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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文学 热度: 19267
杨永磊

  很久没有去北京西站接人了,上次还是三年前,天雨老家那边有位亲戚带着孩子来北京玩,天雨接的他们,陪他们在北京逛了几天。前段时间天雨跟姿文视频的时候,发现她的状态很不好,就说,你来北京住一段时间吧,我带你到处走走,散散心。姿文说,我舍不得孩子,放不下工作。天雨说,又来了。你这样的话永远走不出来。我知道你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我给你订票吧,周末就过来。到这儿说不定能找到你的真爱。姿文想了想,说,下周末吧,我自己订,你订的话我就不去了。天雨只得依她。

  天雨没料到姿文会打扮得这么漂亮。平时视频的时候,姿文总是素颜,穿睡衣,头发蓬乱,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车到站,天雨站在出站口盯着涌出的人流,一个盘着头发穿着超短裙的女孩走过来说,看啥呢,不认识我了?天雨一看,脸红了,说,你今天这身装束,太花枝招展了。姿文说,刚在火车上补了妆,不能愁眉苦脸来见你吧。天雨帮她拉着行李箱,说,你有这态度就对了,凡事还得往前看。去坐地铁,人太多,天雨怕别人挤到姿文,几次有意无意地搂住她的腰,都被她坚决地推开了。天雨说,我是怕咱俩走散。姿文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咱俩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不还是走散了?天雨说,那咱们以后再也不要散了好不好?姿文说,信你的鬼话,咱俩视频的时候你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天雨说,视频的时候你一张脸阴郁得可怕,现在这么光彩照人,能怪我吗?姿文说,男人果然是视觉动物。我警告你,待会到家了不准碰我,否则我立即拉着箱子回去,听到没?天雨连连点头。

  到家,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姿文像几年前那样,到卧室、厨房、卫生间查看,唠叨着天雨太懒,不做家务,天雨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跟在姿文后面,想着像几年前那样,冷不丁抱住她,说,我这就去收拾,结果,张开双臂,在虚空中顿了顿,又放下了。那时候天雨跟姿文两周或三周见一面。刚开始三周见一面,后来他们觉得三周太漫长,改成了两周。遇到特别忙或特别累的时候,还是三周。两人是通过相亲认识的,那时候天雨已经工作两年多了。天雨母亲经常对他说,大城市的女孩要求太多,满足不了,还是咱们庄里人实在。这女生是河那边的,跟你同岁,长得俊俏,你相不掉。天雨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见了,一问,果然是一个初中的,只是不在一个班,没什么印象。后来,天雨考上了市一高,又去外地上大学,女孩上了大专,毕业后到城里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当了会计。女孩说,咱俩真是有缘,十五年前就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现在又遇见了。天雨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咱俩今天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真是心有灵犀。天雨母亲欢天喜地,女孩走后,母亲对天雨说,以后多联系,过完年春上就办事!

  把行李放到次卧,天雨和姿文坐在主卧聊天。只有主卧有空调。这套小两居是前几年单位分给他的,公租房性质,五环外,远离地铁站,一月一两千房租,四十多平,几乎没有客厅。主卧放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主卧就是客厅。次卧有一张圆桌和几只凳子,权作餐厅。有固定的住处就行。天雨记不清刚工作的时候租房被中介欺负过多少次,那时候他最大的愿望是找一个好中介,最好是跟房东直租,房租几年内不涨价,没有乱七八糟的额外收费。当他得知自己终于有了公租房的分房资格后,他甚至唱起了“从此再不受那奴役苦,绿水青山带笑颜”的戏文。天雨给姿文倒了一杯水,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是谭鸣的,问他晚上有安排没有,想不想去吃那家刘东来的饸饹面。谭鸣是天雨的老乡,也在北京工作。天雨说今天不行,陪美女聊天呢,老家那边来的客人。谭鸣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天雨说,改天吧,把你的车借我用几天。谭鸣说,晚上下班我给你送过去。天雨说,不用,明天我去取。

  姿文问起谭鸣的情况,天雨说,跟咱们一个地方的,我俩认识两三年了。比我大几岁,在北京有房有车,只是前几年跟嫂子离了,现在还是一个人。姿文来了兴致,问他做什么工作的,为什么离的,怎么就能在北京买得起房,车牌摇号摇了几年,天雨一一作答。天雨后悔不该把谭鸣离婚的消息告诉姿文,想转移一下话题,就说,你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他到底要不要孩子?姿文听他又提这个话题,一下子蔫了,眼神黯淡下去。

  法院判给他了,他不要。要的话我也舍不得。姿文说。

  你这样永远找不到对象,你多大了自己知道吧?天雨说。

  我知道大龄离异的女人不好找对象,何况我还带着孩子。姿文说。

  那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给他,你定期去看孩子,然后你抓紧时间找对象?天雨说。

  法院判给他了,他不要,要的话我也舍不得,我自己的心头肉。姿文说。

  为什么不申请强制执行?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天雨说。

  我说了我舍不得,谁能舍得把自己的心头肉送给别人?姿文说。

  你带着孩子怎么去找对象,你想单身到四十岁?天雨说。

  我真的舍不得孩子,放不下。姿文带着哭腔说。

  天雨知道谈话已经进入了死胡同,走过去,搂住她的肩膀。姿文把他的手拿开,眼睛盯着窗外,不说话。天雨想起几年前两人热恋时的情景——每晚下班后煲电话粥直到深夜,困得眼皮抬不起来;平时最盼望的就是每两周或三周的周末,姿文坐高铁从郑州过来,天雨在北京西站接到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一起度过的周末,两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十指相扣,连睡觉的时候,姿文都像只猫咪一样,躺在他怀里……金色的回忆,一切都是金色的。天雨想,这世上还有比热恋更幸福的事情吗?

  事情在两人的恋情进行到谈婚论嫁的阶段时出现了转折。姿文希望天雨能回到老家发展,不管是郑州还是县城,都是大有可为的广阔天地,她不能忍受以后结了婚还分居两地,那样的婚姻太痛苦,风险太大。天雨说他不可能放弃北京的工作回老家去,毕竟他已经适应了北京这边的工作模式,也积攒了不少人脉,贸然回去,未来发展困难重重。他想让姿文来北京,找一个轻松点的工作,不指望她挣多少钱,只要两人能天天在一起就行。姿文说她在老家这边干得风生水起,工资比周围人高出一大截,自己学历本来就低,放弃老家这边的工作到北京去,无论如何不是明智的抉择。还有,姿文的父亲去世得早,姿文从小跟母亲长大,跟母亲的感情很深。虽然后来母亲再嫁,但姿文还是决定以后留在母亲身边,好好照顾母亲。天雨说以后高铁会经过咱们县城,咱们每个月都能回家一趟看母亲,姿文说她在城里,母亲在乡下,她每周都能回去看母亲。两人僵持不下,姿文的母亲说服天雨的母亲,一起去劝天雨回来发展,天雨不同意。姿文跟天雨断了联系,天雨母亲去求姿文母亲,姿文同意同他恢复联系,但两人仅以兄妹相称,不再提感情的事情。

  天雨请姿文吃了顿老北京铜锅涮肉。本来要请她吃烤鸭的,但附近太荒凉,没有正宗的烤鸭店。吃完,天雨陪姿文绕着小区走了几圈,回到家里,发现了一个难题:只有主卧有空调,晚上没法睡觉。天雨说,咱们睡一张床吧,中间用被子隔开。姿文坚决不同意。姿文说,我睡次卧,咱家那边比北京热多了,我能忍受。天雨说,我是主,你是客,你这样做是打我脸。我睡次卧,你睡主卧。姿文说,你知道我的性格,你要是睡次卧的话我一夜睡不踏实。天雨说,这样,你睡主卧床上,我在主卧打地铺。姿文说,地上太硬,你这样我更睡不踏实。我来打地铺,你睡床上。天雨说,你这样还是在打我脸。姿文说,我出去找酒店,不纠结了。天雨说,你大老远的来北京,我有两个卧室,还让你住480、680的酒店,于心何忍?就这么定了,你睡床上,我打地铺。姿文说,我怕你半夜不老实。天雨说,咱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还信不过我?姿文说,信你这一回吧。

  天光大亮的时候,天雨醒来,发现床上已经空了。急忙爬起来,叫姿文,没人应,跑到次卧,看姿文的箱子还在,这才放下心来。打姿文电话,没人接,过了一会儿,姿文提着几袋子东西回来了。天雨问你买了什么,姿文说,你昨晚不是说想吃饺子吗?想念家乡的味道,今天中午咱们就包饺子。早点也买好了。天雨忽然生出一种感动来,看着眼前的姿文,恍惚看到了以后生活的样子。天雨和姿文在次卧的小圆桌边相对而坐,像夫妻一样,姿文说,给你买了牛肉大葱,茴香鸡蛋,粉丝白菜,不知道你这些年口味变了没有。天雨连忙说,没变,没变,拿起一个包子,吃起来。

  吃完,姿文要对天雨的住处来个大扫除,拿了一套衣服,进主卧,换完出来,上身黑色T恤,下身淡蓝色牛仔裤,T恤扎在牛仔裤里,一副青春美少女的样子,根本不像结了婚生了娃又离异的女人。天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把肉馅儿和芹菜、香菜放进冰箱,从另一个袋子里取出刚买的油污净和洁厕灵,打了一盆水,拿着铁刷子,蹲在厨房的地上,忙活起来。过了一会儿,姿文回头看他,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就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帮我干活!

  刚跟姿文分开那阵子,天雨的心里是五味杂陈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很空,很丧,想哭,但哭不出来。反观姿文这边,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很快跟其他男生相亲成功,并开始在朋友圈高调地秀恩爱。那些年,天雨看惯了姿文在朋友圈的各种秀,跟男朋友爬山要秀,吃大餐要秀,订婚要秀,退婚也要秀,跟最终的结婚对象确定关系了要秀,拍婚纱照要秀,买钻戒要秀,结婚了更是连秀三天。有一段时间天雨把姿文的朋友圈屏蔽了,他觉得姿文是在故意秀给他看,故意气他的。更让天雨难以忍受的是,姿文竟然在婚后不到一个月就宣布,辞去城里的会计工作,跟着丈夫去深圳。当年天雨苦口婆心劝她辞掉工作来北京,她不来,没想到跟别人结婚后马上改变了主意。没过多长时间,姿文在朋友圈郑重宣布:自己怀孕了。天雨想,他也该相亲了,再拖下去人家孩子就满地跑了。

  天雨没有见到姿文在朋友圈过多地秀自己怀孕后的生活。天雨猜测是因为姿文爱美,而怀孕会导致身材变形,所以姿文拒绝在朋友圈展示自己怀孕后的形象。姿文离婚三个月后,联系天雨,天雨才知道,姿文早在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就发现丈夫不对劲了。那时候姿文跟丈夫都在深圳的一家电子元件厂上班,姿文的工作是丈夫介绍的,丈夫已经在这儿干了好几年,工资是姿文的两倍多。姿文每天都精神满满地早起准备两人的早餐,开开心心地跟丈夫一起去厂里做工,直到自己怀孕三个月被丈夫强制要求在家安胎。一开始她发现丈夫回家越来越晚,对自己越来越不关心,她跟丈夫深谈了几次,丈夫只是说哥们儿找他玩,应酬太多,以后尽量早回家。过了一个多月,她发现丈夫依旧如故,忍无可忍,跟丈夫大吵了一架,挺着大肚子回了老家。丈夫没有跟着她回去,失联了三天三夜。她在老家的宅院里以泪洗面,想起两人刚确定关系时,关联了对方的QQ。她立即登录丈夫的QQ,发现了丈夫跟其他女人的聊天记录。她将聊天记录全部截屏,发给丈夫,当即提出了离婚。

  大扫除完毕,姿文拿了套新衣服,说,我要洗个澡,你把芹菜和香菜洗了吧,晾在那儿,水控干了拌馅儿。天雨像个听话的小弟弟,乖乖地到厨房里择菜,看姿文提着自己带来的梳洗装备进了洗澡间,关上门,听水声在姿文身上哗哗流淌。天雨突然发现了一个现象:姿文已经在他家里、在他面前行动自如了,她像这个家的女主人,不,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姿文刚离婚那阵,天雨除了为姿文感到难过外,还是有一丝丝兴奋的。他幻想过两个人重续前缘的情景,忘掉过去的一切,忘掉结婚、生子、离异,从头开始。但很快,天雨的这种想法就被现实浇灭了。有一次母亲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姿文离婚了,你知道吧?天雨说,知道,离婚好几个月了。母亲说,带着小孩,准备到法院上诉。她如果联系你,想去北京找你,你千万不要见她,要是让咱们庄里的人知道了,戳断咱家的脊梁筋!天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这事实在麻烦。要是姿文只是跟男朋友吹了,没有领证,他俩还好说,现在不仅领证了,还生了娃,离了婚,正在打官司。官司说不定要纠缠好几年,孩子要牵挂一辈子。姿文三番五次给天雨打电话,天雨刚开始还好言好语安慰一阵子,后来就渐渐厌烦了,一看是姿文来电,故意不接,断了之后发短信过去,说,自己有事,正在忙。可姿文还是坚持不懈地来电。你总有休息的时候吧?休息的时候咱们聊聊天,我快要闷死了。姿文说。天雨总是烦得要命。有一次天雨正跟一个女生吃饭,姿文一次次打来电话,女生说,如果你还是跟前任断不了,咱们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天雨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有个家。有女人就有家,女人就是家。天雨想。房子也是一样。一间房子,无论多么破败,只要有了女人,就有了生机,有了活力,有了家的感觉。反过来,一间房子,不管多么豪华,如果没有女人,那也只是房子而已,不会有家的感觉。天雨在择菜、洗菜的时候,听着洗澡间发出的水声,把他跟姿文以后的可能性推演了一遍。生活无非是过日子,姿文之前愿意去深圳,如果要跟他过,当然愿意来北京。天雨的工资足够他们生活,姿文只需要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就行,离家近一点,周末不需要加班。早上起来一起准备早餐,下班到家后抱着说说话,一起做饭,或者出去吃。吃完饭散散步,躺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在电脑前忙碌。遇到问题一起解决,没有问题就享受岁月静好。姿文是他心目中理想的样子,他也一定能成为姿文心目中理想的样子。孩子判给前夫,老家那边,短期内父母的脸上可能挂不住,但时间会让人们忘掉一切。天雨刚开始跟姿文交往的时候,还担心两人的学历差距太大,没有共同语言,结婚后会很痛苦,现在不担心了。有没有共同语言不是学历能决定的。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问题。天雨想。

  姿文洗完澡,换了一身火红的T恤和淡蓝色的牛仔短裤,一股热烈奔放的气息扑面而来。天雨见了,说,你到底带了多少套衣服啊?姿文说,七八套吧,女人,不应该多带几套嘛。把头发盘上,洗了手,跟天雨一起做馅儿。电话响了,一看,是谭鸣打过来的,谭鸣给他送车来了。天雨说,说好了我去取,你怎么亲自上门了?谭鸣说,让你大老远过来取一趟,多麻烦。快到你住的地方了。姿文说,正好,来了一起吃饺子。天雨说,来吧,咱们一起包饺子。

  谭鸣穿得很正式,以往来他这儿,都是大裤衩和拖鞋,今天却穿了修身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一见姿文,谭鸣愣住了:是你?姿文说,怎么,你认识我?谭鸣说,常听天雨提起你,说你漂亮、有气质,我看过你的照片。姿文笑了,说,我都多长时间没拍照了。他还对你说什么了?谭鸣说,他说你前些年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渣男,现在还是一个人。姿文说,天雨你也真是的,什么事都藏不住。天雨笑了,说,还不是谭哥问我,不问,我怎么会说?三个人都笑了,一起包起饺子来。

  起锅,天雨拿了三个盘子,把饺子分好,他坐在主位,姿文和谭鸣相对而坐。他突然感觉有些别扭,应该让他和姿文相对而坐,谭鸣坐在一边。这样坐就这样坐吧,吃个饭哪有那么多讲究。谭鸣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小女孩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呀?姿文被他说得心花怒放,笑着说,哪有,当妈的人了,小女孩的时代已经是遥远的回忆了。谭鸣说,太谦虚了。女人都谦虚。你分明就是个小女孩,就是当妈,也是个辣妈。姿文又笑了,说,你嘴太甜了,要是有酒,我早敬你了。谭鸣说,今天开车,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姿文端起茶杯,跟谭鸣碰了一下,谭鸣一饮而尽,姿文抿了一小口。两人好像完全忽视了天雨的存在,姿文只是偶尔瞥一眼天雨,大部分时间目光都在谭鸣身上。天雨感到有些不悦,埋头吃饺子,谭鸣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端起杯子说,来,咱们三个人喝一杯,都是老乡,在北京相聚,不容易。天雨端起杯子,三个人碰了一下,天雨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谭鸣说,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你让我的眼前明亮了起来。姿文哈哈大笑,说,是因为我今天穿了火红的衣服么?谭鸣说,不全是,你有一股魔力。这样,我加你微信吧,以后联系方便。姿文拿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

  收拾碗筷的时候,天雨是充满怨气的。他深呼吸几次,努力不让自己表露出来。姿文和谭鸣越聊越嗨了,两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笑声经过狭小空间的反射,传到天雨的耳朵里,显得格外刺耳。两人在聊北京哪些地方好玩,谭鸣说,不外乎怀柔、延庆、昌平、门头沟、密云的山里,市内的景点,想必你已经逛过好几遍了。再具体一点,谭鸣说,门头沟有个百花山,海拔1900多米,北京的最高点,夏天清凉舒爽,深秋开始下雪封山,到第二年春天雪才化完。山上森林密布,很有野趣。姿文说,咱们下午去百花山吧,见识见识。谭鸣说,来不及了,百花山三小时车程,一来一回六小时,再加上上山三小时,下山三小时,早上六点出发才行。姿文说,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谭鸣说,咱们去妙峰山的灵溪风景区吧。灵溪有峡谷流水,这个时节去最好。姿文说,好,就去灵溪。天雨在刷锅洗碗,听到了,心想还没征求我意见你们就决定了,真把我当空气了。转念一想,去灵溪也好,姿文太需要出来散散心了。

  天雨要开车,谭鸣说,门头沟山高谷深,弯道那么多,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歇着吧。天雨有些不快,本来想在姿文面前好好表现一下的,谭鸣怎么一点都不为他着想。天雨看谭鸣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姿文坐进去,又绅士地关好门,自己只好拉开后排的门坐进去。谭鸣气定神闲地开着车在路上左冲右突,同时不耽误与姿文谈笑风生。姿文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天雨,继续若无其事地与谭鸣谈笑。天雨坐在后排,心里只感觉可笑,心想,真把我当小孩子了。这样想着,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也不能怪人家谭鸣,天雨想,前些天自己不是还告诉人家,过几天姿文要来吗?到时候还要介绍两个人好好认识。谭鸣怎么知道他天雨见到姿文之后心思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想到这里,天雨心里完全放松下来,开始扭头欣赏起窗外的风景。还是让姿文自己决定吧,如果强求,不仅伤害了姿文,也伤害了谭鸣。谭鸣是他在北京得以站稳脚跟的最重要的支柱之一,他不想轻易失去谭鸣这样的朋友。有时候他想,如果不是因为有谭鸣,他兴许早就不在北京了。谭鸣如果真心喜欢姿文,他愿意玉成好事,谭鸣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以他在北京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天雨的终身大事还远吗?

  进入妙峰山地界,姿文推了一下天雨,天雨醒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的时候,距离灵溪只有几公里远了。姿文埋怨他说,你睡了一路,都不跟我们聊天。天雨说,谭哥的车开得太舒服了,这样的山路,想不睡觉都难。姿文真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跟她在视频中的表现判若两人。天雨想,如果这趟北京之行能让姿文忘掉过去,重新出发,那么他邀请姿文来散心的目的就达到了。如果姿文能在这趟北京之行中找到真爱,将来喜结连理,那更是好上加好了。他尊重姿文的选择。唯一值得注意的问题是,谭鸣会不会介意他跟姿文交往了一年多的时间。如果介意,一切都将重新计议;如果不介意,他永远都不会再提旧事,至于姿文提不提,那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灵溪风景区游客很少。景区工作人员说,你们真是来着了,前几天改造施工还关门呢。买票进去,越往里面走,山越高,谷越深,环境越清幽。天雨只顾欣赏步道旁边潺潺的流水,有意保持着与姿文和谭鸣的距离。姿文叫了天雨几次,让他跟上来,天雨说,刚才看地图,来回只有一条线路,跟不丢的。你们好好聊。姿文发现天雨好像不太高兴,自己的兴致也降了下来,走一段就停一下,或者找个地方坐下,等天雨过来。谭鸣也发现天雨不对劲,就放慢速度,找了个机会悄悄跟天雨说,今天辛苦你了,改天咱们好好聊。天雨说,希望一切顺利。又往前走了。走了一段,天雨说,你们先往前走,我到那个小亭子里看一看。姿文说,你快点呀,这里面树林太茂密,转个弯就看不见了。天雨说,没事的,这就来。姿文和谭鸣又向前走去了。

  通往静幽谷的路上有一辆巨型的水车,借助上游峡谷的流水,水车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把引出来的水倒进旁边另一条沟渠。天雨站在水车边,远远看见姿文和谭鸣在静幽谷停了下来,两人好像在争论什么。天雨假装欣赏风车,悄悄观察谭鸣的反应,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又过了一会儿,谭鸣似乎恢复了正常,两人站起来,慢悠悠地向前走去。天雨跟着往前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他们身边,说,你们在聊什么呀?聊了一路。姿文笑了,说,没聊什么,聊我家的小宝贝,一天不跟我视频就急得大哭,闹着要找妈妈。谭鸣和天雨都笑了。天雨说,现在快五点了,咱们准备回去吧,到城区的时候天就黑了。姿文说,好,不知不觉走了这么久,今天得走三万步了吧。谭鸣说,晚上我请你们吃老北京的局气,好好补一补。姿文说,昨晚天雨请我吃了铜锅涮肉,今晚我请你们兄弟两个吃饭。谭鸣说,哪里话,你大老远过来,哪有让你请的道理。就这么定了,等以后你再来北京,你们两个请我。天雨和姿文都笑了,天雨意识到了什么,看了姿文一眼,姿文没有看他,三个人相跟着往景区出口走去。

  回去的车上三个人一时无话。因为他们对景区的大小判断有误,再加上往回走的时候体力不支,当他们走出景区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找到车,天雨说,我来开吧,来的时候我睡了一路。谭鸣说,天马上黑了,下山弯道更危险,还是我来开吧。天雨坐在后排,悄悄观察着两个人,两个人一个专注开车,一个专注看手机,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谭鸣说,我把音响打开吧,听歌解解乏。姿文表示同意,天雨也没意见。车里响起柳爽《漠河舞厅》的旋律,天雨在歌曲声音的掩盖下给姿文发了一条微信,问下午她跟谭鸣聊得怎么样。姿文没回。天雨看看窗外,光线越来越暗,夜幕开始笼罩大地,路灯次第亮了起来。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天雨的手机响了一下,一看,是姿文发过来的微信。姿文说,我跟他说了咱们交往过一年多的时间。他说你从来没跟他提过这事,我说他都是为你好,也许永远不会告诉你。从吃饺子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他对我有意思,也能看出来你的不高兴。我现在心里很乱,回去之后细说。这几天你如果有空的话,咱们去一趟百花山吧,就咱们两个。把手机设置成静音,不要回复。天雨看完,放下手机,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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