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煤的速度
面对煤炭,他的五脏六腑辽阔澄明没有装一句叹息或怒骂,只是举起大镐猛刨
狭小的巷道里溅起的是:一个亘古部族的
乌亮眼球。比这眼球蹦得更远的
是炭块们轻盈的灵魂
这些由瓦斯、一氧化碳等组成的气体
抱住体内仅存的几缕阳光不松开
张大口把亘古的忧思,往崎岖的巷道里排放
井巷越来越深
仿佛可以放下半座珠穆朗玛
气温越来越高
这个男人扒下身上的好几片树叶
他把眼前的炭体当成乌亮的镜子
不停地纠正其刨煤的动作
当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有罪的
他采煤的速度会慢一些
当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赎救时
他刨击的速度会快一些
煤炭们的表情有些深刻
有些忿怒,像一群抱紧前生和后世的
黑脸思想家
残缺与圆满
好几个月不见这个家伙脸上的幸福
已经发育得像丰满的果园
见到我,毫不忌讳地举起荒芜的断臂
向我打了个不圆满的招呼
一个怨天尤人的家伙
如何变成现在的乐观模样
转机就是那次井下发生的掉顶事故
一块不按规矩出牌的矸石
彻底砸碎了其心中的埋怨与忧郁
用躯干的部分残缺,来换取生命里的快乐
与圆满。这个交易真是合算
他走出老远以后
我羞愧地望望自己完整的身躯
抬头便看见一座有了豁口的远山
地心食物链
一块倔强的大炭,被他用凶残的炸药崩下脱离大地子宫的那一刻
它眼底的快门张开
摄下了一个男人汗流满面的脸
被运上了地面,这块怀揣深仇大恨的炭
苦苦地等待了若干年
直至有一天他僵硬的躯体被送入炉内
它也正好成为超度他的燃料
熊熊燃烧的火苗如饥似渴地将他嚼碎
食物链中空缺的最低端的一截终于扣上
最顶端的那环
升上地面
无数的凝固火焰被矿车载着冲出地平线终于见天了,它们遍体的泪水刚涌出
就被寒风冻成乌黑的化石。肌体表面落满
的秋霜,又为它们穿上温暖的保鲜膜
好多日子,我开着蓄电池车头
用销链,将上井的矿车糖葫芦般地
串在一起,拉至煤仓里呕吐干净
然后再把饥饿的它们拽回喂饱
年复一年,愚蠢的心被逐渐打磨,烘烤
撞击,脱掉表面的层层铁锈,淤泥
产生了些许温暖的炊烟,像是已被热血点燃
冬天的淮北平原上
我追着一缕从自己的喉管内冒出的蓝烟
二十岁那年
十八岁的那年我脸上挂着稚嫩的霜花
心里栖满了青涩的闪电
来到神秘深邃的地心。大罐飞快地下沉
当我的生命首次浸入八百米深处的
幽暗时,忽然听见了自己体内满腔的热血
猝不及防地发出了一声“嗤”的脆响
宛如一块烧红的好铁
被扔进冰凉的河水里淬火
头顶冒出一团汉语的蒸汽
扯住我青春的发丝
狠狠地往上提了提
一声涅槃的惊叫刚产生
就被浓稠的黑暗熄灭
已经进入了封闭的地心,爱人啊
我暂时看不见了你的脸
就像春天看不见夏天,蜜蜂看不见大雪
对 应
头顶是一面碧波荡漾的大湖一汪深邃的眼泪将大地的悲悯蒸煮
头顶是一块郁郁葱葱的麦田
翠绿的绸缎正被燕尾恣意地修改
在地心的巷道里行走,我的目光被思想引领
在地心深处自由地飞翔
在岩层帝国的坚硬上
凿出潮汐的巨响。现在我的位置对应
地面的一片荷塘,莲花用她女诗人的目光
将远山的良心拨响。又来到了铁路的下边
抬头感到一阵颤栗,仿佛运煤的火车
正在我空旷的发丝间绕行开远
前面就是采煤工作面了,头顶就是我的家
低矮的房屋、狭长的院落、忙碌的女人
当然,最显眼的还是那丛猩红的石榴花
它就在液压支架之间绽放
静静地绽放在我的错觉里
地心的黑暗
地心黑暗浓得流不动之时就变成了松软的大炭,等待我们用铁镐刨
用雷管炸药崩,用采煤机切割
用矿车打上地面,用火焰的棍棒搅拌
将其重新化开为粗野、滚烫的地心狂想
地心的黑暗
有时柔软得像一匹刻满工业总结的绸缎
用矿灯的剪刀就可以轻易地将它们裁开
制成各种形状的黑色斗篷
带着一面湖泊的质量,披在我们身上
地心的黑暗有时会融化成水
沿着巷底的小沟
哗哗地流到低洼处,蓄满底层意识的水仓里
汇成一面饱含地球兴衰的思乡之湖
等待大马力的水泵抽上地面沿绵长的河流
返回海浪搭建的村庄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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