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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北美的枫叶上

时间:2023/11/9 作者: 散文诗 热度: 20125
◎[加拿大]郭辉

  写在北美的枫叶上

  ◎[加拿大]郭辉

  异域诗笺/罗智斌图

一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约克,泥泞是你的外套,冬日成冰,夏日飞尘,要花多少年,才能够脱下来。

  安大略湖用天蓝色的圣水,洗涤你的眉头和骨头。

  约克,你这野性的乡巴佬,什么时候才能,光头顶天,赤脚立地,站在北美洲皮货堆积的土地上。

  浣熊穿越了大林莽,严冬,使每一个脚窝都寒光闪耀。

  约克,你伟岸的长矛和弓箭,能否在春暖花开时分,呼啸着,洞穿历史!

  约克,你因维多利亚时代而胸肌发达。用一把长锹,只一挥,便播下了黄金般的美誉与奇观。

  这野心、企求和欲望会聚的地方,多元性就是力量。

  今日,神话般的约克呵,你拔下一棵最粗最壮最高最直的树,栽种成了,令整个世界仰视的高度。

  枫叶型的标识上大写着——多伦多!

魁北克

河流变窄的地方,水草丰茂,黑雁一群群地飞过来飞过去,在寻找母性的花园。

  小精灵般的种子,张开熟能生巧的语言,在河岸上打滚、撒野,把自己日渐膨胀的思想,一寸一寸扎下去,扎得深深,深深。

  多么像法兰西腹地,那一些大手大脚的好斗的儿子。

  勇敢的水手呵,他们在故乡的叮咛里,用古藤结成的绳子扯起了风帆和愿景。他们的笑声、吼声和歌哭,高过了海洋中拼命挣扎的风暴!

  踏着无边的蓝液体的神经,他们血迹斑斑的双手,捉住了圣劳伦斯河的翅膀,飞升,然后落下,在一片陌生的沃土上,掘地成穴,临水而居,开垦来自先祖的记忆。

  呵,魁北克,那是一个伟大生命的血管,最为蓬勃的地段!

  一代一代征服了死亡,见证了梦想中充满奇迹的果核。

  石头的深处,开出鲜花。

  血一般的枫叶,燃成浮雕。

  鱼群骄傲的鳞片,堆积成黄金的光泽。

  但在一个寒冷将临未临的季节,风蜷缩在树梢,寒号鸟,尚在初试喉嗓。

  一堵土生土长的悬崖,竟然以铁石心肠,出卖了主的意志。

  多少年的辛劳和荣光,被一下扼杀了。

  钢铁的锋刃,全都摔碎在血光里,溅起孤傲的哀鸣。

  不死的魁北克呀,血泪养育的河流,灵魂不会干枯,泥土中的浪漫,哪怕戴着比死亡还要沉重的镣铐,也要呼吼,也要舞蹈!

  一切都可以失去,但法兰西的母语,早已砌进了城墙里,潜入了每一根骨头中。

  即便,千年的石头会风化,那些祖辈用白银打造的语音,也不会失落,不会腐烂!

斯库卡

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斯库卡?

  小湖边,那一座尖顶的灰蓝色铁皮屋,是不是百年前老劳尔镇长一声操劳过度的咳叹,余音未绝?

  我是万里之外的异乡人,斯库卡。

  绿草地上的圆亭子,黄灿灿的郁金香,还有老劳尔塑像上思想者般的和平鸽,都可以证明我是过客。

  斯库卡,你为什么怂恿一拨清风,给我的黑头发加冕?

  让一粒游子魂,恨不得落地生根。

  我像东方的一只小耳朵,在斯库卡,贴在了北美格言式的壁画前。

  历史如同当年圆木,向我滚滚而来。

  蓄着小胡子的年轻伐木者,拉着长锯,拉开木材聚散地的春秋卷,给了我无尽的悠思。

  呵,斯库卡,街边边上,那扫着落叶与寂静的少妇,是你的第几代情人?

  长长的彩裙,像风车一样旋转,玉琢般的手臂活色生香。

  有韵律的美,有美感的劳动,为什么总是这样意味深长?

  湖底下那一片纯蓝是斯库卡。

  天宇中那一抹洁白是斯库卡。

  秋林里那一座圣城是斯库卡。

  沙滩上那一群不朽的童真是斯库卡……

  而我哟,为什么?为什么?只是一颗匆匆的钮扣。

  在斯库卡的锦衣绣服上,刚刚缝起,又将脱落……

初雪

这个夜晚,我听到寂静在寻找迷失的路。

  天使的笼子打开了,可怜的蓝灵魂,要带着温暖的泪水回到家乡。

  在央街以西,在安大略湖以北,白蝴蝶们纷纷坠落,使转黄的青草叶,光秃秃的树枝,草蓬里黑雁和鸽子的气息,突然间闪闪发光。

  “我是没有归程的流浪者,一辈子,就为了乞讨死亡和永生。”

  这如同梦呓的细语,让钢浇铁铸般的超高CN塔,也止不住心旌摇荡;叫加丁纳博物馆数不胜数的陶瓷,一齐睁开了惺忪睡眼。

  当金顶教堂,那仿佛患了自闭症的钟摆,终于敲亮了凌晨五点三十分。

  我看见窗外的安大略,翻过身来,用一双戴满银镯子的手,摊开了——

  自己巨大的惊喜和沉醉。

多么爱

你黑亮的眸子,闪耀在白里透蓝的晴空之中,仿佛青鸟,于柳丝掩映的天池里喋喋吸水,发出了梦幻般的轻唱。

  这一双还只看过蓝天白云绿草红枫的眼睛,多么爱。

  你细细的像新鲜葱白一样的小指头,你圆圆的比粉荷的花瓣,都要光滑细腻的小脸儿,怎么亲也亲不够呀。还有小脸儿上,浅笑时绽放的两朵蓓蕾,盛满了最高度的纯,盛满了最深度的天真。

  抚摸着你头顶上的绒绒毛发,热烘烘的,暖融融的,有春风草叶的律动。

  不日,这儿将长出一片蓬勃的黑森林,黑森林下,无疑将生成,一座智慧的富于思想的生机四溢的大富矿。

  多么爱。

  你很少哭。哭的大部分因子,恍若是被天性中的镇定和平静删除了。一旦哭了起来,是闹吃。

  你依偎在母亲胸前,或是含着奶瓶的时候,就像是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一大口一大口地,吮吸着对成长的渴求,对人生的亲密度。

  爱呀,爱到骨头里去了。

  而你每每躺进小床,枕着轻柔的谣曲,潜入睡乡,时不时会狠狠地蹬脚,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是在长高,长大?

  还是要踢开梦中的羁绊?

  更多的时候,你嘴角边,常常就漾开了丝丝笑意。像清风,像酒香,总是让我们的眼睛我们的心,酩酊大醉。

  爱呀,爱到血脉里去了。

  你喜欢吮吸自己的手指,把玩你的小手时,你常会舔着我的指头。

  而当我把老脸贴着你的脸蛋,一不留意,你的舌尖就会轻触一下我粗糙的面庞。那么温热,湿润,柔和,一如静水深流。

  那是时光之刃,在心头刻下的快乐,甜蜜,幸福,与恒久的记忆。

  爱呀,爱在生命的最深处!

  去白瑞一百多公里,去格雷文赫斯特小镇两百多公里,你端坐在婴儿专用座位上,任车轮辗过纷飞的红叶,一声没哭,一天没哭,小人儿的大气,淡定,处变不惊,让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都失去了分量。

  爱呀,爱得心都疼了!

  终会有那么一天,你稚嫩的肩膀,将挤开大千世界的某一扇门。

  把准备作充分些,不只是享受风景,还要面对风雨、风尘、风暴。

  不仅仅品尝美好,更要品尝酸甜苦辣、人间百味。

  无论岁月怎样变迁,记着,在你的身后,一直会有血亲,对你——多么爱!

  天地会变小,而你会长大。多少年以后,你将会对现在的一切,遗忘殆尽。

  那时,我们或许因阿尔茨海默病而蜷缩在床头。

  那时,我们也可能去了天堂。

  那时,尽管你已满嘴英语,甚至不能用中文,喊出对我们的称谓,但我们依然是

  ——多么爱!

  多么爱!多么爱!多么爱!多么爱!

  人类的河流,因此而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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