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工程大学 外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5)
对于一个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作家而言,政治哲学和艺术哲学在生命中的地位是不可或缺也不容忽视的。而谈到政治哲学和艺术哲学,谁又能绕过平等、安全、自由、独立这些重大的人类话题呢?一旦脱离了它们,人类就无法获得最起码的幸福与快乐。笔者认为,在平等、安全、自由与独立之中,独立精神又占有主导地位。没有独立精神,其他一切便无从谈起。在美国的学校里,有两个出版时间相隔108年的文本是学生必读的,一个是托马斯·杰弗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另一个则是马克·吐温的小说《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究其原因,我想,前者是美利坚民族赖以立国的精神之根,后者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国民族文学的艺术之本,而且两者在精神上遥相呼应。有鉴于此,笔者试图从创作题材与艺术个性、人物形象塑造和风景描写等不同的角度来探寻《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所展示的独立精神,进而和大家一起重新理解马克·吐温作为文学界的精神领袖在美国乃至全世界备受推崇的主要原因。
一
马克·吐温一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浪迹美国各地。从他在弗吉尼亚市《领土开发报》当记者开始,除了以幽默讽刺的笔调表现自己在欧洲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之外,他的创作题材基本上是美国人原汁原味的本土生活,尤其是他的小说,可谓细致入微地反映出了特定历史时期“美国民族的生活与灵魂”。
马克·吐温最关注同时描写得最生动最深刻的社会生活画面,主要来自他魂牵梦绕的密西西比河流域和美国西部太平洋沿岸地区。当时的密西西比河是美国的地理中心和交通大动脉,也是美利坚民族的母亲河。马克·吐温在密西西比河流域度过了大量时光,在那里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了解到纷繁复杂的社会世态。而美国西部太平洋沿岸地区,同样是马克·吐温十分熟悉的地方。从19世纪50年代开始,美国就加快了西部大开发的脚步。虽然马克·吐温最初去美国西部地区是迫不得已的(他围绕虐待华人等这类问题写文章对市政府提出了尖锐批评,惹得一些官员大为恼火,因此只好逃到西部矿区暂避风头),但他很快就爱上了那里的拓荒者及其创新精神。他觉得自己眼中的拓荒者是了不起的,他们迥异于那些笨手笨脚、无精打采、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懒汉。当这些拓荒者着手进行一项宏伟的事业时,他们会不计代价或风险而以一种豪迈的气概和闯劲勇往直前,而这正是年轻的美国最需要的个人风格与民族精神。围绕本文题旨,笔者下面着重谈谈马克·吐温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中对密西西比河流域美国本土生活的精细描绘及其艺术个性,由此探寻马克·吐温所追求的特行独立的艺术精神。
《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的故事情节大约发生在19世纪20年代中叶至40年代中叶的密西西比河流域。这部小说以赫克冲破道格拉斯寡妇家“文明规矩”的束缚,逃亡到密西西比河上的奇特经历作为情节主线,串缀了众多极具幽默意味的人生插曲,淋漓尽致地写出了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美国社会的生活风貌。在众多的人生插曲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强盗帮”的“拦路抢劫”,赫克父亲的“酒疯”与“骂街”,赫克的假死与逃亡,赫克对黑奴杰姆的捉弄,河上巡逻队的盘查和赫克的妙计,贵族门第之间的争斗“打冤家”,“国王”与“公爵”的洋相,赫克的告发信与思想斗争,“国王”与“公爵”欺侮弱女子以及棺材藏银,汤姆导演的效法王公贵族式越狱,黑奴杰姆在赫克和汤姆的帮助下获得解放。单从语言艺术的角度来看,马克·吐温在描写上述幽默风趣的人生插曲时,除了使用规范的美式英语之外,还“用了一些方言土语,即密苏里州黑人土话;西南边远林区最地道的土话;‘派克县’一般性的土话以及这个县土话中四种略有变化的分支”。也就是说,出现在马克·吐温笔下的不同人物,使用的都是个性化的口语。譬如作者写赫克,“用的是赫克自己的口语,仿佛粗俗,实乃神奇”,避免了一般叙述语言的刻板单调,在整个叙事体中真正做到了“感情与事件融合”,“形式与效果一致”,从而创造了马克·吐温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也是美国作家和读者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美国式小说的民族风格。
谈到马克·吐温的艺术风格,谁都不会忽视他的小说中俯拾即是的幽默要素。马克·吐温一向把幽默艺术当作“精美的高级艺术”来追求,并且总是迎难而上,苦心经营。他说:“故事有各种各样,不过其中有一种最难驾驭,——幽默的故事。我主要谈的正是这么一种故事。幽默的故事是美国的,喜剧的故事是英国的,机智的故事是法国的。”马克·吐温的这种幽默观念和我国著名学者钱钟书先生的两段话相比,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其一是,“幽默当然用笑来发泄,但是笑未必就表示着幽默。刘继庄《广阳杂记》云:‘驴鸣似哭,马嘶如笑。’而马并不以幽默名家,大约因为脸太长的缘故。老实说,一大部分人的笑,也只等于马鸣萧萧,充不得什么幽默。”其二是,“一个真有幽默的人别有会心,欣然独笑,冷然微笑,替沉闷的人生透一口气。也许要在几百年后、几万里外,才有另一个人和他隔着时间空间的河岸,莫逆于心,相视而笑。”由此可见,钱钟书和马克·吐温对幽默艺术有着相同的感悟与希求,只是作为学者的钱钟书说得更精细更明朗更生动更渊博罢了。他们的阐发表明:幽默作品决不能成为浅薄的游戏文字,不能单纯为了卖笑而存在;它是作家观照严酷现实和沉闷人生的包孕丰富的艺术载体,是作家表现是非、美丑与善恶的重要工具;它可以帮助读者在开怀的大笑、会心的微笑和无奈的苦笑中领略人生百味,增长才智,提高对人物或事物的评判能力。正因如此,马克·吐温中期和后期的文学创作有意识地摈弃了美国西部幽默小说家布莱特·哈特(BretHarte)和阿特莫斯·沃德(ArtemusWard)的粗俗与平庸,把严肃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令人折服的审美观念融入了自己的作品,从而使他的小说不再是简单的逗趣,不再是为幽默而幽默。马克·吐温的幽默是有深度、厚度、宽度和力度的,它启发读者笑对人生悲剧,帮助读者跨越人生坎坷,半悲半喜,亦庄亦谐,就像作家喜欢的黑人歌曲一样,是典型的美国式的幽默。还是美国文学批评家约翰·尼科尔说得好:“美国式的幽默……是一个一向严肃的民族所具有的那种罕见的花穗,它的见识与其说深奥,不如说明晰;它主要依靠夸张和亦庄亦谐,由此产生的效果就像黑人歌曲用悲凉的调子唱出歌词一样。”
由于《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给美国和世界各国的读者打开了一个独特的富于美国式幽默气质的心灵世界、一个西部开发时期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进行豪迈拓殖时幽默气质的心灵世界,马克·吐温终于成为真正代表美国本土文学最高成就的民族小说家。这一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艺术使命,只有马克·吐温这样的文学巨擘才能完成。马克·吐温对此也充满了自信与骄傲,他说:“……一个外国人可以复制一个民族的外貌……任何一个外国人都不能理解它的内在内容——它的灵魂、生活、语言、思想……只有一个专门家,他具有足以理解人民的灵魂与生活,并把它原原本本地描述出来的资格——这就是民族小说家。”这当然不是马克·吐温在拐弯抹角地自吹自擂,因为他的小说创作足以向全世界证明,地地道道的美国本土文学凭借独特的风格与魅力,已经走进了广阔而深邃的世界文学之林,不再是英国文学的附庸。我们不应忘记,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出版前四年,惠特曼在《诗人与其计划》(1881)里曾经指出美国诗人与作家在创作时“过分忠实地承袭了英国的格调、气派和心情,那些修养不够深厚的英国知识分子简直要把他们看作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了”。马克·吐温的文学创作,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国文学的局面,极大地提高了美国文学在世界文学领域的地位。因此,他得到文学界许多行家里手的击节称赏,是当之无愧的。门肯称马克·吐温为“真正的美国文学之父”,福克纳称马克·吐温为“我们大家的祖父”,豪威尔斯称马克·吐温为“美国文学中的林肯”,马丁斯·戴伊称马克·吐温为“第一位摆脱了欧洲散文传统的、完全‘美国式’的散文大师”。至于帕林顿对马克·吐温的评价,则更是鞭辟入里,切中肯綮:“现在总算有了一位地道的美国人——一位用自己的头脑进行思考、自己的眼睛进行观察、自己的方言说话的土生土长的作家。一切欧洲的东西都丢开了,最后一点封建文化的残余也消失了,他既属于地方与西部,但也属于全美国。”只要细致深入地想一想,我们就会发现,众多行家赞颂马克·吐温,归根到底是在充分肯定马克·吐温小说独立的艺术精神和鲜明的民族风格。
二
《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中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形象很多,但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白人小孩赫克、黑奴杰姆、“国王”和“公爵”。其中,赫克的逃亡经历是作品的情节主线,它和作品的另一条枝蔓性情节——杰姆的逃亡经历相互交织,彼此映衬,凸现了既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又具有强大的艺术魅力的小说主题,这就是对自由和独立的追求。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赫克和杰姆身份、种族、年龄、心态各不相同,这在追求自由和独立的人们中间就极具代表性和感染力。他们的追求在引导大家(作者、读者和作品里的人物)思考同一个重要问题:作为一个人,谁都有资格追求自己的自由和独立;而一个民族,更是如此。可以说,作者对此有了深入的思考,于是小说的主题思想得以确立;读者对此有了深入的思考,于是小说的审美作用得以发挥;作品中的人物对此有了深入的思考,于是小说的矛盾冲突得以展开。成功的小说,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互动、联动的艺术世界。
主人公赫克是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白人小孩,他的父亲则是一个地道的酒鬼和流浪汉。赫克天真、活跃、善良、纯朴、倔强、聪明,遇事常常能反躬自省,而且富有典型的美国式的冒险精神。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的姊妹篇《汤姆·莎耶历险记》(1876)里,赫克曾经出现过,那时的他为了逃避社会中蔓延的虚伪狡猾的世俗势力,同汤姆·莎耶一起度过了一段浪漫而离奇的冒险生涯,后来他们找到了强盗藏在山洞里的一大堆金币,发了横财,赫克也成了道格拉斯寡妇的义子。而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里,赫克是以主人公——一个真正的流浪儿的姿态出现在读者面前的。由于对道格拉斯寡妇的约束感到强烈不满,赫克在一个月光明媚的夜晚,巧妙地逃过了道格拉斯寡妇的监视,跳上他事先准备好的木筏,进入了自由自在、广阔浩淼、诗意斑斓的密西西比河,开始了对自由与独立生活的追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花费了许多精力,准备木筏、食品、日用物件,还精心布设了一个被人杀害而抛尸于密西西比河的伪装。赫克的木筏顺流而下,静静地飘荡在河上,但这种孤独寂寞的流浪生活很快就被另一个意外事件打破了,他竟然在荒郊野岛上邂逅了从华珍小姐——道格拉斯寡妇的妹妹——家里逃跑出来的黑奴杰姆!杰姆一见赫克,以为碰上了鬼,吓得魂不附体地大叫起来,直到赫克向他再三说明之后,他才明白赫克的身份和流浪的目的。于是,这两个身份、年龄、种族各不相同的逃亡者和流浪者怀着对自由生活与独立人格的共同追求,结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他们高兴地谈论着彼此的经历,畅快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在密西西比河上过着单调却又轻松的漂流生活。然而,密西西比河毕竟处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美国大地上,赫克和杰姆不可能完全摆脱黑暗社会伸向他们的魔爪。不久,赫克和杰姆碰上了冒充“国王”和“公爵”的两个江湖骗子以及美国社会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物。正是通过对这些人物极具讽刺意味的描绘,我们看到了美国社会处处都有骗子和魔鬼布下的罗网。当然,小说的结局是喜剧性的:赫克回到了萨莉阿姨身边,而杰姆则在赫克等人的帮助下摆脱了奴隶的地位,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赫克和杰姆追求自由与独立的道路是坎坷的,这让人联想起美利坚民族追求自由与独立的道路同样曲折。从这个角度来看,赫克和杰姆分别代表了美国白人和黑人(尤其是黑奴)对自由、独立的追求,他们的行为寄托着美利坚民族的梦想。小说对赫克帮助杰姆摆脱奴隶地位的觉悟过程描绘得细致入微,富有极大的生活真实性和艺术感染力,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作品从赫克对杰姆的矛盾态度(同情与戏弄)写起,既反映了赫克的顽皮,又表现了赫克的善良。接下来,赫克又陷入另一种矛盾状态之中:正是由于逐步认识到杰姆的高尚品格,赫克才打算解救这个不幸的黑奴;但一时还难以改变他的白人立场,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悔意,感到对不住杰姆的女主人华珍小姐,于是决定把船划到岸边去告发杰姆。然而,当巡逻队过来盘查时,赫克还是于心不忍,他推说自己船上有个病情严重的天花患者,吓退了巡逻队,没有把杰姆交出去。最后,顾虑重重的赫克思前想后,还是下定决心,写好了向华珍小姐告发杰姆的一封信,为的是自己不再负罪,不下地狱。偏偏杰姆的种种好处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赫克的脑海,赫克手里拿着刚写好的那封信,全身直发抖,终于一边撕毁那封告发信,一边自言自语道:“那么好吧,就让我去下地狱吧。”(第三十一章)这是整部小说的高潮所在,一个个性鲜明而血肉丰满的白人小孩形象,一个业已形成种族平等思想的白人战士形象,在这里呼之欲出!
赫克和杰姆的人生追求,使他们已经成为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的代名词,他们的梦想折射了一个乃至多个民族的梦想。尤其是赫克,马克·吐温赋予他一颗“健全的心灵”,在他身上体现出来的种族平等、人人平等、自由与独立胜过一切的思想,具有振聋发聩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集中地体现了作者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是当时美国进步的政治力量在文学上的呐喊。马克·吐温研究专家安特鲁·杰·霍夫曼在《马克·吐温作品中的主人公及其天地》中说得更精辟更全面:“在个性、心态、习惯、价值观念等方面,《赫克》中的世界真切地反映了那个时代到美国访问过的人所记录下来的杰克逊时代的美国。马克·吐温对历史真实的描绘通过一幅精彩的画面而表现了出来,其对于时代生活细节的极端重视使人惊叹。”“赫克是放在现实主义的天地中加以描绘的,”“这个天地充满历史感,是历史真实的现实主义描写,写的是十九世纪第二个二十五年的美国。”“那个时代的美国人的理想,他们的希望及其潜在的梦想,可以从我们传统的英雄赫克的性格中窥见一斑。”
三
马克·吐温曾在多部作品中浓墨重彩地描绘千姿百态的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优美风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作品当然是《密西西比河上》《汤姆·莎耶历险记》和《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神秘、富饶、宽广、浩淼的密西西比河孕育了独特的美国本土文化,作为一种独立的存在,它在很大程度上是美国民族精神的象征。马克·吐温从不同的角度出色地描绘了密西西比河流域的自然风景,并将自己和一个民族的灵魂融入其中,不仅使他的小说充满了诗情画意,而且让他笔下的风景变成了会说话能思想的风景。正因如此,马克·吐温笔下的密西西比河具有多重文化内涵。有的学者指出:“景物描写是小说写作中常见的艺术手法,是作家用以渲染环境、烘托气氛和表现人物情感变化的手段。不过,在一些作家笔下,景物描写的作用要远远超乎于此,自然景物并非简单地作为事件展开的背景色、人物心境的诠释语、作者主观感情的寄托物,而是作家对整个世界秩序、对人生意义的审美观照。”用这段话来评价马克·吐温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等小说中的风景描写,可以说恰到好处。在一封写给帕密拉·莫菲特(PamelaMoffett)的信中,马克·吐温也曾表明自己在描写风景时的人文情怀和审美倾向:“有的时候,水面似乎变成了一本优美动人的书,对于那些没有受过教育的乘客而言,那书毫无意义。但它却毫不保留地对我述说着秘密,而且是那么清晰而流畅的语音,向我诉说。”由此可见,马克·吐温笔下的自然风景,是和他的思想感情彼此呼应的,同时也展示着他笔下人物精神的层次与色彩。作为一个细心的读者,面对密西西比河上那些浮家泛宅周边的风景,我们决不能只是浮光掠影、走马观花式地浅尝辄止。
在《赫克尔贝里·芬历险记》中,密西西比河毫无羁绊,它自由自在地流淌着,是“那么宽阔,那么寂静,那么庄严”(第二章)。那里的微风凉快清爽,大树、小草和鲜花都散发出令人迷醉的芬芳;那里的动物充满了野性与活力,密林和山洞透出神秘的气息。虽然赫克和杰姆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看到了所谓“文明”世界的贪婪、虚伪、荒诞和残酷,但他们在那里也找到了可以展示自己的勇气和智慧的战场。正是通过不同的“战斗”,他们才争取到了弥足珍贵的自由与独立。而当千千万万个赫克和杰姆站起来时,美利坚民族也就挺起了自由与独立的精神脊梁。因此,马克·吐温笔下的密西西比河象征着美利坚民族的独立精神,也象征着大自然给了赫克和黑奴杰姆以生命的庇护。当两个具有独立精神的逃亡者生活在同样具有独立精神的自由天地里时,他们无疑是冲破了心灵的牢笼,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赫克情不自禁地说道:“生活过得懒洋洋的,快快活活的。整天舒舒服服躺着。抽抽烟,钓钓鱼。……我看啊,在寡妇家那套生活我是不会喜欢的了。在那里,你得洗这个洗那个,你得就着盘子进食,你得梳理好头发,每天得准时睡觉、起身,你得每天为了一本书惹出种种烦恼,还得无时无刻不遭到华珍小姐的挑剔。我再也不愿意回去了。”(第六章)赫克热爱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密林、山洞、岛屿、荒野、木筏、棚屋以及飞鸟、松鼠、猫头鹰等动物,甚至喜欢密西西比河上的狂风暴雨:“好个倾盆大雨!风又吹得如此猛烈,可是我从没有见到过的。夏天的雷阵雨,就是这样的阵势。天变得一片黑漆漆的,洞外又青又黑,十分好看。雨又急又密,斜打过去,不远处的树木看起来朦朦胧胧,仿佛给一张张蜘蛛网罩住了。……说话间,正当最青最黑的一刹那——唰!天亮得耀眼,只见千万棵树梢在暴风雨中翻滚,和往常不同,连几百码以外也看得清清楚楚。再一刹那间,又是一片漆黑。这时只听得雷声猛烈地炸开,轰隆隆、呼噜噜从天上滚下来,朝地底下滚过去,活象一批空空的木桶在楼梯上往下滚,而且楼梯又长,知道吧,就连滚带跳,不亦乐乎。”面对此情此景,赫克说:“杰姆,这有多痛快!”又说,“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就爱这里。”(第九章)马克·吐温不愧为文坛巨擘,他用如椽之笔将一场狂风暴雨写得如此细致入微而又气势磅礴,同时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赫克面对自由天地时内心深处狂风暴雨般的喜悦之情,委实令人叹为观止!而赫克所热爱的一切,无一不是自然而又自由、独特而又独立的存在,这怎么不令人深思呢?
正因为马克·吐温在描写风景时从不同的角度表达了自己对世界秩序和人生意义的审美观照,所以,他笔下的密西西比河和赫克、杰姆等人物形象一样,成为自由意志和独立精神的象征。赫克和杰姆既是独立的个体,又和密西西比河构成了一个整体。也就是说,小说中描绘的外在景象和人物的内在精神达到了完美的融合,真正显示了小说艺术别样的力量与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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