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前(外一首)
刘乐山雨在电线上划过
这些城市的头发
有一种晶莹的反光
果汁厂里种的植物
成堆地摇摆着
雨水在它们不远处流过
像一条小河
所有的东西都从地里面长出来
又都从地里消失不见
黄昏的时候
土地开始消失
它们出现在盘子里
餐厅的灯光
照在炸果子和馒头上
我们的一切都汇聚于此
外面的雨停了
安静下来的城市
正在缩小
成为盘子的阴影
或者灯光的一部分
动物园
来到这里多少能回想起祖先我们去看老虎、狮子还有别的猛兽
这些古老的威胁被暂时套在玻璃盒里
与世隔绝
不用发愁食物与交配
它们在这个炎热的下午蜷着身体在房间里
睡觉
在凉亭旁一个中年人用手把自己吊在树上
他的技巧略显生疏
看着有些汗流浃背
在树上的日子显然不算好过
我们已学会直立行走多年
可以用一整个下午
来怀念往事
练习那些不起眼的技巧
那个中年人重新回到凉亭里坐下
眼神凝重
心事重重
外面的世界依然危险
动物园就要关门
夜晚就要降临
钟表与黑影(外一首)
扈永明我跑到天边幽禁了钟表
滴滴答答的倾诉,游进银河背后
时间没有了尽头,丢失了起点
在亿兆光年外,俯视蝼蚁
灵魂们向上升腾,飘越狂躁的争吵
一丛黑影,冲破火焰束缚
承担所有罪恶,挂满无端有心的骂名
于黑夜中生出光明,用火焰绚烂着周遭
就在它身旁,复活,吟唱,连带耕作
剩下无数春天的桃花,秋水的绵软
不被认识,也不被发现
隐藏在躯壳,蛰伏,创造新的黑夜
包容所有玄幻的存在,甚至冰冻的火焰
只有幽禁的钟表知道
黑影也是光,犄角躲藏的模样
海的尽头
我见过海的尽头靛青和绛紫,充斥着海鸥声
浏览天空的问卷,微雨的答案
睡着的船,悠长,回转,有鱼的歌谣
覆盖一座山原,茂盛的草苗
舞蹈是它们第二种归属,在成为泥土之前
从落日的侧面出发,围绕月光边角
抛却死亡和生命,今夜明年
匆匆走过去,如一瓶空白的沙粒
询问睡眠,起因,数不清的浅滩涂
坐上气球飞走,尽头之外的尽头
翅膀脱离水珠,扭转一整片天空
流浪各处,繁衍新的世界
喑哑的喉咙,草木森林的外围
星辰挥发残存之气,蒸腾,扩散
加速停顿,迷茫中送出蓝色
寄存在大地的礼物,终将冷静
红树林,白海鸥,四处游历的凉风
尽头最早的夕阳,燃烧着云水
归于缓慢,在安静中醒来
收完玉米之后(外一首)
吴 迪雨的子弹射在手背上
冰冷透过夜一样的骨头
多余的血肉滋养枯树参天
攫取更狂妄的雨
拍在千万个遮住脸的伞上
或许有风从树下奔向莽莽之河
黄沙滔滔的母亲的河
亿亩农田在呼吸中苟延残喘
一场降温的雨就浇灭一天的时间
在我的手背上聚成一面镜子
目睹叶子离别的歌
所有的故事仍在连载
在寒潮已至的岸
在雨中沉默的河
影的告别
巨大的发光的门囚禁肉体、心绪与水
影子披风乱摆
三者同一步频,跳动、跳动
俯首与主人告别
与过去之烈火、乱涌之泉告别
白炽灯下的第四场告别
投身另一只觅食的影
分食牛羊的内脏,饕餮
囫囵中渗出一整颗盐
结晶里有纷乱的新宇宙
关于酒肉与更大的门
大豆裹满混凝土,析出
汗水以及更多的结晶
蒸发,此刻的最后一场告别
秋 天(外一首)
韩孜琦我曾挖一个坑埋进弹珠
孩子们把它挖出来游戏
我曾秘密写下一句话
传递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
我为秋天吟唱
秋天就多了一首歌
我把鱼儿捧向大海
去游弋出未涉足的轨迹
姥姥还是每天忙碌着刺绣
整个世界都承认她的颜色
贪玩的孩子弄丢了棒棒糖
却成了蚂蚁们的甜蜜
我害怕死
但想就此死去
蛰伏在厌恶之人的细胞里
躲藏在秋天的角落里
无 名
我穿过一条街道看见声音散落到宇宙各处
生命是一片无色鼓的音符
旋律让盲人离一面鼓更近
一块石头敲开一片海
歌谣打开一座城
月光下的柏树成为苏轼
向星空启程,燃烧孩子们的眼睛
写一首关于死亡的诗
不是写给森林与河流
不是写给世界
不是写给自己
那,沉默的花园
小 满晚秋。祖父,那沉默的花园
更沉默了
我坐在里面。一个委屈的孩子
玫瑰已经枯萎
香椿、牵牛花、薄荷和种在水中的竹子
(富贵竹花掉我仅有的八十块)
都已枯萎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干净得像这晚秋的花园
沉默的花园
我想听到这花园中除了我以外
任何一丝
异响
譬如蝉鸣,或者螽斯爆裂的哀嚎
祖父总来安慰我
“来年春天,一切会好起来”
是啊,玫瑰会好起来
开出红花
香椿,薄荷都会好起来
长出绿叶
种在水里的竹子呢?
那,这棵被砍倒的老梧桐呢?
还有只跟着梧桐一起从高处摔落的蝉
它们还有春天吗?
祖父,那沉默的花园
如今
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我,多爱人们(外一首)
任自强我还没有一匹小马
一片草原,一个木屋
夏日就动工,要等夏日炎炎
百花齐败,绿叶当头
我要在森林复活时,拿起斧头
夏日炎炎,白天建造
夜晚摧毁,等搬运完木柴
我会挑一个吉祥的日子纵火
烧过的土地肥沃,丰盛
就趁着夏日炎炎,种一些稻子
这是给我小马的口粮
我要把马厩建造的伟大
秋天,就去牵一匹小马
等夜晚饮够湖畔的净水
我们挑灯,去狩猎人们
今夜,我希望
等尘埃落地工地开始运行
一位父亲就可以踏进家门
摘下帽子擦擦汗水
看着写作业的孩子
故意高声喊,说要给他买一座房子
再用还沾着煤灰的手揉他的脑袋
直到孩子不耐烦,才假装不在意地离开
坐在椅子上嚷着要喝两斤白酒
母亲们失去了哭泣的时间
忙着做一道死后才被铭记的菜肴
孩子更想去玩他的游戏
直到,油烟机轰鸣作响
生活的油烟遮蔽痛苦
今夜,我希望天下的父亲鼾声大作
而不是梅花开满枝头
翻滚的巨石(外一首)
张洪宾醒来的时辰,偏偏向着幻梦的
深处漫游。一个男人
要打破多少个昼夜的约束才能走出这朦胧的漩涡
内心里一刻不停地翻滚着
思绪难以捉摸。巨石
凶恶地压在我羸弱的躯体之上
穿梭在椴树与石灰木中间
幽暗而冷寂的森林里响起了云雀的鸣叫
欢快的溪水
在我默无声息的脚下潺潺流过
山茶树之恋
纳尔维克的上空驶过一架浅蓝色的波音飞机。她的耳边一阵嗡响
丛林的北端有一棵低矮的山茶树,可惜
花期已经过去。女人挎着提篮
装满了松果、牛肝菌
留下的脚印在不久的时间里,便会长出情爱之花
有一次我梦见了她——空灵的
眼睛,散射阵阵幽光
沿着山丘走向她,我们在树下会面
有白马的梦想(外一首)
王 硕什么是梦想?
我把书放进柜子,窗外雨声淋漓
我想到大草原
露水从叶子的嫩尖上滑落
我想到白马
我想到仰望星空的时刻
青草有独特的芳香
马儿懂得,来自它的口腔
把马儿放在山下
我就躺在山坡上
月亮,母亲
从昨天升起到此刻仍坚守着劳作的月啊
她总是那么无私
城市里、田野上……无论何处
总要用光照亮她牵挂的孩子
柔和的光并非在每个夜晚
霜辉也是情有可原
哪个母亲会娇惯自己的孩子
我羡慕夜莺——那美妙的歌声
在一片漆黑与寂静中
给天空,带去少许欢乐
树 林(外一首)
张温克仔细看一眼,以便描摹
流水在近日姗姗来迟
他读书,日子学习写历史
村子在树林里分隔,村子,田野融合
一棵树在冬季上吊死
所有人在春天留意开花的万棵树
你忘记大哭,村头的碑是口语里的部落
她今天早晨,八点二十八分的车,专程打电话
回家过年,想一个孩子
在外地叫李秀红的打工女人种过一棵树
此前外出的人长成树林
只有她的树死了,记忆就没人描摹
失去色彩,往往用不了一年
眨 眼
每天经历几万次短暂失明视线落在大街上以后
眨眼——就落满灰尘
好比今天下午,我睡醒以后
阳光蹒跚,路过墙壁和我
顺路的人行道
我感到一阵零零碎碎的抒情
这辈子的呼吸依旧被困扰着打转
苦闷的羽毛
绕过树杈就崭新成飞鸟离去
一颗葡萄的
一棵树木发音
我经历过早上和晚上的日记本
因为失明时候的虚无开始增加重量
他们总是嫌弃我
唱歌都没有一点力度
不如在剧情里茫茫然的一声混响
我的生命薄了,背影瘦长
悠悠午后(外一首)
柏 水飞鸟逃离市南的山谷,沿着日影
一路打点空旷的人行道
它们携带秋的旨意抵达远山
我不曾想过异乡的时令
在秋日离家的人,周身早已塌缩
他们没有渡鸟的羽翼
无处可落脚,只能藏入秋日的影子
风轻易就可以扰乱人的思绪
午后,想象城市的喧嚣不断外溢
尽管旧土之上的乡野早已流逝
每一个语词,却深含历史的重量
在小城中追念故乡的流落者
反复叨念着山野的图景
趁月色未凉
将模糊的月光推向高楼背后的远山
空白的山野
白雾中,隐约可见的草木不断后退自山腰处宣告冬日的逼近
游人在密道中来回摸索
仿佛眼前的日子是模糊之物
他们习惯以旁观者的立场谈论生活
谈论着不见的其他事物
除了外人,山间自有虫鱼飞禽
一只斑鸠,或临潭饮水的梅花鹿
不再以全身示人
面对周身机械的文明,它们毫不胆怯
旧山之中,总有神圣的庙宇坐落
尽管少有香火气在此留驻,青山依旧
落叶与积雪,看不出生活的痕迹
也许在某一天
山野间会再次盈满外延的草木
水经注影印:昌谷水脉中长吉的凶相——冥想中偶访李贺墓(外一首)
宋听月病躯衰微的震颤,试图仿效玉龙
凌啸的节奏,“呵出那些繁茂的
压力啊……”但是却柔弱如花苞的
受潮——罗纹般美好的
水意,诚挚地替我制造短暂
仙谣的梦境:那些妩媚的语法……
用丰富的病灶裸露着,逗逗
秋雨的痒意。羲和
刚劲的骸骨在阎王的
笔尖被戳破,洒射出浓厚的
绮丽……而磷磷的鬼灯狰狞
露骨地焚烧:她正在镜中,榨取
我们仅存的尸斑……
雪狐丛书,或冬洇染在针毛的震颤中——寻念我们前世的动物
“那小足在雪地里乱蹦,溅起一路的白玉烟梨花脑。”
——《葛露水》
“变成雪,超越雪。”我们的
脉搏在极圈中跃动,流动的
伶俐感产生一种
绝句的凛然。透亮金属质感的
赛博格生命,在休憩的喘息中
也充满柔软肉身的
雾气感……没有食物
就会变成食物:所以请把口器
安置在雪里那些
阵阵的胎动中——
迁徙于冰与冰的未来,一身
绒毛的烟烬
抖落在跋涉的粒粒足迹中:抛弃
名字,行动更迅捷。极夜袭用
昙花的机械复制,日落启动
念珠,天幕逐渐
呈现出锰酸钾的化合色调
反应——而星朵的初胎,流露出
蜜制的燧木,发烧
而微醺的活性啊……我们感恩
并颤抖着解冻,演化为海水
世袭的子嗣,同时嗡鸣着液体
趋向汽化的知觉……
而白色,“始终
漂动着致命的洁净 ”
时间的呼唤(外一首)
范宇航落叶反复昭示季节的易碎——在我的步伐之下
棕色的陶器沿着叶脉发出哀弱的哭诉
冷色调的大地无限地向寒冷涌去
而夜晚:黑暗与寒冷的线谱之内
山脉的波频模糊,月光沿着刀痕缓慢沉没
此刻,窗子空洞,几只乌鸫折叠着夜晚寂静的帷幕
我们把目光远远地投掷而出,而后抛锚在
一望无际的空无和虚构之中
直到时针指向万物里充盈的一刻
闪烁的长钉落进隐秘而沉默的夜幕
我们熟知的黑与白分割天穹
在万物蛰伏的古老序列里,烧制时间的蔚蓝
这是季节和生命轮转的有力佐证
以至于我们感受到时间流逝的高歌
在灵魂的落叶与换羽之中
大口吞咽下秋冬锋利的肥沃
沿着生命的高原,柔软地
向不可思议的真实靠拢
——春天构成我们所有的呼唤与重逢
还魂记
身处不知何夕的一个中秋,今夜乌云低于满月,而雨水重于乌云
夜晚的形体弯曲带有湿漉的鸟鸣
一只蝴蝶在花间驻足
月光屏息,笼罩阴影下蜷曲的冷色梦境
花瓣在今夜淌成一条河流
易碎的水声让人如遭电击
梅树浑身颤抖,娴熟地
在五更之前花落
一床的痛苦之上,丽娘忘记了病体
忘记了点燃的长命灯
也忘记了在内心哭诉:这西风的摧绿折红
她冷静地像落叶植物一样吐出遗言
——“牡丹可有回春之日?”
这让台前幽闭的我们恍惚:她精准地预见
这多年生灌木的命运
于是,我们一面目睹牡丹身死
一面从时间中打捞重生
生与死的——二进制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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