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这样,你背着一竹箩的农家肥,扛着锄头,走进属于自己的玉米地。没有宣扬,没有序幕。就这样,你用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钢锄敲开一个村庄的季节。
此刻,往常盛鱼的竹筒,满当当地装入洁白饱满的即将点播的玉米。
此刻,初春的太阳笑盈盈地在不远的山顶上玩耍,风轻抚地头一树粉红的桃花,不安的蜜蜂,将春的赞歌唱响每座有花的山地。
在这块干枯的土地上,他要种出青青的玉米,种出饱满的希望。
父亲播下第一粒玉米,就想起茁壮成长的孩子;父亲播下第二粒玉米,仿佛看到肥猪出售后白花花的人民币。
在重复的农历里,父亲播种自己简单而充实的人生。
种玉米的父亲,自己最后长成一棵高秆的玉米。
二
沿着故乡鸡肠样的村道向河谷走去,满眼都是一片繁忙的插秧场景。秧苗青青,春风习习。“一年之际在于春”的诠释,在父辈们辛勤劳作下变得更加通俗。
秧田里,那片青嫩等嫁的秧姑娘,在乡亲的欢声笑语中已植入另一片更宽阔的田里。
春日的太阳,透过季节的天空,大面积地照耀清粼粼的水面,照耀秧苗纤细的腰肢。
报春的布谷,栖于无叶的竹枝,反复吟唱春的颂歌。
父亲拔起一把秧苗,捆紧,正如捆扎秋日里那捆沉甸甸的稻穗。面对一株株幼小的秧苗,此刻,他充满希望。
母亲的黑包头下,几股岁月深处流逝的白发丝随风飘起。但那张苍老的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挂满喜悦。她每插进一株秧苗,仿佛看到一串金黄饱满的稻穗。
母亲紧握的秧苗,与我碗中香喷喷的米饭有关,与我家春节宰杀年猪的肥与瘦有关。
春天的心事,在母亲大面积插好的秧田间铺开。
三
谁扛着一轮闪亮的钢锄,敲响沉默已久的大地?谁将新年的第一缕阳光踩在弯月般的田埂上?我的亲爱的父亲呵,一生牛命,选择终生厮守土地。
腊月来临,杀翻了木厩里的肥猪。
春天还荡漾在村边的腊梅上,乡亲们却勤于在灿烂如霞的花蕊间撒下希望的秧粒。
一罐咸肉,在春光明媚的四月插秧时季打开。
布谷声声,春雨沙沙。
一粒粒饱饮春雨的玉米穿破厚实的泥土,让沉睡的土地渐渐苏醒。
然后,漫长地守望长长的农历,等待又一个金黄季节的到来。
蝉声响起,黄雀叫过。
秋天,闪耀在一串成熟饱满的稻穗上。喜悦,绽放在亲人的脸庞上。
四
只有犁铧犁过、汗水透过、阳光洗礼过的土地,才会结出饱满的庄稼。只有与泥土为伴的父亲,才能读懂一具犁的含义。
梯田多么重要,耕牛多么重要,犁铧多么重要。
于是,每年农事的挂历上,父亲、耕牛、犁铧总会相约在阳光的背影下,穿梭于流淌芳香的田地间。
让一具犁铧,翻犁一季春天。
让一方土地,播出一片期望。
一具犁铧,就是父亲一位忠实的伙伴。
在乡间,父亲是个天才的诗人:以犁铧为笔,以田地作笺,那些一行行深深浅浅的泥浪,就是一首首不朽的乡土诗。
飞越梯田的一只白鹭
飞越了多少座山、多少条河流、多少座森林,才抵达这片四季如春的南方田野?你洁白细长的翅膀,永远属于那片深邃的天空。
映入你眼里的是一片片金黄的稻浪,扑向身后的是一朵朵暖的白云。
飞越,飞越,再度飞越。
飞越,飞越,飞越梦想,飞越爱的天空。
为躲过一杆罪恶的、黑乎乎的猎枪,从一片梯田飞到另一片梯田。
为躲过那些贪婪的目光,从一个箐沟飞越另一条箐沟。
移动的身影,点点漂流在滔滔的水面上。细小的爪子,轻轻划破天宇平静的脸面。
你孤寂的鸣声,如滴滴秋雨,从湛蓝的天空缓缓降落,洒在无边无际的稻田。
飞越梯田的白鹭,你的到来,让久违的田野不断苏醒。
飞越梯田的白鹭,你的到来,预示又一个季节的来临。
消失的梯田
沿一条山坡的脉络,抵达那片濒临消失的梯田。那是怎样的一片梯田?
三月插秧,四月德昂达,五月欧海梭,六月叫秧魂,七月红桃台,八月谷归仓……
那是怎样的一片梯田?
童年时放鸭捉鱼,少年时放牛割草,成人时犁田铲埂,逝世时要吓巴杜……
那是怎样的一片梯田?
村民像养育孩子样养育梯田,像守望爱情样守望梯田,像珍惜生命样珍惜梯田……
那是怎样的一片梯田?
我们踏着早晨长长的阳光,将呱呱叫的鸭子和哞哞叫的耕牛一同赶进梯田,将童年美好的时光毫无节制地泼洒在生机勃勃的田间……
田间,一株无叶的柳树高高举起谷雀温馨的巢穴。一群吃饱喝足的鸭子钻入田边草丛里下蛋。两头水牛悠然在阳光下泡澡……
这一切都将成为痛苦记忆。如今,放干水的梯田在季节的沃土上疯长成一片高过一片的野草。
消失的梯田继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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