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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巷里杏梅熟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文学 热度: 18186
邱文英

  神仙巷的人是没有秘密的。

  你想啊,这么窄一条巷子,东家做饭,西家就能闻出今儿炒的啥菜、炖的啥鱼;南街两口子吵架,不用贴墙根,对门北街就能听出那话语机锋里哔哔的啥。巷子最里头那栋楼上有新结婚的小两口,连着几个晚上床上动静大了些,巷子里人见了小两口,眼神一下子陌生了,说话也开始咬舌头,好像害羞的不是小两口,而是他们。

  你说,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既然没啥秘密,那有事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巷子里的人热心。说不定呀,在你这儿戳破天的大事,众人一叨咕,它就不是事儿。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合计一下,谁谁谁的连襟在哪个要害部门,谁谁谁的姑娘恰好管着你着急这事儿,三姑六婆,沾亲带故,求求这个,托托那个,还真把事儿给办了。

  太阳渐渐收了余威,天边散满彩霞,把神仙巷映出一片古意。巷子口那两匹石狮子,那棵愈显苍幽的百年古槐,那截灰色断墙,在霞光中散着一层金色光晕。一只鸽子在余晖中收了翅膀,落在断墙上,慢悠悠踱几步,又低下头,偏转脑袋沉思着。鸽子突然想透了什么,轮开翅膀,嗖一下飞走了。白色的羽翼掠过老屋青色的檐头,穿过瓦肆勾栏上空的宁静,消失在漫天霞光里。

  巷子里的喧嚣车流随着彩霞渐渐隐去,月亮慢悠悠从云彩后面露出脸来。

  卖小五金的德子忙过了一天的买卖,把店门外的摊子收了,扯出一个灯泡挂在门前的杏梅树上。

  说来也怪,这棵杏梅长了十几年,却光开花不结果。邻居们说,砍了算了,又不结果。德子不让,就让它长着呗,说不定哪天就结了呢。

  德子在店门口支起一张折叠小方桌,摆上杯碗盘碟,拿出藏了十年的云门酱香品鉴酒。还没等招呼,左邻右舍就凑了过来。

  德子剃着光头,穿着黑色背心、蓝色牛仔大裤衩,脚上蹬着一双千层底老北京布鞋。别人剃光头看着匪气,德子不。德子的头型长得好看,该圆的地方圆,该棱的地方棱。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泰然劲儿。

  大伙儿看德子搬出了桌子,也赶紧把自家门前打扫一下,泼几桶水散散地上热气,忙着把桌椅条凳往外搬。有的嫌扇扇子麻烦,干脆从屋里扯出电线,把电扇挪到室外。也有吃晚饭早的,迫不及待撑开四方桌摆上了牌局,六人打“够级”,谁抢着位置谁上。喜欢打牌的邻居急忙忙把饭扒进嘴里,水都顾不上喝一口,赶紧来占地儿。一会儿,看牌的也凑过来,围成一里一外两个圈。里圈的人,纸牌甩得啪啪响,那气势,好似指挥百万兵的雄将军。外圈的人也不闲着,谁谁谁真是臭手,谁谁谁偷看别人牌,谁谁谁不该出小王应该直接大王封死。

  夏天火气盛,有时候,打牌的人没事,外围看牌的人倒吵了起来。一个说,狗屁不懂你瞎逼逼。另一个更是不甘示弱,谁瞎逼逼?你说谁瞎逼逼?大伙评评理,是谁在瞎逼逼?明明刚才应该出对二,你瞎指挥瞎了一个头科。

  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

  蛾子和飞虫也来凑热闹,围着灯泡嗡嗡嗡转来转去。挥挥蒲扇把它扇走了,一会儿又咕咕噪噪飞了回来。

  德子把云门酱香倒进杯里,酒浆微微发了黄,一摇晃,杯挂得匀称又细密。香气随风散开。好酒,好酒啊。

  围过来的人没有见外的。

  谁家做着吃食的买卖,就从摊子上顺手拎一块酱牛肉,拿一袋花生米。卖小菜的,端一盘凉拌粉丝,抄一块清煮肺片。不一会儿,桌子上就花花绿绿热闹起来。筷子不够用,个人回家拿;杯子少了,从杂货摊上拿一包一次性纸杯分一圈。

  德子藏了好几年的酒,可不能错过。

  大梅拿一把纸折团扇,给这个赶赶蚊子那个扇扇凉风。德子瞅瞅大梅,皮糙肉厚的不怕咬,不用扇。你个傻梅子。

  大梅叭一巴掌拍在德子肩膀上。德子斜眼剜大梅。

  大梅把手一挓挲,蚊子。

  果然有一只蚊子粘在大梅掌心的一摊血里。

  大梅今天打扮得格外清爽,鹅黄汗衫、牛仔散边白色短裤。染了色的头发拢在头顶扎成一个丸子,两缕长刘海在耳垂边懒散地悠着。皮肤白的人容易显山露水,汗水洇开脸上的遮盖霜,鼻梁上零星几点小雀斑显了出来。大梅眼睛细细长长的,一笑起来,弯成两道小彩虹。

  德子把酒杯端给大梅,来,闻闻,整天说我喝了酒身上臭,闻闻这酒香不香。大梅也不接,就着德子手,嗞溜吸了一口,又一扭头啐在地上。大梅拿扇子呼扇着嘴巴,嗨嗨嗨,辣辣辣,多好的酒也是辣。

  人家让你闻,又没让你喝。旁边人笑大梅。

  德子故意拿起酒杯凑到鼻子底下,深吸一口气,一副陶醉的样子。真不识货,多香的酒呀。大梅嘴里,酒没有好坏,只有辣与不辣。你个傻梅子。

  德子好久没在店门口支桌子了。他最近遇见了一件糟心事,大梅怀孕了。

  怀孕是好事,结婚三四年了,也该有个宝宝了。

  德子高兴不起来。

  医生说过,大梅这病不能怀孕。谁知大梅嘴上答应了医生答应了德子,暗地里却一直备着孕。那些小药片儿,看起来是吃到了嘴里,转过头就吐进了垃圾桶。

  大梅太想有个孩子了。

  为了治病,大梅遭了多少罪呀。西医看了,成年成年地挂吊瓶。大梅血管细,每次挂针,都被护士扎得龇牙咧嘴还找不到血管。大梅的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没个囫囵地儿。后来护士嫌麻烦,干脆在血管埋针。谁顶住这么长年累月的扎?看着大梅手上一个挨一个青青红红的针眼儿,德子嘴里不说,心里疼。

  街坊们都说,大梅身体这样,这俩孩子还好得跟鸳鸯似的。难得,难得呀。

  西医治了两年,效果越来越不明显。后来改看中医。中医效果慢慢显了出来,大梅眼皮不肿了,身上也有劲了。中药汤直喝得大梅闻到药味就想吐。

  前年大梅母亲去世,她伤心抑郁了好长时间。这毛病最怕生气、伤心、坏情绪,喝了近两年的中药汤,白费了。从那以后,大梅就再也不想打针喝药了。德子就帮大梅打听各种偏方。

  大梅跟邻居说,慢慢养吧,真有哪天走了,她也没啥遗憾的,德子对她掏心掏肺,这辈子活得值了。真要走了,德子再娶一个,也不愁没个孩子。

  大梅说,医生的话不能全信,流产的事,没商量。

  德子信。不光是因为信医生,德子把大梅看得金贵呀。你个傻梅子。

  小医院查了大医院查,医生都是一个口径,怀孩子会危及大梅生命,不能留。

  大梅心里疼得没着没落的。一辈子不要孩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德子说他不喜欢孩子。不能生,正好省去操心费力,不用一辈子为儿女当牛做马。

  大梅去买菜了,德子看见门口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德子拿出刚买的鲜杏,招呼小家伙们过来吃。孩子们有的搂着德子脖子,有的摸摸德子光头,有的干脆爬上德子后背拽着德子耳朵开飞机。也有更淘的,从口袋里掏出德子手机要玩游戏。德子一把抢过来,喵了个咪的,别的可以,这个坚决不行。丁点儿大小屁孩就想玩手机,小心妈妈打烂你臭屁屁。

  德子闪躲腾挪,放下这个抱起那个,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喵了个咪的,这帮熊孩子。

  德子估摸着大梅快回来了,赶紧拿出家里的点心,分给孩子们哄他们回家。孩子们偏着小脑袋,斜着小黑眼珠问德子,为啥梅姨回来我们就得回家?德子摸摸他们脑袋,眼圈红了。

  喵了个咪的,快走快走,不然下次不给你们好吃的了。孩子们这才拿了点心,一哄而散。

  大梅提着菜回来,德子赶紧把抽了一半的烟掐灭。大梅发现,德子眼圈是红的。

  大梅说,刚才胡同头窜出来一帮熊孩子,差点撞到我。德子接过大梅手中的菜,嘴里一副讨厌的语气,这帮臭小子,贪嘴又贪玩,烦死了烦死了。

  大梅看了一眼德子,咣咣咣开始洗菜。洗着洗着,大梅的眼泪流了下来。

  有时候,看着别人一家三口走在路上,大手拉小手,孩子在爸爸妈妈中间打着提溜儿一蹦一跳撒着欢。德子就会站在那儿愣神。看到德子愣神,大梅也愣神儿。愣完神儿,大梅就恨恨地捶自己几拳。

  那段时间,大梅好似故意跟德子找茬。来了顾客,德子忙不开让大梅帮着收一下款。大梅跟没听见一样,只顾嗑着瓜子看电视。德子喊得急了,大梅就跟他吵。

  德子双手关节攥得咔吧咔吧响,大梅偏要火上浇油激他。德子气得把桌上的水杯扑棱到地上,扑棱到地上又后悔,赶紧找了扫把,打扫地上的玻璃碴子。大梅眼泪哗哗地流着,夺过扫把扔一边,抱住德子嚎啕大哭。

  德子,你个死德子,你就不能打我一下?你打我一下,我心里还好受点……

  德子怎么会?他只会说你个傻梅子。

  于是两个人抱一块儿哭。

  就是从那天开始,大梅每次都把吃到嘴里的避孕药偷偷吐了。

  老张跟德子说,大梅怀孕了也不要紧,去人民医院做掉,那里的主治大夫是他同学。

  大梅怎么可能去?

  我说话你就是不听,不听我的也就罢了,连医生的也不听。德子看一眼大梅。叹一口气。

  大梅不说话。

  邻居们出主意,德子,要不就留着呗,好多人想怀孕还怀不上呢,兴许大梅的病没那么要紧呢。

  德子摇摇头。

  大梅不配合,你怎么做?难道还把她绑到医院?

  要不,暗地里给大梅服药?

  德子又摇摇头,大梅早过了药物流产最佳时间。如果药物流不净,那还得二次刮宫,大梅身体经不起这样折腾。

  那咋办?

  老张神神秘秘过来,说是要告诉德子一个秘密。

  神仙巷还有啥秘密,新鲜。

  听说螃蟹是大寒,孕妇吃多了会流产呢。这可是秘密,德子你千万别让大梅知道。

  德子眼睛一亮。

  第二天,德子哼着张学友的《一生跟你一起走》,忙里忙外地鼓捣着什么。

  忙活什么?大梅瞅着德子绕来绕去,都被他绕晕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德子故意卖关子。

  周末到了,德子把那辆本田擦得锃明瓦亮,这是要出远门?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梅白了一眼德子。

  德子嘱咐大梅看好生意,他晚饭前肯定就回来了。大梅懒得搭理他。

  天擦黑了,德子抱着一个大泡沫箱子回了家。嘴里哼着小曲,美滋滋的。

  大梅看着德子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木炭、孜然、烧烤架、矿泉水、嫩黄瓜、牙签壶、双耳铝锅、肥嫩的羊羔肉、桶装的鲜青啤,在袋子里歘啦歘啦翻腾的螃蟹,德子像变魔术一样,从后备箱里一样一样往外变。

  德子支好了烧烤炉,把木炭均匀地放进炉里,用少许酒精引燃木炭,开始烤羊肉串。

  闻到味的街坊四邻接着围了过来。

  老张敞开袋子看着那些大螃蟹,故意放大了声音,德子,这么大的螃蟹呀,那得多少钱一斤啊。

  在咱这儿,多少钱也买不到这么新鲜的。我这是一大早赶到青岛海边,从渔船上现卸的货。大梅爱吃螃蟹,这次让她过过瘾。

  行,德子真行。论疼媳妇,德子你是神仙巷这个。老张看看大梅,朝德子竖起大拇指。大梅,你可得多吃点,别辜负了德子一片心。

  老张平日里油嘴滑舌惯了,大梅光笑不和他搭腔。

  德子把螃蟹拿自来水底下冲了冲,一个一个剪掉绑着蟹鳌的橡胶绳。大梅要来帮忙,德子不用,说螃蟹夹了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上了火,螃蟹在铝锅里挣扎得惊心动魄。

  有那么一刻,大梅觉得人真的很残忍,有些东西,你必须目睹它活生生走向死亡,才算吃得新鲜。怀了孕的女人,满心里都是慈悲。

  锅里的螃蟹停止了挣扎,烧烤炉上的羊肉串也飘出了极具诱惑力的香气。

  空气湿润,清爽。巷子里的万家灯火和面前一闪一闪的炭火遥相呼应,映照着蒸蒸腾腾的烟火人间。

  螃蟹来喽,梅子最爱吃的大螃蟹来喽。德子把铝锅从火上端下来,揭开锅盖。蟹壳颜色鲜亮,像一朵朵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蟹油冒出来,散着诱人的香气。

  德子把蟹壳剥开,吸溜吸溜吹了一会儿,凉好了,递给大梅。

  大梅没接,她一次剥开好几只螃蟹,招呼大家过来吃。德子不吃,大伙也不吃。都说今天就尽着大梅吃,怀孕的女人是娘娘,男人今晚敞开了喝啤酒、撸羊肉串。

  德子今晚有点神神秘秘,嘴里撸着串,眼睛却老是盯着大梅。

  蟹肉白嫩肥美,蟹油流了大梅一手,看着就过瘾呀。大梅进屋预备了姜汁蘸料,又故意拿起一只螃蟹馋德子,真不吃?不吃我可全包了。说着话,大梅挑起一块肥嫩的蟹肉往嘴里塞。

  德子突然弹起身,一把夺下大梅手里的螃蟹,又发疯一样把剥好的几只一股脑儿撇进了垃圾桶。德子红着眼,脸上肌肉紧绷着,不吃了,大梅咱不吃了。

  德子你神经?我不吃就不吃,干嘛糟蹋东西?真是的。

  大伙都扭头看着德子。这家伙,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老张脸上不尴不尬,起身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先回去了。大伙儿不咸不淡坐了一会儿,也各自找个理由回了家。

  桌上狼藉一片,德子眼光涣散着,坐桌边出神。大梅一动不动,盯着那只围着灯泡飞来飞去的蛾子,眼里蓄满泪水。

  第二天,大梅一早醒来,扭头一看,德子不在。大梅叫了几声,没人答应。她赶紧起身打开门店大门,门口一张坐皱的报纸,报纸被露水打湿了,很委屈地贴在地面上;报纸旁边,歪着几个啤酒瓶,啤酒瓶旁边散着一堆烟蒂,每一个烟蒂都燃到了根部,过滤嘴上渗出一圈被唾液濡出的黄。

  德子提着一袋油条,慢悠悠从巷子口晃了过来。一夜之间,胡子像一堆野草,肆意占领了德子半张脸。大梅接过德子递过来的油条,回头冲了两杯豆奶。

  德子,你也想留下这孩子是不是?别这么逼自己,咱就赌一回,成不?

  德子跑到以前给大梅治病的中医那里,两人聊了好久。最后,德子问中医,孕妇吃螃蟹真会流产吗,要是孩子都能打下来,对大人肯定也有伤害吧?老中医摸着胡子,慢吞吞告诉他,螃蟹的确是寒性,但也不是所有孕妇吃了都能导致流产。能不能流产,有没有伤害,看每个人体质,有的人本来就宫寒,怀孕都不容易,一旦再吃寒性的东西,是会导致流产。如果吃螃蟹同时蘸姜汁或别的热物。寒热相抵,可能就不会有事。

  德子叹了口气。

  老中医看着德子,我这儿有个方子或许有用,可以试试。至于管不管用,就看你们和这孩子有没有缘了。

  咨询了中医德子还不放心,又托老张找他人民医院的同学。检查完大梅各项身体指标,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梅的肾病症状似乎有加重趋势。如果实在想要这个孩子,那就从现在开始办理住院,一直等孩子长到七个月,剖腹产,七个月大的孩子,成活应该没问题。前提是,这期间,大梅得一直住院,一直观察治疗。当然,这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可能得二十几万。

  德子毫不犹豫,住,三十万也得住。大梅一天一天拖着不想住,不住院她也不说是心疼钱,老强调说换了地方她睡不着觉。

  大梅的肚子越来越大,德子也越来越战战兢兢。

  别一天天跟丢了魂儿似的,放心,你媳妇属猫的,命大着呢。

  德子看一眼大梅。叹一口气。你个傻梅子。

  孩子月份越来越大了,德子啥都不让大梅干。大梅摁着手机玩抖音,德子也不让。

  玩个手机还能累着?真是的。

  不让就是不让,别叨叨。

  大梅的眼皮肿了,大梅的脸肿了,大梅的脚肿了,大梅的全身都开始肿了。德子吓傻了。

  德子的心紧绷绷的,似乎一戳就会爆炸。晚上睡不宁,饭也吃不下。德子这次坚决不能惯着大梅了。住院,必须住院。

  大梅心里也害怕,虽然心疼钱,还是同意了办住院手续。

  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医生告诉德子,准备手术吧。

  手术签字的时候,德子手哆嗦得几次拿不住笔,字签得歪歪扭扭,张牙舞爪。

  神仙巷的街坊四邻来了,他们都替大梅捏着一把汗。

  德子不敢在手术室外待。

  楼外面正在下雨,德子冲进大雨里,围着病房楼一圈一圈地狂奔。

  孩子出生了。医生说,恭喜你,男孩,五斤一两。

  德子才不管男孩女孩,德子更不管几斤几两。他担心的是大梅怎么样。

  医生说他们会尽力的。

  这话更让德子心里像钻进了乱七八糟一群猫,抓呀挠呀,抓呀挠呀。

  手术完,大梅和孩子被送进了ICU。

  德子直用拳头砸自己脑袋。

  左邻右舍一拨一拨轮着来,给德子送吃的喝的,陪德子宽心。

  德子时常趴在ICU的窗上往里探望。可是他啥都看不见。

  第二年,神仙巷尽头的那棵杏梅结果了。

  杏梅仿佛把这几年积攒的力气一股脑儿都使了出来,沉甸甸的果子喧腾在压弯了的枝头。老街坊们围着树评头论足,长了十几年没结过一次果,今年竟然一下子结了这么多,是不是沾了大梅喜气?

  杏梅快熟的时候,天空连续几天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小孩子嘴馋,摘了一个杏梅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涩得他嘴巴都歪了。呸呸呸往地上吐。

  老张仗着学过几句歪诗,忍不住卖弄,黄梅时节家家雨。

  小孩不服气,老师说了,黄梅时节那是南方的,咱这儿不应景。我来改,杏梅熟时雨绵绵。小孩倒背着手,一副牛哄哄的样子。

  旁边的人都笑,看看,老张还不如个孩子呢。

  大梅抱着儿子宽宽乐呵呵地站在阳光里,看着大伙儿逗趣。

  老张脸上有点挂不住,瞅了一圈,凑到大梅跟前把宽宽抱过来,做着鬼脸跟孩儿逗乐。

  宽宽毫不客气,赏了老张一泡热乎乎的童子尿。老张赶紧把孩子递给大梅。大伙儿更乐了。

  笑声感染了宽宽,他咧开没牙的嘴巴,眼睛眯成月牙儿,扑腾着刚刚还吮在嘴里的小手,咯咯咯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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