,从太阳落下的地方刮来。那是一阵猛烈的狂风,挟着金黄的泥沙,打着令人头晕目眩的旋,降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这阵风颠簸着、飞舞着,像一条金色的绸带把一片大地缠绕。我看见金色的风向地面撒下闪光的沙砾;听见波涛般的咆哮响彻每一块岩石。风盘卷着,搅动着,一颗小小的沙石从尘埃密布的地上飞了起来。这是一块沉睡已久的海螺壳化石。
小小的海螺壳,红白相间的外壳沾着些许沙粒,被风悬停在半空中。万年之前,当这里还是一片汪洋,海螺壳出生在海底。它曾见过铺天盖地的波涛,见过龙卷风般的海底漩涡,见过深海的神秘暗流。
当它浮出水面,见到了天空,见到了陆地上的浪涛——风。它曾无数次陷入陆地的浪潮,无数次浮出风的海面,成为黄土高原永远的居民。
轻轻拿起海螺壳,放在耳边。涛声涌起,是沙滩上漫无目的奔腾的浪花,是海底深渊鱼龙的破浪,是回荡在沙尘中风的呼啸。海螺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声吟唱,都是亿载岁月的铭刻。这块小小的化石见证了一切,纵使沧海几度变桑田,透过时间的薄雾,还能听见岁月的声音。
黄河象
一副巨大的骨骼,静立在展厅中央。青铜色的健劲腿骨,柱般支撑着躯体,三米长的象牙还闪着玉色的光芒。这是一头史前巨象的遗骸。
遗骸傲然站立,密林王者气概彰显。保存完好的骨骼泛着微微的银光,只是不见了一截尾骨。那节失踪的尾骨,引来迷茫的猜测。
那时,今天的黄土高原正绿意盎然,巨象漫步在第四纪的草原上,而人类,还只是万千物种中普通的一员。
那是真正的史前,神话中的时代。
巨象的断尾,也许是它率领族群冲破剑齿虎重围的牺牲品,是保存在剑齿虎腹中的勋章;也许,是它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踏入祖辈的象冢时,被嶙峋的山石削去;甚至,这截断尾有可能正存放在外星人的飞船中,被当作半智慧生物的局部标本以第三宇宙速度运出太阳系……
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无数猜测迸发在它出土的一瞬,像一朵蒲公英,散发出一片片云雾般朦胧的故事。
故事中,听得见象群踏过大地的沉重的脚步声,看得见万年古树成长又倒下,滔滔洪水奔流在冰河世纪的河床中,白雪皑皑的群山和大陆慢慢向南漂移。故事中,剑齿虎在密林深处露出狰狞的长牙,三趾马奔跑着越过淌着天山冰水的小溪,树丛间,巨蟒毒蛇探头探脑,天穹顶端,最后一只翼龙擦过南方古猿最初的栖息地,留下上古龙族的传说。
巨象身上的迷雾,被想象力的金光照耀,幻化出七彩的故事,在历史的时空中飞扬。
一个扑朔迷离的传说,用幻想讲述;一首尘封千年的史诗,用思想唱响。上古的余晖,在雾中翩舞,熠熠发光。
陶器
一排光滑的陶器,一字排开,浅浅绘上植物油彩的表面熠熠发光。精致的表面满是飞鸟游鱼,走兽爬蛇的花纹。连同潜藏在它背后那黄土高原的沧桑古韵,就这样直直盯着每一位过往的游客,带着些许不彰自显的威严。
一尊尊陶器闪过,如黄河中破浪的一只只小船,载着历史奔流。其花纹,从简约的黑漆直线,到繁复的鹰击长空,不断变换。其风格,从粗犷的大陶罐到轻巧的小水壶,在广袤的黄土高原上繁茂生长。
伫立在展台前,面前的陶器静静排列,而眼前却出现了当年的黄土高原。
一片绿色的锦绣铺满大地,广阔的稀树草原和森森密林交相辉映,天眼般的湖泊星罗棋布。那是万年前的黄土高原,人类的起源。俯瞰,密林中清亮的小溪蜿蜒流淌,一座座小茅草屋巧妙地坐落溪边,上古人类不时出入,或手持长矛,或肩扛猎物。
水边,几位身披兽皮的先民围炉而坐,在泥土地上烤炙着刚猎回的野猪,迸发的火星映出他们毛发纠结的脸庞。当给人类带来最初文明的火光熄灭后,地上的余烬中出现了一些碎陶块。无意中,陶被人类发现了,新石器时代迈出了它的最后一步。从无到有,从简到繁。从简单的网格纹、水波纹,到精美的螺旋纹、飞鸟纹;从仰韶的大陶罐到马家窑的小水瓶,我看见陶器变化万千。一尊巨大陶瓮,表面饰满了鱼纹,每一片鳞都栩栩如生,向人们讲述着黄土高原的过去;一只窄口小瓶,瓶肚上赫然印着五角星,这是第一双仰望星空的眼睛的拓印;还有几个做工精细却只有寥寥几根线条的小陶罐,昭示着陶器被青铜器逐步取代。
就是这些陶器,见证了华夏八千年的文明;就是这些陶器,把黄土高原的过去展现给人世;就是这些陶器,为远古人类铭下了一块丰碑。
每一尊陶器,都是一个故事,都是一段黄土高原上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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