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光亮全无,小巷深处的院子,安静得出奇。刚下完雨,围墙外的芦苇沾着水珠,玲珑剔透,呈一字排开,残月将夜的波澜照耀着,偶尔风吹过,竹叶沙沙响,传来几声虫鸣。古朴的院落,旧日的照壁,远远看去,万物悲悯,好似千百年来,天地暗涌,一切都是微妙的,既不欢欣,也无悲乐,仅有流淌在岁月间的风雅,漫无边际,浩然长存。天井在外,屏门在内,白云苍苍,灌木茫茫,身在其中,周遭一片漆黑,没有月光的夜晚,独自一人,徘徊在大街小巷,似乎在捉迷藏。
回到家,躺在床上,久久无睡意。房间里的一草一木,渐渐有了春色,雨后房檐的滴水声,伴着刺耳的蝉鸣,萦绕深山。屋外的竹子一根接着一根,岑寂幽美,竹竿延伸至荒野,山峦起伏,流水潺潺。庭院有一棵参天松柏,月圆之时,通透的光照在枝丫上,庄严肃静,溪流伴着古树,安然苍白,似一幅老画。我常看得入神,没睡多久,天就悄悄亮了起来,黎明的朝阳从山头照射到山尾,拉丝成线,藏在云下,素得透亮,红得艳丽,转瞬间两种颜色交汇,相互融为一体,如我眉下的眼白,目中无力,带着些许无奈和沧桑。仿佛远边的天知我一人,身在家中,心不知何处,四处飘荡,不得其乐,神色游走间,迎来了无数个相思的夜晚。
我调整了睡姿,脸朝墙的一边,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耳边不时响起鸟叫,眯着眼,窗台折射进来的角度恰到好处,刚好可以看见一对鸟的身影。回想几年前,我也向往自由,可以像鸟儿一样义无反顾地飞越花海,那种炽热的豪情,不曾消减。而今越勇敢,越无斗志,生活被磨得平平淡淡,气节荡然无存,醒来是一瞬间的事,难眠却永无止境。
天气甚好,云层在薄雾中散去。前半夜,站在露台上,一抬头,可以看见星星。星河璀璨,浩瀚有序,块块如散落的碎冰,有时流星划过,恍惚中造成首尾相连的错觉,美得纯粹而孤独,像屋顶的藤蔓。后半夜,稍微降了点温,四下更为宁静,空气中满是潮湿的味道。我撑开竹椅板凳,披着毯子,斜靠在枕垫上,选了个舒服的坐姿,一边等泉水烧开,一边看星空点点。水声噼啪作响,壶嘴缓缓冒出白烟,如蒙上一层薄纱,弥漫在身旁。浅蓝色的火苗子,陆续在衣服的表面舞动,聚集又散开,繁乱而有序,身在其中,大有星光寥寥、火云颤颤之感。
茶泡好了,一切复归平静。茶香,鸟鸣,虫吟,都在静谧之中不知不觉汇聚成一片星河。含一口茶在嘴中,慢慢凉透,茶的苦味凝结在舌尖,香味落在唇上,甘甜从喉咙灌进五脏六腑,如蜻蜓的翅膀掠过湖面,清冽而舒缓,细致柔和,一点点浸透心灵。喝完茶,接了杯凉水漱口,随手举起杯底向天空望去,茶渣攀附在杯壁上,冉冉下沉,而后凝聚在一起,顷刻间,晃进眼里,茶渣变成了星星。繁星入眼,闪耀迷离,如漂浮在海面上的繁花,足以将人催眠。我微微仰着头,希望能打个盹,闭上眼,脑海里是儿时浩瀚发光的天体,睁开眼,满目穹顶尽是人间休眠的镜像。眼睛一闭一睁,不禁觉得星星换了容貌,似乎在不断逃跑。它们脚步极轻,速度极快,修长的尾巴在眨眼间转瞬即逝,留下不起眼的印记。明月当头,星野连连,枯藤交错,茶香四溢,眯着眼,等黑夜消散,朦胧之中,想起一些被掩埋的事情,大致记不清,却又分明在耳边吟咏,止不住一遍遍追忆,人世间的痛苦,像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不能睡是谜,睡不好也是谜,猜不透的谜让人颓唐,甚至感到人生无味,内心万分痛楚,说不上来的哀愁,难过,时常伤了元气。元气衰了,人心恹恹,寿数已尽,魂魄归天。
我常常幻想,是否离死亡很近。天气燥热时,肾上腺素分泌旺盛,好几天闭不了眼。偶然下雨,湿热加重,心悸还常伴着惊恐,浑身难受,久久没有缓解之药。惊恐发作时,身体像被吸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漩涡,天旋地转,昏沉又恶心,想要呕吐,却只能张开嘴,拼命呼吸,像中邪了一样。痛苦变得无声无息,呐喊没有回应,疼痛到极致,魂灵出窍,躯体明晃晃,轻飘飘,一时间能感知一切,色彩、温度、气流、味觉,彼此相衬,彼此会意。我安静下来,明白自己为何而生,体验到生不如死,于是厌恶自己,也成为了惯常。惊恐过后,汗如雨下,脸色苍白,手脚无力。气伤、气散、气衰、气亡,清气老去,阴阳收缩,繁华落幕,景致凋零。人懒懒的,窝在床上,茶饭不思,一切空空如也。
伏暑天,烈日炎炎。买了竹床,铺了凉席,垫上一层薄被,光滑而舒适。盘腿坐在床上,边饮水边看书,清净阴凉,性情慢慢变得温顺。静卧在房间,累了就躺下,舒展背脊,活动筋骨,身体微动,床脚沙沙作响,一旁的小狗睡眠沉沉,不时奶声吼叫,发出梦中的惊叹。合上眼,肉身贪睡赖床,却始终感觉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翻腾在脑海,搅得我时刻不能安宁。大脑逃不了,躲不掉,万千思绪,接踵而至,如恶魔诵经,强劲有力,丝毫无善意。
恰逢雨天,阴湿气重。雨水滴在身上,每一颗都很炽热,分不清是雨是汗,顺着皮肤滑落,像破碎的瓷器,有裂开的声响。大雨连续下了一周,水珠一滴连着一滴,形成灰色的雨线,摇曳在长廊里。除了吃饭,我无处可去,每天夜里,衣服,裤脚,鞋子都是湿漉漉的,像浸泡在水里一样,不烘干就会发霉。我不知从哪里听说,姜茶能出湿气,西芹汁,能辅助睡眠。于是我买了生姜和芹菜,熬成茶,榨成汁,接连喝了好几天,身体变得温和了些,但依旧不好睡。姜茶寡辣,放凉后,可慢慢饮,西芹多纤维,粗而紧实,汁太咸,略涩微苦,并不好喝。我通常喝一半倒一半,久了残渣漏在滤网上,堆积成山。看着枯萎的树叶在屋檐的门框下腐烂,水花冲走老死的枝杈,不由感叹芸芸众生终归躲不过飘飘洒洒的命运。
泉水泡茶,清香如夜空里的浮云。站在楼顶小院,雾气腾腾,烟火朦朦。远处的酒客欢快地打闹着,成群结队的白鸽穿过废弃的小巷子,遥遥望去,眼中有光,气象高寒,深吸一口,草木之味沁人心脾,带来几分惆怅。一边打盹一边吹着凉风,毛毯遮住双脚,寒意紧贴着脚底。睡着睡着,嗅到空气里的桂花香,昨夜的雨纷纷飘落,绿叶红花洒进巷子,湿漉漉的,粘在断墙上,如旧时的窗花。好不容易有了倦意,却睡不好,向来整夜做梦,恍恍惚惚,在梦中游走不停。鸟和人都疲惫了,吃客少了愉悦声,我坐在床板上,闻着小摊传来的肉香,再一次陷入沉思。微弱的光,一直亮到夜深,灯丝冒出灰色的烟尘,在头顶上,幻化出一道空白的剪影。
梦里想念最多的是家。想父母,想老人,想长辈,想朋友。淡淡的梦境,总在睡与醒之间反复,晚上听鸟叫睡,早上闻鸡鸣醒,以为人生大致就是这样,好睡自然无惆无怅,醒了说明活在人间。每每梦见小时候,阳光升过屋顶,照进山林,影影绰绰,让人欢喜。童年的一幕幕像幻灯片,闪烁在梦中,青空白云,肆意灿烂,相伴着千树万树,折射出儿时悠远的记忆。
欢喜的梦,既可回味,也可赏心,十岁前的光景,从一条自西向东的小巷,一笔带过。白天读书,晚上在街角玩耍,累了就睡在杂货铺,在酒楼睡,在小吃店睡,我嘴甜,见了人就喊,街坊邻居都认识我,喜欢我。肚子饿了,在别人家吃饭,吃饱了,躺在凳子上,听一脸慈祥的大娘唱歌,不一会儿就困了。等到母亲接我回家,风一吹,我更加疲倦,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懒懒的,全身不听使唤,像是在梦游。回到家,就连洗脸漱口,都打不起精神,屡屡黑着脸脏脚睡觉,母亲给我擦身子,也没了知觉,夜色难熬,只记得脸盆里的水冰冰凉凉。
温暖的清水,夏日的趣味,母亲的唠叨无处不在。梦里心绪起伏,缓缓的,怀古之情悠远悠长。夜里醒了,隐约嗅到花香,细腻而氤氲,翻过身,纱窗落满了蚊虫,大大小小的,或胖或瘦,亦动亦静,密密麻麻的一团,像涌动的星河。气盛兴旺抵不住困意,月色在微弱的眼帘下黄里透红,年少稚气,甜腻而洁净,如今回忆起来,况味尤佳。一切思念,皆是过往,情意如玲珑的彩云,一碰即碎,似水流年宛如尘世长情,喜到极致,悲从中来,绵绵孤寂,不可断绝。
一日天气薄寒,心事繁重。躺在床上冷飕飕的,我知酷暑天走了,热风不再吹来。摸出手机,只得旧闻看,翻了几篇,毫无雅致。起身进厨房,心想热几个菜吃。切了萝卜,拌了牛肉,找不到葱花,尝了一嘴,味道寡淡,几口下去,再没半点兴味。白米饭和着酱油,勉强填饱肚子,打开电视,换着频道,吵闹的屋子,算是有点欢腾的气氛。听着相声入睡,嘴上喃喃自语,心里旧事成堆,熬到深夜,一天结束了,闭上眼,突然有点想哭。总是莫名伤怀,嘴上无言,心头无言,电视里欢声笑语,喜气连连,谈笑如诗如画,室内空寂无人,我身在尘埃中,内心却久久不能安定。
睡不着,喜阴寒。关窗、熄灯、闭目、塞耳,幽暗的空间,散发着古色古香的烟尘味。倘若雨天有雷声与闪电,索性又为这阴气增添了一份安谧。看着窗外,天空豁然,雨水高涨,心境消沉。通透的风吹散了野草,树木也变得干净粗壮了,空气里有一股凉爽的泥土气息。此刻不管能不能睡着,我总想在床上躺一会儿,闲居在小小的卧室里,听风听雨,听蛙叫虫鸣。
夜里雨下得特别大,我披上雨衣,一个人往屋外走。小巷深处一眼望不见头,两旁的石头路,汇集成小溪,青苔厚厚的,细看有爬虫。我沿着路中间走,裤管湿了一圈,走得久了,越走越慢,影子在路灯的光影下缩小,逐渐与溪流浑然一体,像乳白色的棉球。走了十几分钟,天更黑了,天色灰蓝灰蓝的,残云若有若无,看起来既旷远又高深,再走远一些,市井味更淡,陈旧的外墙,被风雨洗刷后,裸露出了黑色的斑斓。我一直往丛林深处走,夜色愈发苍凉,到底太疲倦,走得脚酸腿麻,漆黑的夜,荒芜没有边际,雨露滴在额头,手心上,凝结成冰霜。单薄的衣衫,飘荡在半空中,不一会儿走到了荒郊野地,冷冷清清的,只见一个小山村。村边有一大树,落尽了叶子,落叶堆在篱笆上,持续升起雪白的雾气。烟雾笼罩,猛禽横飞,霞光隐隐约约从远山照射过来,引起鸟兽一阵悲怆的惊鸣。
那晚我喝了酒,睡得异常好。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醒来后,一身轻松,精神十分爽利,感觉不到丝毫的不安和焦躁。此后频频买醉,无奈酒量太差,喝多酒非但睡不着,还伴着头痛,伤感之情也愈发浓烈。醉完大哭一场,肉体的疼痛往往要经过一晚方才消停。母亲说我在渡劫,二十八岁是道坎,自身的灾难躲不了,必须坦然面对。到底逃不掉人生的苦,不顺之年久矣,人活一世,最怕生病,睡不着是病也不是病,可治可不治,治也可能治不好。命理之中在天定不在人为,生死之间,均是天命。
后来学会了吃安眠药。一日不吃便睡不着,吃久了,愈加依赖,走哪儿都带着。是药三分毒,七分苦,伤胃伤肝伤神经,吃的量大了,尽尝出一种奇味。此味上瘾,有苦中带甜的口感,是救命神药,入嘴余味无穷。苦在嘴中,甜在心里,药与人相融,想起小时候。幼时吃不了苦,不沾苦味,不做苦力,贪甜食,喜好甜蜜之事,将大人所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话作耳边风,如今老了一事无成,而今想起来,也许是对年少无虑的一种惩戒吧!
吃了药,早上八九点醒,像是睡了大觉,尤为痛快。不出几个月,体内有了赖药性,天不亮,就早早睁开了双眼,一边看白浪一样流动的野山花,一边胡思乱想。雨下得久了,绿植褪去外衣,渐渐泛黄,看起来又消瘦又伶仃。乘着山风,想前夜烦躁的梦,开了灯,仔细看书桌上的木雕,一个人蜗居的日子,清净却又觉得万事皆空。有时从睡梦中唤醒,感慨身边的一切都太陌生,明明在故家,却有流浪他乡的错觉。兴许内心不安,灵魂找不到归所,游子之心,太过浮躁,就连看书写字,吃饭烧菜,都无章法可言。这些年梦越做越多,睡眠越来越少,睡足睡好早已成为了奢侈的事,人如老树一般,朝朝暮暮都在经历风吹雨打日晒,雨停了又下,云聚了又散,神情稀落,虽不到吃不饱穿不暖的清寒地步,心情却时常郁郁寡欢,不知疲倦,躺在阴郁天微凉怅然的长夜里,再也没有少年般的欢乐。
靠窗静坐,夕阳洒在脸上,漾起淡红色的余晖。斜坡上的阳光,悄无声息地映射在巷子的石阶边,将古墙照得通红。落日时分,山色黯淡,孤灯清寂,夜幕降临。悲伤、低落、郁闷、压迫之感随之袭来,失落到极点,心慌、心悸、头晕、脑鸣,一并发作。共情消失,灾难念头暗涌,思绪起伏,唯有回忆吹不散,年少时光慢慢悠悠,如飘扬的风筝,飞在天边,时而升起,时而落下,线轴数百米,弯弯曲曲的,缠绕在山与山之间,像黑暗中点缀的一颗朱砂痣,偶然断了线,无牵无挂,自生自灭。
读书的时候借宿在爷爷家,老人喜欢养花,露台种满了月季、蒲葵、朱蕉、玉簪、龙舌兰和百子莲。印象最深的是兔尾草,浇完水后,绿莹莹的,稀薄温润,光泽通明,常与圆月为伴。每天清晨,天一亮,几只鸟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花盆间啄食,时而举翅腾飞,时而蹦跳嬉闹。鸟儿机灵,叫得冷清,啾啾声入耳,像在催我起床。窗外红红的朝日,如同浮云上打碎的番茄酱,一朵云儿一抹红,层次之美美不胜收。
起来穿衣喝水,水是温热的,入胃通畅,神清气爽。闻花香,嗅草味,鼻孔里常吸进鸟粪和羽毛,闭上眼,紧贴着草木之须,弄得鼻梁毛绒绒的,一阵酥麻一阵痒。恍惚间,仿佛穿越到未来,看见暮年苍老的样子,白发枯瘦,身材娇小,面容憔悴,苦悲沉沉,恰好与隐匿在苍山中的僧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我闭上眼,回忆转瞬即逝,几十年的光景如幻灯片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占据了大部分的幻想,既悲伤又难过。倘若我能提前皈依,成为虔诚的教徒,将一切纷杂的思虑转化为对佛光的膜拜,远离世俗,六根清净,老了住在金色的禅院下,大抵不会为睡不着而感到困扰吧!
起伏的山脊,斜长而昏黄,茂密的原始森林内,一棵棵树挺拔葱郁,相互环绕。人在远处,阔叶密如海,灌木相挤拥抱着,抬头望望,光线从叶缝照射下来,零星的,刚好正对瓦蓝的天空,风吹来,树叶荡漾,如水波里的鳞片。我忍不住大喊一声,余音回荡在深山小道,穿过枯黄色的落叶,惊得虫儿四下乱飞。山林之中,草密无尽头,葱茏深邃,遮住了光,黑压压的一片,给人一种阴郁的压迫感。
雨再次落了下来,飘飘洒洒,溅起的灰尘,遮住了视线,迷迷糊糊中,很快又将我拉回现实。云团飘浮在头顶,看着目下的庭院,我不敢眨眼,生怕一不留神,万事成幻境。眼前的实物,梦境的虚无,皆在心中,越聚越拢,动弹不得,像意识深处的倒影,迟迟不散开。
风雨大作,是秋日的滋味。一日好友来看我,带了烟酒,买了茶叶。我们相视而坐,嘴里喋喋不休,我谈往事,他聊外面的世界。到了夜晚,他睡得极香,呼噜声连绵起伏。我不知所措,在书房里坐了会儿,又到院子里走了走,拿出罐子里晾晒了一天的茶叶,闻着烘焙后的熏香,醇醇的,苦苦的,茶尖有金属质地的酸涩感,很容易让人想起过去。我愣在原地,举目四望,不明白应该置身何处,灰白淡蓝的天空,如同蒙上了稀稀落落的霜。无垠的旷野,划破一道闪光,暴雨突至,雨水落进窗台,伴着轰隆的雷鸣,闪电像银鞭打在湿润的泥土上,促使墙角的枝丫探出一朵艳丽的花。朋友睡得极香,鼾声此起彼落,一浪接一浪,仿佛在美妙而绚烂的梦境中遨游。看着他,我羡慕至极,他过着惬意充盈的生活,而我却不能完全拥有自己,作息不佳常使我担心夜里突然间的猝死以及无法逃避惊恐发作时的恐惧,这种熟悉的焦灼,始终与不可控的安详并存,我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任何快乐的方式,每天除了看书读报晒太阳,就是静默地等待颓废的夜晚到来。事实上,比睡不着更可怕的,是心中没有了念想,即使卧床生病,也常放弃吃药,每日萎靡消沉,对未来不再充满兴致,任由病痛恶化。人如枯草,失去生机,久而久之,身体竟逐渐恢复,不过眼眸之中,早已无神。肉眼可见之处,撇开悲恸的凄怆之美,只剩苟安的薄凉。
朋友住了大半个月,选择在冬天离开。我俩约好毕业后三年见一次面,不知怎么的,中途竟十几年没有他的消息。一晃几年过去,年纪渐长的我,早已爱恨分明。一个人,锁上门,关了窗,天长地久,接纳了多余的生活,习惯了长梦,也习惯了在梦里安慰自己。
睡不着是大苦悲,它留下的谜,我永远也猜不透。回忆里是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世间万物像风像雨像枕边的哀思,也像失眠深处浅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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