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锐/张海燕 图
一切都太迅疾了。羽箭不必急于奔向靶心。
尝试一下返回吧,羽箭返回弓。成人返回于母亲的子宫,这温暖的避难所!
道路从来不会觉醒和反抗,它负载着千千万万双脚。荷叶也不会觉得露珠是累赘。
对蚂蚁而言,车前草就是另一条温顺的小路。
分别心,就是金钱和金钱豹。
白云若沾染了俗气,也就成了乌云。澄澈,不是来世之事。蝉鸣里或许也有禅意和无上的智慧、无上的喜悦。
像天空一样空。可以装下整个夜空里的星星。
像天空一样满。沉甸甸的云想说话了,雨就是温润的言辞。
蚯蚓在土壤里寻觅碰壁,寻觅真理。
而绿油油的麦苗就是麦子的言辞,那是新生婴儿的啼哭。
请用你灵性之耳倾听。
返回之路,是不是已经断绝?
断桥,落河。还有没有标杆?还有没有美好的仗要打?还有没有牧羊人?布谷鸟还有多少耐心,等待福音的种子在良田里发芽?
你只管负责撒种,自有收割者,收割秤杆子上的星星和瓢虫身上的星星。
积攒财宝在天上吧!畅饮活水吧!做驯良的鸽子吧!
穿戴真理的头盔、护心镜,打那美好的仗!
我在迷宫里寻找一条永生之道。我的双耳紧锁,一根门闩看管无人的庭院。
还要花费多少心思去回忆开启宝库的密钥?
还有多少耐心从废弃的话语里分拣光的碎片?
还有多少棵香椿树、槐花和榆钱发送着返乡的请帖?
我是愚拙人,依然想在一口废弃的井里打水。
水已抹去沙上的启示。
我可以信任的只有词语,像兔子在石臼里捣药。一章散文诗的汤药里,有多少减轻疼痛的药效?
旷野寒意,远山孤独。
你想从鱼击打水的声音里,探测水。
汽车的喇叭搅扰一次潜入内心的修行。内心有一个饥饿的我,需要喂养。一个把钥匙掉入水中的我。
众生皆苦。众生渴望脱离苦海,却没有脱离的智慧。
谁侧身进入了窄门?
为什么要布谷鸟反复宣讲清心的道?
谁不是一边流着忏悔的泪,重写跌回到远点。
没有高铁。没有大船。无人售卖救赎的票据。
我有两只手。
一只托塔。
另一只放下枷锁。
塔是否太硬?但塔的内心柔软,檐角的风铃声柔软,塔的影子柔软。塔的内部有一条隐秘的向上的道路。
谁拥有一条内部的台阶,谁就能通往塔尖。
谁拥有剔除的技艺,谁就能显明身体里的软玉。
谁不是身陷囹圄的藕,在淤泥里苦苦挣扎,一边用水洗净罪孽,开出一朵朵圆满的莲花。
银杏树深谙舍得之道,不对风吝啬任何一片银杏叶子。
它布施出自己的所有,
重获所有。
干瘪有时,饱满有时。在羊群之内有时独处有时。
智慧有时,愚昧有时。
我想净化我自己。
净化多么艰难。而污染无处不在。声音的污染,视觉的污染,还有心灵的污染。
寺院被污染,经书被污染,香烛对鼻子污染……
蔬菜被农药污染。农药杀死害虫,蔬菜杀死我们。
还有多少天真未曾丧失?还有多少颗赤子之心?
还有多少个地域,未曾出现污染的足迹?
还有多少禁区未曾涉足,还有多少禁忌未被打破?
眼观鼻,鼻却观不了心。
我们已是无心之人。空心人。
念一万遍的心经,也救不活一颗心。
左手矛,右手盾。一切攻击的言辞都是出自没有被管辖的舌头。
上有白云的棉被,下有白雪的棉被,谁能经得住睡眠的诱惑?
建立和拆毁都是对这个蓝色星球的破坏。
森林和植被的缩减,就是地球之海的缩减。
灵性没有复苏。就无法打通另一世界的电话。
被修辞术整过容的诗句,流水线生产的诗句,从几本抒情诗选里批发几首诗,然后就有了写诗的营业执照,去零售苍白的情感和失真的鸟鸣。
下雪了,就开始兜售雪。
在从不更新的词语的储物柜里,月亮落满了尘埃。打了蜡的苹果泛着光,却失去了苹果的芬芳。
在从不更新的手法里,
情感像兑水的酒。
你如何用一叠“假币”,购买读者的深情和目光?
不经历“壁虎断尾”的阵痛,如何与旧我决裂?
在一个没有想象力的世界,就把海水当作神的眼泪吧。
像童年遇蛇的恐惧。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一来,恐惧就被分散成无数个细小的碎片;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一来,一点点喜悦就会被扩散至千里之外。
想做一株蒲公英,风来,风不来,我是我,我不是我,这都不重要。
恐惧来自久远的伊甸园,
恐惧来自未曾对诱惑的言辞的免疫与拒绝。
不知什么时候,
灵魂被一声惊雷褪去了身体的外衣。
这身体的外衣,需要一个“晾衣架”。鼻子,吸足一万吨的阳光;耳朵,听足一万吨的风声;双唇,畅饮一万吨的话语的泉水。
对一个心形的气球,吹足一万吨的氢气。
气球膨胀的疆域,就是内心不断扩大的疆域。但要避免听到带刺的话语,带刺的仙人掌和刺猬。
理想的王国,词语的王国,经不起任何一点尖刻和锐利。
我就是终点、冰冷的十字架、沉船、遗忘的咒语、失效的药物、到期的契约、枯竭的金矿。
我应该在毁灭和洪水之中,建造一艘装载星光和新雪的大船。
我应该与万物订立新约,让枯木与春天和好如初,蜗牛重新搬回空壳的旧居,苹果树与撒旦之蛇和好,亚当与自己的肋骨和好。
也许一只耳朵就足够了,只遵从风的旨意;一只眼睛就足够了,只察看和揣摩光的颜色。
但一颗心应该不够,应该分成两半——
一半爱上帝,另一半爱众生。
爱上化成肉身的词,爱上词里的光和盐,葡萄酒里隐喻的
净化和救赎。
爱上让一群小羊和睦温顺的牧羊人和他手中的鞭子。爱上羊圈和篱笆,也爱上秩序和禁忌;爱青草,也爱草根。
爱上一颗红橙,也爱上浅黄的外衣和它鲜红的内心。
把爱意揣在怀里,如同把热水倒入暖水瓶。
爱上一块面包。久久地爱。从蓬松、馨香到爱它的干硬和冰冷。爱它的完整,也爱它的掰开和分发。
一所地面上的房子,供我活着的时候居住。它70年的权限,盛放你70年的年龄,它让你做房奴。
它像一个婴孩,从你的食物里夺走一半,从你的薪水里夺走一半,从你的生命里夺走一半;你还不如一个蜗牛,蜗牛随时背着自己可移动的“硬盘”,存贮自己的悲欢离合。而你的悲欢缺乏一个可读取的知音。
另一所是内心的房子,我邀请圣灵来居住。
一把空椅子安放于内心,等王君临。
左边是摇扇子的蝴蝶侍女,右边是递茶水的蜜蜂侍女。
我邀请鸽子来居住,我邀请小羊的咩咩声,我邀请闪电、花环和切慕溪水的鹿,我邀请一切我喜爱的事物……
还有一所地下的房子,
漆黑,冰冷,潮湿,
我将像一根划不着的火柴,长眠于此。
其中缺了博尔赫斯和聂鲁达。
一排是文学理论,其中有你最爱的《词语的肉身》和《现代诗歌的结构》。
一排是白鹭和精灵。太阳石。弓与琴。孤独的迷宫。
这是你的“书架”。
这里是你重建的你的心灵的秩序和你喜欢的孤独的宁静。
一本书名背后是无数的注解、无数条歧途、无数个声音。
你要学会用鹰的眼睛从无数中辨别一。
一条十字架的道路。
一个窄门。
一个牧羊人。
一个训诫:
爱人如己。
他为自己的大船命名为救赎号。
他迎接一些雪、白鸽和小羊。
他拒绝狐狸的法官、蛇的教师和鳄鱼的眼泪。
他浮在水上,大船浮在水上。他防范大水漫过大船和他的肉身。他自己就是一条孤独的船。孤儿,孤岛和孤星。
一个失去父亲当参照物的人,只能让自己成为父亲。
灾难降临、黑暗降临、洪水降临,
救赎之道也降临,光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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