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许文舟

　　朝圣路上

　　云南◎许文舟

瓦 村

扔一块石头入湖，才知道湖还活着。

　　与一座雪山为邻,村旁的桃花依旧干涸。

　　草漫上山坡，水往下流，那些走出村头的马匹，又会让整个瓦村空落。老人背着水桶，来到河边，卵石疾驰，流水静止。

　　太阳斜挂在杂木围栏，雾气执著，麦秸灿烂，牛陪着苍老的青草。

　　打柴回来的卓玛，打开形同虚设的栅栏，风跟上了她，格木寺几声不老不少的风铃，给瓦村请安之后，轻轻地拉上夜幕。

　　一朵小小的酥油灯花，模仿了卓玛的叹息，孩子跟着义务教育布置的作业，男人跟着生活安排的课本。

　　不用问路，瓦村很小的。瓦村的春天，只盛开雪花。

蓝月谷

水白，月开始蓝。

　　水边没有阿迪丽丝，只有树的根须，像学神仙的慢步。水边没有降魔的女神，只有一个又一个谜，颠倒着游人的神魂。

　　裸睡的月光，重现比桃花还激动的爱情。鱼不关心物价，水草无心股市的涨跌。在这里，神仙也只管自己。

　　水老了，那些水草，是流动的皱纹。雪落的轻轻声响贴近耳膜，我懂，光线、色泽、沐浴花开而生的气味。添两笔苹果味道的月色，手掌为砚。写下今生或来世。

　　月光比铁硬，比棉软，诗人曾在这里包裹松风，寄给友人。饶舌的鸟，从弦上滑落，涉过秋水，收集先人独到的选择。

　　伐下檀木，刨制婚姻的嫁妆，安放孝与顺、廉或耻。一些檀木决定做成舟船，把迷途的黄花，送到远方。

　　蓝月谷很窄，打开思念的引擎，我的梦多么寥廓！

背水的阿妈

背上的水好沉，阿妈。水筒跟了你一生。

　　你后面，永远是不知年龄的狗；你前面，永远是不知家乡的河流。

　　背上的水，来得很远,你舀一瓢，月亮就跟着你回到村庄。筒已经漏了，就像你被时光悄悄窃走的健康。你回到家，一些水跟着你的汗水早已被尘灰席卷。

　　一些水交给牛羊，一些水留给神仙，还有一些，用来煮酒。

　　一些水给日子盥洗，一些水留给早晨，还有一些，交给女儿打扮笑容。

　　阿妈，你歇一会吧，一些水也该与茶摆到你面前，等你喝下。你坐下来，扯一小片阳光，也该歇歇了。

　　你背了一生的水，一些树依旧死了，那些土地，依旧龇牙咧嘴。

扎达土林

那是居所，一千六百多年前的祖先，绝尘而来，垒起梦。

　　藏身的洞穴灌满炊烟,沉重而寂静的时光,终于有了咳嗽和孩子的哭啼。垒土，抗击入侵者,这场战整整打了三年。子弹变成眼泪，枪管走形，一个民族错过了与春天相遇。

　　失魂落魄的牛羊，让它们回到洞穴，神灵与野兽,则留在山冈。战死疆场的将士，让断流的河水重又启程。女人着绸缎的肌肤，天光散乱，看见汲水的毛孔，说刻骨的痛。

　　跟上牛，让它们回到洞穴，教它们耕种，接受爱抚。野羊，还在壁画里望着月亮上的桂花，飞鸟，还没停下赶往天堂的脚步。

　　我看见散落的箭，已还原成石。时间吃下箭的锋芒。最后的早晨，男人磨刀霍霍，女人抹着干净的晨光梳妆。

　　疾驰的信使，已找不到一座城池的入口。城池变成乱石，月光是神撑起的灯盏。

打铁的强巴

捧着火的人，反穿着羊皮。把火引到铁身上，烧熟了的铁充满欲望。

　　十磅的铁锤是打铁者加长的拳头，砸下去，铁不得不服软。

　　鸡毛借风，火，需要风的营养。扯来扯去，就是铁匠铺的日子，加些青稞酒，强巴的胸膛比炉火更旺。

　　铁水奔走，成为马掌、锄头、箭与刀锋。成为一个民族的思想与骨肉。

　　成为母亲的顶针，妹妹绣花的针，门与窗，神的铃铛。

　　一块铁温软如面，不是怕被锤，而是惧怕打铁人的想法。挥霍汗水，锻出一寸硬度，还有一寸软，铁不是一硬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