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开出的花朵
新疆◎李凌
倒春寒
那么多的花骨朵,缀在光秃秃的枝丫上,风雪交加中,刚刚启程,就踏上归途。魔咒般的呜咽中,春天承受着巨大的伤疼,枝头上匆匆逃离的雀鸟,这些被风雪掳走的大地的子民——
一只,两只,三只,跌落尘埃,再也没有扬起飞翔的翅膀,空洞的嗓子里,再也不能喊出“春天”,以及与春天有关的词汇。
此刻,并不是所有的生物都会选择隐忍,比如次第绽放的杏花。在弓月城,在吐尔根,整个伊犁河畔,杏花托起了最美的风景。
飘落的花瓣,离天空越来越远,离土地越来越近。风声划过大地,花朵就像命运放逐的羔羊,且行且珍惜。
拥春天入怀,也收纳了那些倒春寒。
麻雀
寒秋。天气预报的大雪还没有如期抵达。地上的麻雀与黄叶被寒风吹得蹦蹦跳跳,就像一粒一粒的沙子。
而此刻,我的眼前反复出现城市和田野,出现庄稼和风雨。
这些能感知季节变化的麻雀,却不能感知潜藏在命运中的多舛。看不见的暗枪,那些玩耍的弹弓,被涉世未深的年轻人,钢弹取代了石子,童心未泯的心灵也涂抹上了一层一层褶皱的外衣。
来看看这些麻雀吧:尚未将羽毛梳理齐整的那只,甚至来不及喊出最后一声疼,就被射出的钢弹索取了生命,栽倒尘埃的躯体抽搐了一下,再一下,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变冷的过程,让我理解了生和死。
那些躲在暗处的笑声,是一记命中的喜悦。惊起的麻雀群,为跌落尘埃的同伴,吟唱生命的挽歌。
很多时候,一只麻雀要活过冬天,是多么不容易,要经历挣扎的疼痛,要不断穿越迷雾和一场接着一场的寒流,以及暗处的枪弹。
尽管防护的羽翼越收越紧,也并没有感觉到来自生活的疼。
枝丫,留守的血脉
叶子亮起嗓门,这些弥漫在天地间的时令小调告别枝丫,就像告别生养自己的村庄。而南归的雁群,排着队伍飞过天空。
鸽哨悠扬,深秋的风,还有我没有写到的那些精血,都融进了留守的枝丫。根须深入泥土,岁月,经历潮涨潮落,经历诚实和谎言。
尽管那些废弃的田野已经日渐苍老,而阳光依然照耀大地,一盏盏灯火,还在燃烧。
风雪一场接着一场,那些留守的炊烟也从未熄灭。
那一瘸一拐的老风湿寒腿,是不必虚构的意象,他颠簸着走上山冈。尽管装扮得天衣无缝,风还是不露声色,不断在抽走他脊背上的温暖。
山坡上倒下的人和事,已成为典故或野史片段。而此刻,一根叫良心的针线正在我的血液里,缝合着那些断裂的骨头和筋络。
烤火
这是冬的某个黄昏,三个人围着一个铁皮小火炉。我要说的是身穿黄马甲的清洁工,他们用树枝燃烧取暖,消解了脸上的愁云。三双手同时伸向火焰,翻转着,似乎要烤热皮肉下的冰凉。
有说有笑中,一个从胸口掏出一块馕。
此刻,他们暗红的脸庞,飞起三朵小小的晚霞。
而周围的寒气更浓。空旷的大街,来来往往的车流,就像四处游荡的流浪者,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
尖利的刹车声响过,红灯亮起。过马路的人,落叶一样,迅速涌向人行横道路口。
树顶的乌鸦拍打着翅膀,排泄的粪便,不动声色就揳进了尘世。
当昏黄的街灯摆成不同的姿势,酒店、快餐厅、肯德基已座无虚席。
站台上提编织袋的乘客,也把手在火焰上翻烤、揉搓。
脸上的笑容,和那三朵小小的晚霞一样,柔和,好看。
一朵花的语言写着故乡
回家的日子属于阳春三月,在一个叫石板店的小地方,桃花笑靥妩媚。梨花雪白。杏花粉红。当然,还有油菜花、豌豆花、葫豆花,它们就像我久违的兄弟姐妹。这么多年了,尽管我归家的日子飘忽不定,但它们所有的言辞,都写着故乡。
而这样的季节,我只能以一朵花的语言来描写故乡。
因为一朵花就是一个女人。一枝枝干就是一个男人。
三月的这个叫石板店的地方,湿漉漉的空气浸润了一个个湿润的女人。
丰腴的身体,殷红的唇。
当醉人的体香氤氲在空气中,朵朵花瓣次第开放,即使是即将离家远行的男人,情感也空前饱满!
追赶生活的脚步,以及清脆响亮的鸟鸣一浪高过一浪,潮汛泛滥的春天,鸟儿踏过,春吐出了嫩叶。
此刻,一朵花的语言写着的故乡,那些生长的生命,就在我转身之间,绿遍了山野。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