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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吹皱的祁连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 热度: 21465
女娲/粟跃资图

  甘肃◎梅里·雪[藏族]

  大风吹皱的祁连

  女娲/粟跃资图

  甘肃◎梅里·雪[藏族]

大风吹皱的祁连

丝绸裹紧乌鞘岭的身子,风一直抽着岭下一段长城。

  边关迢迢,西去的苍鹰推开无边的——蓝。

  骑在马上的人,孤月伴行,清霜凝成马蹄下安静的词语,一个人的疼痛和孤寂,西风不理会。

  走在风中的女人,顺着城墙根赶一群羊,是想避开蚀骨的冷风。

  女人和半截长城都像一条草绳,快要被岁月之风剥蚀、吹散。

  一群乌鸦又带来一阵风,它们盘旋、低落,划破天空的寥廓。

  驯马的汉子,骑着岔口驿马,与长城并行驰骋,从汉长城一侧出发,又从明长城一侧返回,往返数趟,英武得像一个苍茫的王。

  他要青稞酒,要马饲料,要牛粪火,要盐,要干牛肉,像极了夯筑城墙的瓷土——粗砺,硬朗,再大的风也掀不走他内心的桀骜。

  穿越乌鞘岭直入河西走廊的人,一不小心,遇上六月飞雪。

  荒凉的心走在路上。

  过了垭口,大风会送你一管羌笛、一杯葡萄美酒、一抔黄沙、一册汉简。

  一匹丝绸上褶皱连绵的——祁连。

祁连飞雪

雪季很长。一年里半年落雪期。

  塞外雪,狂乱、暴烈。

  也有轻柔、明亮的时候,有着塞外人一样的脾性。

  倔强的雪,日日坐稳祁连山脉,把太阳高举头顶,像时间隐者,但你不能说光阴那么苍白。风声早将胡人、汉人、吐蕃人、西夏人、蒙古人从远古培育的青稞、玉米、洋芋种进了耕耘的山坡。

  山下,牧雪而归的羊倌,松明子点灯,火塘边温酒,他把内心的雪捧给了牛粪火。

  岁月幽深,一个人的孤独正如荒原里顶雪的芨芨草,被风吹着。

  青春寂静地落。

  人们说,收割时间的刀子一茬葱茏,一茬荒凉。一半冷凛,一半温热。

  一条叫杂木的大河记录着牧人的一生,秋雪,冬雪,春雪,太阳雪,风搅雪,大雪,小雪。

  明早,请允许我把牧人掩藏在黑发中的白雪撒在祁连草原。

  我要把飞雪爱成鲜花,祁连,就是青藏边缘上摇曳的一瓣雪莲。

马帮的铃声

听到马帮的铃声就听到了生活的新鲜与美好。

  铃声从夏天一直爬到冬天,才把一座雪山垭口翻越,噌凌、噌凌的清脆消融了几个时代的积雪。

  马锅头失血的面庞,藏起几代人生活的疼。

  让岁月安宁的是经卷,祁连山脉的汉人、藏人、满人、蒙古人共读一卷经,你翻过九九八十一页就读到盛唐。

  盛唐长安的安与安远驿的安血脉相亲,共享一轮月,共品一片雪。

  青铜和牛角的歌声里有大明宫的音律,有凉州词的韵味,服饰上的挂件都有胡人的元素。

  现在,马帮的铃声丢在路上,商贾与官差的马蹄声连绵、悠远,像微暗的咏叹。

  古道沉默,背夫沉默,刀柄沉默,西风沉默。

  马帮的疾蹄在岁月里一直找寻骑手。

正午的祁连山

一个人游荡雪山,缺氧。

  像沟谷半山坡生长的绿燕麦,荡漾绿波,蔓延风势,偶尔挺直绿腰的身子,大口喘气。

  这是初秋,挥镰的人,割的是血汗,收的是牛羊入冬的命根子。

  正午时分,田野清美。

  草丛里紧密的虫声叽叽吱吱,像这片草原上曾经驰骋的将士踏马而过。

  植物的灵息漫漶在少女卓玛挂着珊瑚、玛瑙的十六根长辫子间。

  香气氤氲。新烙的饼子,新窝的酸奶,新鲜的奶茶。

  田埂边就地可摘的野草莓———

  所有的温暖都诱惑着我的胃。

  幽默的阿卡班玛大叔像个游吟诗人。他说他把城门洞当成了家里的炕洞门,那么大。而城里的亲家母把羊粪蛋当枣子,把青稞当蒜苗。

  你笑,他笑,雪山笑,格桑的花枝颤成起伏的山峰。

  新割的草捆子上,鸟群起起落落。

  阳光暖照着山河,土塔河像一条哈达,悄无声息。它要把祁连山下陡峭的甘苦悄悄带向远方。

风吹凉州

风从雪山来,风从西域来。

  胡风、汉风、多民族风、铁马秋风交汇处形成凉州风。

  凉王们扛着大旗你来我往,这座城池的名称更迭频繁——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

  不管刮多大的风,百姓们互通姻亲,互通语言,小日子在风中接纳、包容、挣扎着过。

  让一切安静下来的是经卷。拈花一笑,让更多狂野和悲伤的刀剑变得柔软。

  风吹熄了时代的杀伐。一册山河开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西域驮来的经文,凉州是第一站。

  佛被请入凉州天梯山,开中国石窟鼻祖先河,西藏也在“凉州会盟”后列入中国版图。

  世代的风经年地吹,曾经征战的旷野上,血脉融合了的百姓种下桑麻,种下众生平等,种下和平吉祥。

  风吹远了铁骑、狂野、戈壁、黄沙。

  风吹远了马灯、箭矢、矛枪、雉堞。

  凉州在大风里挺起腰身,以城头月为明灯,以大雪山为律动,酿一杯葡萄酒,养一匹汗血马,足够跨越光阴。

西行祁连

不要以为风一吹沙就跑。

  风已将沙砾盯实在戈壁上。其实,风一吹就跑的是藏羚羊和白臀黄羊。也有跑不动的,被大戈壁风干的骨架沉埋进沙里。

  鸣沙替它们呜咽。

  苍茫祁连,谁在黄昏的落日下追赶马不停蹄的忧伤?

  寺院里抄写般若波罗蜜多经的人刚从敦煌回来。

  他说,神放养的羊群踩着祁连飞雪游荡到鹰落峡了。

  丢失的一只,落在凉州大云寺的钟上,像西夏王腰间的佩饰,温润,飘逸。

  有飞翔的姿势。

  走进一片绿洲,田野上许多野花开了。仿佛湿润的语言抚慰了灵魂的干渴。

  村庄像花朵一样在芨芨草遮掩的深处摇曳,青稞已灌浆,女人们在等待收获秋果。

  不管你进不进巴丹吉林沙漠,白云都会载着午后的时光去一条河里汲水。

  它渴啊。嘘,不要惊扰吃水的动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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